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散》朝风夕月

7、第七章：落寞无言

　　第七章：落寞无言

　　生活就是这样，如果你觉得幸福了，那么时间一定会过得很快，倏忽间，弹指一瞬，已是几月；可如果你觉得一切都太糟糕，时间一定会很慢，慢得你甚至怀疑日忘东升，月忘西落。

　　如今的邱月明主仆二人就是这样的心境。邱月明每天都是在微笑中睁开双眼，迎接幸福甜蜜的新一天；而邱风清则是在困顿中捱完每一日，他不知道自己第二日能否再醒来。

　　他是邱月明笔下的字灵，但邱月明已经很长时间不再动笔，动笔也只是为江洛写些情意缠绵的诗词，再不是读些大家之作，写些心得体会，为下部书作准备。

　　邱月明跟江洛要么在风清院的书院，要么在王府后院，两人几乎日日粘着，从三月十三在一起，一直到九月十三，整整六个月，江洛似乎对邱月明还没失去兴趣。

　　而邱月明已完全忘记了自己五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年腊月准备素材，第二年正月动笔，一般不超过两个月，完结这一年的第一本书；六月准备第二本书的素材，七八两个月完成这一年的第二部书。

　　五年多的时间，他总共写了十一部书，除了第一部《幽冥使者》邱风清没参与外，其它十部书，都是邱风清陪着他，从准备素材，到动笔写，邱风清是最邱月明最得力的助手。

　　邱风清有很多个失眠的夜晚回想他们共同走过的那五年美好时光，两个少年在芙蓉镇邱家大院的一个小院里，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邱月明写书时，邱风清在一旁陪着，需要什么，邱月明只需抬头一个眼神，不需要开口，邱风清会立即会将东西递上。不写书时，邱月明读些古籍名篇佳作，并作详细批注，邱风清便负责将邱月明做批注的精彩内容摘抄记录。闲暇时，两人一起在三少爷的小院里侍弄花草，虽然邱月明不擅长养花种草，但邱风清却是这方面的行家，只要邱月明从外面弄回花草，邱风清一定能将那些花花草草打理的极好。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邱风清望着秋风中满院飞舞的黄叶，哀叹一声，他已经被邱月明远远的隔离在了邱月明的生活圈外。

　　邱月明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生活中很多事他几乎是马马虎虎，自从邱风清跟了他，他的生活才变得有条不紊。两个少年虽然是主仆，但邱月明从来没把邱风清当作书童；而邱风清，也从未将自己看成是邱月明的奴仆。两人经常打闹嬉戏，邱月明忘记的事，邱风清会大笑着提醒他，说少爷又犯糊涂，而那时的邱月明也定会拿笔敲自己的头，大笑着说，如果没有风清，我定会一世糊涂。

　　可现在呢？邱风清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变得小心很谨慎，时刻告诫自己，不要多了言语，少爷让做什么就认真做什么，就算心中不明白也不要再问，他甚至三五天都不会说一句话。自从三月十四晚他被邱月明胳膊上的痕迹惊着吓掉了毛巾后，他便再不陪邱月明洗漱，总是事先把所有东西准备好，等邱月明洗漱完毕，他再进去收拾。

　　邱风清知道，邱月明现在不缺伺候的人，如果邱月明愿意，江洛甚至会把半个王府的佣人全安排到风清院。但邱月明一直没让江洛派人手到风清院，一直只用邱风清，一是这么多年，他的生活习惯邱风清已经熟悉，二是邱月明这人有自己的原则，能不麻烦他人，就不会随便麻烦他人，尤其是现在他跟江洛的关系依旧不明朗。

　　所以，邱风清还是感激邱月明，少爷没赶他走，但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邱月明对他虽说不上厌恶，但也说不上半点喜欢。这个院子里有他邱风清无他邱风清，都一个样。没被赶走，是因为主人可怜他。

　　邱风清一直提醒着自己，千万别再多话，可上个月他还是多话了。

　　七月已过，八月眼看着也要过去了，而少爷却还没有动笔的打算。如果邱月明一直不动笔，邱风清怕自己会撑不下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因为邱月明自二月二十二后，基本上没写过什么东西，他是字灵，是邱月明笔下的字灵，他得依靠着邱月明的笔维持自己的生命。

　　可现在，他只能依靠着邱月明写过的十一首小令《秋风清》，他每天誊抄无数遍《秋风清》，他的字越来越像邱月明的字，如果让邱月明自己看，大概也分不出哪是他的字，哪是邱风清的字。

　　邱风清靠着那十一首《秋风清》来维持自己不消失，毕竟不是长久之策，他原以为邱月明会开始第二部的，可邱月明却迟迟不动笔。邱月明曾跟他说过，来京都，先为京都有名的两个地方写书，一个是红粉馆，一个是蓝衣舍。红粉馆是女馆，蓝衣舍是男舍。

　　上月的一日，邱风清进到邱月明书房时，邱月明正在给江洛画一幅牡丹图，江洛见邱风清端着果盘进来，故意攥住邱月明的手，两人一起画起了牡丹枝叶。邱月明红着脸看了江洛一眼，只是宠溺一笑，没制止。

　　邱风清将水果放到旁边，低着头，临走之时望了一眼邱月明，小声问：“少爷，咱们，何时准备下一部书啊？”

　　邱月明头也没抬，依旧慢慢运着笔，江洛攥着他的手，嘴唇贴近他耳朵，小声说：“月明，你作画的速度着实不快，只这一幅牡丹图就画了近一个月，现在居然还没竣工，可是要急死本王？”

　　邱月明笑着回答：“王爷总是如此心急，急什么？画是出自我手，我想何时竣工，还不是我说了算？”

　　邱风清急忙弯腰施礼，小心的退了出去。那日之后，邱风清明显的感觉到少爷对他的态度似乎又下滑了一截。

　　邱风清很多次猜测，邱月明也许想用冷漠以待赶走他，但邱风清怎么会离开？离开邱月明，他邱风清也许很快就会从这个世间消失，而最主要的，他又怎么舍得丢下邱月明一人呢！

　　今天是九月十三了，每月的十三，这个日子是邱风清最难熬的一天，他永远都忘不了，三月十三那天，邱月明一人去了王府，在王府待了一天一夜，从那天开始，邱月明整个身心全部交给了王府主人——洛王爷。洛王爷不喜欢邱风清，所以，邱月明也越来越不喜欢他的书童。

　　今晚江洛在风清院住下了，邱风清想如往常一样服侍邱月明晚间洗漱，却被王府家将拦下了，那人笑着说：“邱风清，你不用去服侍先生，王爷在你府里住下，就由我王府的人服侍，王爷不喜欢你，先生对你，好像也不怎么满意啊！”

　　邱风清浑身哆嗦了一下，他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起身走到窗下，隔着窗户望着窗外被风卷飞的黄叶，又生出流泪的冲动。

　　以前，他跟邱月明同睡一屋，邱月明在主间，他在侧室；自从江洛闯进邱月明的生活，邱月明便让他搬出了卧室；没过多久，他又被赶到了西院，连跟少爷一个院的机会都没了。

　　邱风清静静的看着窗外飘飞的树叶，心里的苦无法言语，他有时真的很想让自己立即消失，不再招邱月明烦，那样，邱月明或许会更开心些，可他终究又舍不得，放不下，他明明知道江洛是什么样的人，可就是不能也不敢跟邱月明说清楚。

　　这夜注定又是个无眠夜，邱风清已经习惯了，无数个无眠的夜里，他想像着邱月明在江洛怀里的模样，然后心痛难抑，只好再爬起来，点上灯，继续誊抄《秋风清》，直到自己心绪平静。

　　***

　　九月二十三，邱月明去了王府，第二天回来的很晚，回来时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点精神都没有。邱风清担心着，却又不敢问，只好小心陪着邱月明。

　　晚上洗漱完毕，邱风清刚想抬脚离开，邱月明在他身后淡淡的说：“你准备一下，明天去蓝衣舍，收集素材，争取动笔下一部！”

　　邱风清猛的回头，看着邱月明，灯影下的少爷，楚楚动人，依旧让他情难自禁的喜欢着，爱恋着。邱风清急忙甩掉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激动，小心的问：“少爷，明天，明天王爷不来吗？”

　　邱月明的声音依旧很淡：“他要去边关慰劳将士，来回大概需要三个月，北边风沙大，苦寒之地，他，他怎么受得了？我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竟让自己的亲弟弟去慰劳边关将士，难道就不能派其他人吗？”

　　这是半年来邱月明跟邱风清说过的最多的话，虽然这些话没有一个字跟邱风清有关，全是有关江洛的，但邱风清依旧很开心，少爷肯跟他多说话了。

　　邱风清急忙安慰邱月明：“少爷，你不用担心，王爷是贵人，自有天助。王爷是圣上的亲弟弟，应该多为圣上分忧。少爷，我明天就去蓝衣舍，安排好后来接你，咱们在那儿待半个多月，回来后少爷动笔写书，怎么着也得需要两个月，如此书完稿，王爷也就从边疆回来了，少爷的书，算是送给王爷的大礼。”

　　邱月明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邱风清，一呆，邱风清一直跟他一般高，可这大半年的时间，邱风清怎么突然窜得这么高了？居然高出了自己一头多，看那个头，比洛王爷还要高。

　　邱月明笑了，开口问：“风清，你半年窜了这么多？居然让我仰视了？到底得了什么法？”

　　邱风清心里一阵酸楚，但还是笑着回答邱月明：“少爷，我吃得多，又没什么事，除了打扫院子就是吃饭，所以，所以长高了。”

　　“不错！长高了好啊！如王爷那般，那才叫男儿呢！”邱月明似乎从失落中走了出来，竟一时高兴了。

　　邱风清淡淡一笑，转身出了邱月明书房。可惜邱月明没看到，在邱风清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有两滴闪闪的东西，在他一转身的瞬间，被甩出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