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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拜寿(2) ...

  •   五日之后,几人到得武当。
      这天,紫霄宫中,瓜果甜糕、甘茶熏香摆满了客席、主桌,张三丰掌门端居主座,顺主位依次坐着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张翠山、殷梨亭、莫声谷,除却俞岱岩俞三侠人未在场,武当七侠无一缺席。
      张真人虽临九十大寿,但并没筹办寿宴邀请江湖好友,只有些理重义深的门派帮交随情前来赠礼。今日这大厅内,峨嵋四位子弟便是上上之宾。
      各人酬酢一圈后,静玄师太捧出一套绸面的被褥、枕巾奉至张三丰面前,说道:“为贺祝张真人寿喜,我们峨嵋女弟子合力绣作这套被衾,恭祝张真人龟年鹤寿,福禄绵绵。”
      衾枕虽然齐整整叠着,但也能见金线闪烁,做工精致。静玄将锦被抖开,武当众人看到那被面上绣的,为一只白鹤凌云,与一只仙龟蹈海,祥云滚滚,浪山滔滔,无一不是良工巧技。
      众侠看得欢喜无限,张三丰更是眉开眼笑,接过那对枕巾细细赏看,见上面除了图纹,还各绣有一字,其一为“寿”,其二为“福”。六侠、七侠坐于后方瞧不真切,莫声谷便牵了殷梨亭的手凑近围观。
      但见“福”字行针纯熟,一点一勾技艺独到,然而那个“寿”字却相形见绌,引线穿针的走势生涩不说,笔画之间也合而不谐,若非细辨倒也足显美观,可一细究却令人忍俊不禁,莫声谷没憋住噗地笑出来,空气蓦地冷下,周围便是一静。
      纪晓芙眨眨眼,说道:“这‘寿’字是我绣的,不好看对吗?”
      她说话声软软柔柔,可话音落下,厅内却如遭雷击,武当侠众尴尬满面,均自想:他们峨嵋厚礼相赠,又专程拜访,咱们倘礼道不周,言语轻薄,岂非折了客人尊严,也刻损了武当门面。
      宋远桥当即轻咳一声,说道:“峨嵋众女侠剑法超凡,针线女红同不落窠臼,何有不悦目之理,七弟绝无此意,纪姑娘莫要误会。”
      莫声谷知自己失礼,早整顿好表情,正色说道:“对对,我没有这意思,只是觉得好看,嗯…瞧着高兴。”
      纪晓芙微微一笑,道:“不好看就不好看,你直接说来,我不会介意的。”
      莫声谷未防她会如此说,立时噎住了声,不知回什么才好。张翠山连忙道:“七弟你何时懂过绣品,瞎品鉴什么,让我来瞧上一瞧。”说罢起身离座,捧过枕巾端详。片晌之后,面露出难色。
      纪晓芙瞅着他表情,笑容更深,说道:“张五侠,你也觉得不好看,对吧?”
      殷梨亭一听,忙拉扯张翠山衣角,后者瞥瞥他,喉中言语吞吐难下。纪晓芙瞧在眼里,眸光闪烁几下,道:“殷六侠,今次我们几人禀师命拜访武当,除却贺寿之事外,还有一件要事呢。”
      殷梨亭脸上唰一红,支吾着道:“是…是甚么事?纪…纪师妹可愿告知?”
      纪晓芙道:“我既这般讲,当然要说的。在出发前一天呢,师父她老人家问我,她说:‘晓芙,长江后浪催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你可知当今武林,谁是最杰出的青年英才?’我说:‘弟子寡闻,识知浅陋。不过,我常听人说,武当七侠年轻有为,他们定能排上号吧?’师父说:‘武当张真人乃一代宗师,他座下那七位弟子得他真传,个个才德兼备,武功出彩,自然堪属江湖第一流人物。’”
      她话说至此,武当六侠均面透喜色,那峨嵋掌门本领高超,在江湖中赫赫响名,但其人刚愎自用,心气颇高,不想私下竟对他们赞誉有加,各人心中不禁隐隐自豪,连张三丰也手捋长须,喜笑满面。
      听纪晓芙继续道:“我便说:‘弟子常闻七侠侠名,却惜未得见,此次上去武当,定要好好向他们请教高艺。’师父说:‘要论武功,世上能人无尽。可是,为侠之道却不单于盖世功夫,更在于忠贞义勇之情。’我便问:‘何种品行才可算得上忠贞义勇?’师父说:‘报国恤民者为忠,志洁行芳者成贞,高义薄云者称义,轻生忘死者当勇。’”
      她停顿一下,与张翠山道:“张五侠,你觉得我师父说的对也不对?”
      张翠山道:“师太教诲句句真言,我辈行事自当忠信仁义,光明磊落,倘若去做鸡鸣狗盗之径,行装腔作势之事,那与邪魔宵小有何区别。”
      纪晓芙道:“张五侠所言甚是,我师父也这般说讲,她告诉我:‘晓芙,你此去武当,定要同师兄们好生请教,名门子弟,江湖豪杰,绝对不会虚晃半句。’张五侠,你说对吗?”
      张翠山道:“请教不敢当,但我们师兄弟对师妹无有吝啬,师妹想知道什么,都可尽管相询,咱们绝不虚言半句。”
      纪晓芙温然一笑,道:“那莫,小妹的刺绣技艺如何,张五侠可直言相告么?”
      张翠山一愣,随即哈哈笑道:“不错不错,说话扭扭捏捏的,算个什么英雄好汉,传扬出去,还不给人笑掉大牙。”
      他将枕巾重新一览,说道:“纪师妹,你的这个‘寿’字,确实欠了几分美观。”
      “噗,这就对啦!”纪晓芙展颜一笑,竟无丝毫不快,从座上弹身站起,跑到张三丰跟前,对他福了一福,笑微微道:“张真人,三月之前呢,师姐们开始筹备贺礼于您,弟子虽知手艺不精,但也想表一份心意,便也毛遂自荐,可练习许久终究不尽人意。不过没关系,生一回熟一回,待得张真人百岁大寿时,弟子再绣一个,到时定然只有美啦。”
      她不为旁人指摘手艺而愠,也不觉技不如人为丑,还自信他日必能突飞猛进,更暗祝张三丰福寿安康,一番话讲来诚挚坦率,落落大方,将先前紧张气氛尽然化解。
      张三丰摸着长须,哈哈一笑,道:“好的呀,那下回也烦劳你啦。”
      静玄道:“张真人,你可知她是谁?她呀,可是金鞭纪家纪老英雄的千金。”
      众侠闻言吃惊,互相面面而觑,各自心中想:名门小姐果然不同,通明达理,得体至极。张三丰笑道:“纪大小姐亲为老道持针绣刺,真是闻宠若惊呐。”
      纪晓芙道:“可惜花是拿针刺的,假若能用剑绣那可好了。”
      张翠山道:“用剑刺绣?那如何绣?”
      纪晓芙道:“我在峨嵋学的是剑法,不是针法,如果使剑自然完美。”
      莫声谷瞧她不过十四五岁,纵然天资过人,这年岁距完美也有天地之遥,遂道:“你的剑法能有这等厉害?”
      纪晓芙道:“不是我的剑法厉害,是我们峨嵋的剑法厉害。”
      莫声谷心忖:你们峨嵋功夫厉害,难道我们武当差了?谁人不知这武林之中,除却少林便论武当,看你小小年纪必是见识短浅才持这般观念,我岂可叫峨嵋压过本派呢?就说:“武当剑法也不弱于人,你我要不要比划比划?”
      纪晓芙道:“好呀,求之不得呢。上到武当的山,不可不看武当的剑,这位莫师兄,小妹愿讨领高招。”
      莫声谷道:“好,纪师妹为客,便请纪师妹择选地方罢。”
      纪晓芙二话不说,步出大厅来到外场,四面环顾一周,举臂遥指一处道:“喏,咱们到那边去,那里最高,苍天最公,请它做见证,你我输赢都赖不走。”
      两个少年人年轻气盛,执意切磋武艺,两边长辈学长顾虑刀剑无眼唯恐伤及对方,但若临阵退兵又怕矮了自家威风,于是两权轻重均只叮嘱二人勿要伤人,便退在一边观战。
      殷梨亭偷眼看看纪晓芙,拉着莫声谷走到一边,悄声说:“七弟,这纪师妹娇娇柔柔,看着弱不禁风,咱们好男不跟女斗,你让着她点,别伤到了惹人家哭泣。”
      他俩低声对话,但纪晓芙毕竟是练家子弟,逃不过她耳朵,闻话秀眉轻轻蹙起,似有些不乐却也没表示什么,兀自侧身看向远方。
      莫声谷点头答应,心内却想:这样的弱质女娃赢她绝非难事,斗技当中让个一招两招便可,假使多了反显得我武当比小姑娘只一寸之强,那怎么能够?
      边计算着边向对方拱手道:“纪师妹既为宾客,就由你先出招吧。”
      纪晓芙抱拳还礼道:“承莫师兄好意,小妹就不客气啦。”
      柔声细语落尽时,霜冷剑光吐绽而出,这一剑不行偏不走奇,而是中路直攻,此类中规中矩的招式甚不讨巧,若非技艺高人一筹极易被对手轻松化解。
      但纪晓芙出招凌冽,出手更奇快如电,剑影不分不散凝如一支白银箭矢激发,莫声谷竟躲闪不能,剑尖眨眼间已舔上他喉心。万险之中,使一招“江豚摆尾”,外引剑柄反卷剑首,叮一响两剑相交化去对方一半剑势,虽脱得身来,但下巴还是多了条血丝。
      容不得他喘息,纪晓芙又连进三招,一招走下咬他腿上要穴,二招游趋盘上切他左腋,剑招绵连不绝,第三招随势抖开刺向他面门,一招比一招快,一次比一次狠,莫声谷挡守都来不及,根本无暇进攻。
      就听后面有人叫道:“师妹,好剑法!”不禁又羞又恼,方才他还盘算该让对手几招,如今一开场差点就给逼败,才知自己低看了她,这纪师妹人似柔蔓,剑却比坚冰利锐,真真轻视不得。
      等着一个空隙,他长剑疾挥,银光霎时飞舞,团团簇簇如星似雪,一时攻一时守,一路进一路退,渐渐压下了对方攻势。
      他武功也不弱于纪晓芙,只因方才轻敌失了先机,这会儿局势扭转,两人斗成了平。他将剑锋朝前一递,说道:“我们武当有三绝,纪师妹可曾听过?”
      纪晓芙侧转长锋格开这一剑,道:“愿闻其详。”
      莫声谷道:“听好了,那便是绝快、绝厉、绝妙是也。”说话中接连刺了十余剑。
      纪晓芙全给一一架开,说道:“巧了,我们峨嵋有‘三更’,你想知道吗?”
      莫声谷道:“你说来我听一听。”手里招式不停。
      纪晓芙一招“东阳罩海”,密密白芒如暴雨倾盆,全招呼过去,说道:“自然是更快、更厉、更妙啦!”
      莫声谷立即变招,忽然以慢打快,每一剑都长放长收,剑气仿如藩篱罗网搂住身周攻势,又说:“别急啊,我们还有三个第一呢。”
      “哦?请讲。”纪晓芙抽剑拔身,从他织围的剑网中跳出,纤腰一摆纵身高跃,凌虚疾速飞旋数周,轻灵仿似乘风的翩幡。
      “当是第一快、第一厉、第一妙了。”莫声谷一壁说,一壁快剑猛攻喂招不断。
      纪晓芙飞身扑下,于半空遇招拆招,逢式化式,竟守地滴水不透,叫对方无有半丝可乘之机,嘴里也未得歇,说道:“这‘三个一’着实不错,可惜仍及不上我峨嵋‘三无穷’。”
      说话时剑路倏地变改,走位招术登时奇极怪极,剑锋瞬而叱叱如游蛟,瞬而绵绵似霖雨,皆从不可预判处袭来,就听一记尖啸,剑尖已擦着莫声谷天灵切过,她道:“不等你问啦,直接告于你知,即是‘快无穷、厉无穷、妙无穷’啰!”
      差些就被削掉发髻,莫声谷心口跳地突突有声,手下更不敢大意,一招“顺水推舟”挡住急雨般剑势,又追一式“风摆荷叶”荡开左右连击,纪晓芙这一串奇招万变难料,他索性弃守专攻,猛啄猛刺。
      此剑术全斫击在下盘,纪晓芙闪避有序,起落纵横间游刃有余,可十多招对下还没找见突袭的破口,那莫声谷腾转路术,挺剑由下而上顺她肚腹切来。
      纪晓芙忙抛身后跃,长剑虽追之不及,但后方已达悬崖峭壁,她一足立在围拦之上,预想再行躲避已然不能。
      莫声谷剑指她腰心,得意笑道:“无穷无穷,原来是退路无穷啊。”
      纪晓芙身后乃是深崖,何有后路?他这么讲摆明嘲弄,但她只微微变了变脸色,旋即微笑抱拳,说道:“武当剑法果然传名不虚,小妹输了。”
      莫声谷这才收起剑来,还了个礼,道:“峨嵋剑法博大精深不假,在下今日领教了。”
      这时候,殷梨亭在后面叫了句:“七弟。”而后走上两步,紧握的右手摊开。莫声谷垂目一看,是截被切断的发簪,忙伸手在髻上摸了摸,随即脸面一红。
      原来过招之时,纪晓芙过颅的那一剑,早切断了他簪子,若非她手下留情,自己又何能将她逼到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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