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途远》光纤一钱

1、浪漫停机

　　钱进特意将装修的时间拖到上午十点多。

　　他和李远住的是学区房，今天是周日，高中的学生们每周难得有一天假。

　　说是装修，实际上也并不是什么大工程，只是改造一面墙罢了。

　　墙上的几颗钉子都被他摘下，整面墙光秃秃的。

　　雕像早早就到了小区的快递站，他等到李远出去上班后才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搬回家里。

　　成品他早在去工作室付尾款的时候就见过了，老板也好心地把一些注意事项告知。

　　现在他只要把这些东西装到墙上，那么第一步就完成了。

　　这些“雕像”并不重，只是薄薄的一层，空心的。他给客厅清出一片空地，将它们拼起来，然后照着拼成的样子，一块一块地转移到墙上相同的位置。

　　将内层搭好倒也花费了不少时间。钱进盯着钟，觉得自己的动作该快些了。

　　接下来就是在下面装一排插电的小鼓风机，给风机上面盖上罩子，整体塞到单开口的长条窄匣中，顺着墙根的滑道推进抽屉腔中，严丝合缝地紧贴上层檐。墙壁贴近下方的檐台是钉上去，而且被做成了镂空款式，确保下面的风能够吹上去。平台上再放一层透明的长条玻璃匣，专门储存雪。

　　没错，这一包又一包的白色颗粒就是“雪”。

　　中午眨眼间就到，他看着眼前快要完工的惊世大作，心中不胜欢喜。

　　眼看着李远就快监考回来了——他是教高中数学的老师，正带高三的学生，每周日上午都要考两场试才给放假。数学是大科，自然也要连累他去加班加点。

　　他撂下手中的活给李远打了一个电话，叫他在放学了先别走，今天中午去餐厅吃饭。

　　他换了一身衣服，虽然穿的不是那么正式，但整个人看着也精神不少。年轻时候的余韵还能依稀看出来，毕竟谁还不曾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

　　走到学校门口时，他一打眼先看到了李远他们那级的年级主任，一头看上去乌黑茂密的头发只有被风一鉴定才会现出原形——离开天灵盖，露出地中海。

　　这时他总是不禁感慨，还得看他家老头，一把年纪了还没秃顶不说，长得也是一派正经，正合他心意。

　　草草打过招呼，因为年级主任住的不远，见过他们俩，一直以为他是李远他哥来着。

　　钱进蹲门口等半天才从一群统一的校服中找到李远的身影，身边还跟着几个他的学生。

　　李远不愧是当老师的，身上那种斯文的气质是连皱纹都没办法消除的。

　　说来也怪，钱进从小就怕老师，跟耗子见着猫一样，虽不至于腿肚子转筋，但也能避则避。他也没想到最后会跟一个当老师的、还他娘的是数学老师过了大半辈子。

　　钱进站起身来，靠在身后的树上，看着李远站在门口等了一会，望向四周，看见他的身影才往这边走。

　　他也适时地向李远挥手。

　　突然有一种接媳妇下班的感觉。

　　“再熬十个月把这批学生送走你就能轻松点了，十月怀胎也就这样了。”钱进打趣道。

　　他和李远靠的不远不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看上去真跟一对亲兄弟一样。

　　李远没吭声。

　　钱早就习惯了对方三杠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脾气，所以平常总是他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李远总是在听的那个。

　　“一会咱们去南街新开的那家餐馆，听说他家的驴肉火烧还不错。”钱进说着还朝他眨眨眼睛。

　　李远突然开口说道：“今早我路过，看到快递站有你的快递。似乎是大件物品，回去时顺便拿着，不要忘记。”

　　钱进心中一惊，连忙问：“你都看见了？”

　　李远点点头。

　　他有些失落，本来还想给对方一个惊喜，这回让他察觉了，还惊喜个头啊。

　　不过他不甘心地又问：“你真看到了？”

　　李远看着他有些不问个清楚誓不罢休的态度，回道：“快递站的负责人说那件是你的，我并没有看清是什么。”

　　说完这句话后，李远抿了抿嘴。

　　其实，他看见了那东西，似乎是个人形。

　　他心中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虽然他们已经在一起三十多年了，对彼此的了解也比较“透彻”。但是，毕竟上了年纪，有些事情没有明说，但还是渐渐被忽视、被摒弃。

　　想到快递站那一堆东西中，就钱进的快递那么突兀的一个人形，李远看向他的眼神中带上了一言难尽。

　　而钱进还在没心没肺地跟李远进行单方面沟通。

　　南街离得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那家店前。

　　李远看到旁边有一家便利店，说要去买包纸巾，让钱进先过去。

　　钱进点头，告诉他预约的位置，进门去了。

　　李远从便利店购物回来，将一件东西揣在衣兜里，手上还拿着一包纸巾。突然，他想到餐厅里会有纸巾，站在门口思虑片刻后又将纸巾也揣进去了。

　　钱进这个位置靠窗，李远很轻松就找到了。

　　钱进拿过菜单递给李远，问他有没有想吃的。

　　其实每次他们出去吃饭都是钱进点的菜，但是他总是习惯先让李远过目菜单。挑他想吃的。即便李远从来没有挑过什么。

　　还是老一套，点过了主菜，钱进又接过菜单选了几样小菜，最后又要了果汁。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或许是就餐习惯的问题，李远从来都是安静的那个。钱进原本愿意在吃饭时听听新闻，后来也被李远传染得静如处子了。

　　吃完饭后他们二人溜达着回家了。

　　这时正是晌午，暑气还未消散，路上的行人不多。

　　等到来家门口，钱进突然拽住李远，跟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换他走在前头开门。

　　这时李远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果不其然，等打开门后，他发现客厅里大变样了。

　　“看，好看吧！”随着李远迈进门，钱进打开了按钮。

　　客厅的一面墙上，赫然出现了两个人的背景石刻。鼓风机发出嗡嗡的响声，将储存盒中的雪花吹起，纷纷扬扬，洒落在二人石像的肩头——“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自己是多么天才！多浪漫！然而——

　　“哎，怎么回事？怎么吹不起来啦？”

　　钱进本想给李远一片浪漫的风景，从上个月就开始准备这份惊喜了。没想到的是，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出了岔子，“雪花”竟然飘不起来。

　　他讪讪地笑着，看向李远。

　　李远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才明白原来早上的快递就是眼前的东西，他还以为是——算了，不提了。

　　他脱了外衣搭在门口的衣架上，挽起袖子走上前去查看。

　　钱进也跟着蹲在一旁检查他的停机的“浪漫”。

　　不知道李远在那里鼓动了什么，又要来工具，钱进都按他的要求给递过去。

　　过了好一会，他把最后一颗螺丝给拧上，说：“刚才储存的盒子挡住了部分风，所以吹不起来。还有这些‘雪’的材质也有问题，等改天给你换一种再看看效果吧。”

　　钱进在一旁频频点头。其实他是有些尴尬的，给自家老头准备的惊喜不成，还要操劳他给自己优化。

　　他问李远：“今天下午你有什么计划吗？”

　　李远说：“还没有，我去书房看看书。”

　　钱进点头，他知道李远一直有看书的习惯，每个月都会买几本。在对方的熏陶下，他也准备给自己早就荒废的文化素养“长长个”，只可惜堪比安眠药的书本让他一闻着味就昏昏欲睡，最终还是被瞌睡从文学进化的道路上给劝退了。

　　李远下午要宅在书房，他也想给自己找找事干。

　　于是这个下午，他把阳台上的花花草草给浇了，又抓耳挠腮地在沙发上闲坐一会。后来又去舆洗室转了转，看见堆着的几件衣服，想到这周该轮到自己洗衣服了，于是撸起袖子打算开洗。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有从饭店“打包”回来的菜味，于是脱下外衣打算洗。想到刚才李远把外套挂在门口，也一并给他洗了吧。

　　洗衣服前一定要掏兜，这点也是李远告诉他的。他有一次忘记了，结果洗衣机被衣兜里的纸给糊上了。

　　手机在一旁放起了评书，是一个什么山的软件，里面很多说书的音频，比收音机方便多了。钱进一边听，一边掏衣兜。

　　这时，他从兜子里摸出了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瞧，是一包纸巾，还有一包……套？！！！

　　忽略李远这个面皮子薄的老正经（年轻的时候是小正经来着）揣着这玩意儿上学校的可能，也就是刚才吃饭前买的了。

　　想到这里，钱进不禁皱眉想到，难不成还是他老当益壮？

　　看着手中的东西，钱进陷入了深思……

　　与此同时，在书房中的李远书读的入迷，经常忽略一些声响，比如洗衣机转动的咔嚓咔嚓声。什么？！洗衣机的声音！

　　他站起身，打开门，又关上了。

　　片刻后，他再次打开门的一角，看向客厅门口的一架。

　　果然！衣服不见了，肯定是被洗掉了。

　　一时间，他站在书房门口，出也不是，进也不是。

　　钱进悠悠闲闲地将洗好的衣服挂在阳台上，挂前抖一抖，挂完了还抻一抻。

　　李远则是看着到了该做晚饭的时间了，今天该是他做晚饭了，终于下定决心走出书房，走进了厨房。

　　他低头炒菜，其他全然不顾，也没有去看钱进。

　　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吃完了晚饭，又坐在沙发前看了一会电视。

　　李远先回房间了。

　　钱进看完了新闻联播，换了几个台，都没什么很有意思的剧，只好也回房间了。

　　这时李远已经在床上盖着被子看了一会报纸了。

　　见他进来，李远也抬头看他。

　　“关灯吧。”

　　“嗯，好。”

　　关灯后，钱进还是没有睡着。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李远同样没有睡着。

　　钱进是心里藏不住事的，最终他还是扯了扯李远的睡衣，说：“你睡着了吗？”

　　李远翻过身来看他。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钱进克制住心底的一丝尴尬，说：“咳咳，虽然咱们年纪不算小了，但是呢，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做的。生理欲|望并不可耻，这是人类的基本需求。所以哈，你要是真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害羞，也不用遮遮掩掩。”越说他越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招笑。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他自己都快忍不住笑意了。

　　李远本来还想他会跟自己说白天的事，没想到对方会误解成这个样子。

　　他也被这话弄得有些脸红。

　　钱进摸了摸李远的耳朵，就知道对方在害羞了。李远年轻的时候就这样，虽然李远身上有一种气质让钱进不太敢去逗弄他，但偶然的三言两语让他面红耳赤却也让钱进觉得很有意思。

　　李远窝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钱进听完，不禁失笑：“你还真是，就壳子是正经的。”他打趣道。

　　“我买了雕像，你竟然把雕像当成别的东西。虽然我年轻时看着有那么一点点不正经，可我做过最不正经的事不也就是搭上你了嘛。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要是买那东西，是会上新闻的，题目就是——‘六旬老汉欲求不满，硅胶|娃娃开辟崭新销路’，哈哈哈哈……”

　　“行了，不要说了，睡觉吧。”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