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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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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科尔梅耶,埃莉诺·科尔梅耶。”少女端起酒杯凑到面纱下轻呷了一口,才小声道出姓名。
阿多斯仅仅“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没把自己的名字也说出来。这位小姐方才死命敲他家的大门,还高喊救命,把睡得正香的他吵醒,声称正被夜盗追杀,求他放自己进屋暂避。事情有点蹊跷:深更半夜她为什么独自在街上转悠,又为什么偏偏来敲这扇门呢?若不是担心她闹到惊动邻居出门来看,令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他才不会让她进门——不过眼下既然已经把她请进来了,他觉得他有权知道自己究竟收留了什么人。
自称埃莉诺·科尔梅耶的姑娘又喝了一口葡萄酒,继续讲述她离奇的来历:“我父亲是个有百万家财的富商,母亲生下我就去世了,他没有再婚,因此我是他全部财产的唯一继承人。父亲希望我嫁给贵族,于是三年前他把我许给一位年轻绅士,尽管他是家中的幼子,没有爵位可以继承,但我和我们的后代将获得他家光荣的姓氏,父亲对此很满意。可是,我的未婚夫得知父母决定了他的婚事,大发雷霆,他说……他可以凭他的剑得到合乎身份的金钱和荣誉,所以不愿为钱娶门第不如他的女子为妻。”
“好的,这些我都明白了,”阿多斯已经在给自己倒第三杯酒了,“可我还不明白,这同您半夜闯入我家有什么关系呢?”
“他……他离家出走了,听说在巴黎当兵,上个月他家派人告诉他,婚期决定了,要他回家结婚,可是……可是……”埃莉诺放下酒杯,说话带上了哭腔,“……他不肯回来,他还是不肯娶我!所以……我来找他,我不知道……不知道找到他以后又能做什么……但我还是来找他了。我打听到他住的地方,他不在,邻居说他八成在岗位上,我等他……等到很晚也不见人影,我想回旅店,可走着走着迷路了,想找人问路,街上也没有了人……后来我遇上了盗贼,我没命地跑,胡乱敲别人家的门,只有您给我开门……先生,只有您……”她终于放声哭起来,哭得再也说不成话了。
阿多斯给自己倒了第四杯酒。他不擅长安慰哭泣的女士,也根本没打算去安慰眼前这位哭泣的女士,任她一直哭下去。等喝干了第四杯酒,埃莉诺的哭声也渐渐止住,他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小姐,我无意强迫您把您的家务事说给我听,不过我得承认,我对您的未婚夫很好奇——可以让我知道他的姓名吗?”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对您隐瞒什么,”埃莉诺小心翼翼地说,“但我的未婚夫是用化名投军的,我也不想不经他同意就泄露他的真实姓名,好让他多一条抛弃我的理由,所以我只能告诉您,他在巴黎被人叫作……阿拉密斯先生。”
阿多斯原本在摇晃快空了的酒瓶,估计着还能再倒出多少,一听“阿拉密斯”这个名字,手一抖差点把酒瓶摔到地上。
“您的未婚夫是……阿拉密斯先生?”阿多斯心不在焉地把酒瓶放稳,这下他再也没心思喝酒了。
埃莉诺看上去颇为诚恳地点了点头:“是的,他就是叫这个名字。”
见阿多斯愣着不说话,姑娘又试探着问:“您……是不是认识他?”
“认识……就算认识吧。”他承认了。
一定要说自己与阿拉密斯是什么关系的话,恐怕阿多斯也只能说“认识”,他们既非陌生人,更说不上是朋友。他对阿拉密斯的了解多半来自波尔多斯,那个直爽的大块头和阿拉密斯同属禁军艾萨尔连,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人称“古怪的一双”——一个高大魁梧满身怪力,一个纤秀俊美得出奇,一个胸无城府,一个神秘兮兮,这组合委实有些古怪。饶是波尔多斯爱出风头,听众越多他越是口若悬河,什么都说,阿多斯也只从他口中听得阿拉密斯是被他罩着的小同乡,是个老实巴交的乖孩子,明明有能耐博得一打公爵夫人的欢心,却除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饭铺女招待之外再不结交别的女友。阿多斯承认,他对这个传说中“老实巴交的乖孩子”很感兴趣,这点信息对他来说根本不够。
而他为什么对阿拉密斯感兴趣呢?大概是因为那小子有点与众不同。军队里隐去真名的人都有秘密,阿多斯熟悉这种人,他们加入陌生的军旅,周围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于是他们多多少少感到如释重负,以为过去的事彻底成为了过去;但阿拉密斯不是那样,他的过去一定也埋藏着什么秘密,可是直至今天他仍像三年前第一次和阿多斯碰面时一样,对身边的各色人等保持着隐蔽而森严的戒备——他决不失礼,不过也很难说是随和、容易亲近的人——波尔多斯是唯一的例外。
“啊!您认识他!”埃莉诺的惊叫打断了阿多斯的思绪,“我真的交了好运吗?您竟然认识我的未婚夫!”
“是……认识,但也不很熟。”这个事实令他有些沮丧。每次有机会跟阿拉密斯交谈,他总要表示一下对这位后辈的关心,说些对年轻人有裨益的话给这小家伙听。可阿拉密斯并不领情,他们从陌生到认识花的时间不长,却没能进一步走向熟络。
埃莉诺像是没注意他的沮丧,仍然很兴奋:“好心的先生,您能替我劝劝他吗?”
这个请求他当然无法答应:“抱歉,小姐,我说过我跟阿拉密斯先生不熟,即使是朋友,插手别人的私事也很无礼。我想您最好找机会亲自同他谈谈。”
年轻的小姐再度抽泣起来:“哦……先生,可我害怕,我害怕……他万一再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我怕我的心会碎裂的……求您至少答应和我一起去见他,我在巴黎一个熟人也没有,如果有您这样善良的绅士在身边,我想……我会多一点勇气……”
阿多斯不知该对这女孩说点什么。女人是不是多少都有点奇怪之处?她不怕独自离家来到举目无亲的巴黎,却怕听未婚夫的几句绝情话么?那她为什么还来巴黎找他呢?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或许是个接近阿拉密斯、探究他神秘过去的良机……
“小姐,请您别再哭了,我答应您。”阿多斯果断地下了决心。
阿拉密斯的住处并非什么机密,阿多斯是认得的,但要他半夜带一位女士去拜访人家,他还真做不出来。于是他把埃莉诺安顿在客房,准备第二天早点起床领她去认门——他不清楚阿拉密斯明天站哪一班岗,因此没指望一次就能碰上那小子,早些出门不过是为了赶在街上人多起来之前,免得有太多人看到从他家里走出个姑娘,流言蜚语是最令人头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