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
屋外院落鸟雀啾喳，日光明媚，柳霁微拥着被子坐起来，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满血复活！
昨日他们到尹府时太晚了，总觉得这偌大的府邸有些太静了，今日沐浴在阳光中，窗外亭台楼阁、池水碧翠，窗沿上摆着几盆细颈青釉的盆栽，倒是十分有意趣。
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猫在院落中闲适地扑碟，毛茸茸的耳朵尖，粉嫩的肉垫轻巧地踩在砖瓦地上。
毛咪！
柳霁微推开窗户，那猫转头看他，也不害怕，冰蓝的瞳孔在日光下像某种名贵的宝石，过了一会儿，竟哒哒哒地凑了过来，高冷地翘着尾巴，去蹭柳霁微的手。
柳霁微趁机□□了两把，那白猫也不怕人，长长地“喵呜”了一声，渐渐眯起眼睛。
“哥哥，怎么醒得这么早？”
少年泉水一般朗朗的笑意传来。
尹邪今日换了一身杏色锦衫，腰间束着葱绿色的腰带，衬得极其俊美，整个人如同沐浴在光华之中。
柳霁微手下一空，那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走了。
看来不是家养的，他心中小小遗憾了一下。
尹邪见他目光略略追随了几眼窜去的白猫：“哥哥喜欢这种小东西吗？”
主要是喜欢毛茸茸的生物。
说起来……柳霁微自己也当过毛茸茸，甚至以前那会儿会特地幻化人形只幻化一半，撸一撸自己手感十分良好的九条大尾巴。
尹邪那位远房舅舅只是昨晚匆匆现身，可能有事在身，今日倒不曾出现。
令柳霁微震惊的是，尹邪长了一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白脸，竟然会做饭。
饭桌上瓷碟陈列摆放精致，灵米混着蜜饯桃肉蒸了糍糕，金灿灿的火腿和春笋小火慢炖，碧翠的灵植沸水焯一下便捞出，鲜亮欲滴，油汪汪的烧麦里裹着板栗虾仁瘦肉丁，新鲜的灵果对半切开，饱含汁水灵液，杯中倒了稠厚的酪乳，摆了满满一桌。
柳霁微大为震撼：“这些都是你做的？”
尹邪微微一笑：“小时候看家里厨子做的，好奇学了几样，哥哥快尝尝我的手艺。”
天哪，这鸡刚叫没过多久的时辰，任务对象不仅已经洗漱穿戴整齐，打扮得金光闪闪，还赶早忙了八个菜，这是什么时间管理大师，他真的有这个功夫琢磨毁灭世界的事吗。
柳霁微十分不好意思地夹了一筷子，眼前一亮。
这也太好吃了。
就连他这种从来不吃早饭的人，一进口也觉灵气在口中便化为丝丝袅袅的灵气，往人五脏六腑里钻去，熨帖异常。
柳霁微不由感叹，气运之子不愧是气运之子，就连做饭的水准也远超常人。
倒是尹邪自己，夹了两筷子尝了尝咸淡便放下筷子，两只手撑着下巴，专心致志地看着柳霁微暴风吸入。
柳霁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放慢进食速度：“怎么了？没胃口吗？”
尹邪笑道：“我原先还担心手艺不合哥哥口味，现在放心了，哥哥若是喜欢，我日后天天给你做。”
未来的灭世反派天天为他洗手作羹汤？
老师，这是个什么剧本。有日子过得这么好的任务者吗。
柳霁微咔嚓咔嚓地啃剥好皮的灵桃，心中愈发愧疚。
他昨晚临睡前还琢磨着今日要套套任务对象的话，尝试了解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遗憾悔恨心酸过往。但不知是棉被太软和还是香薰味道太好闻，一沾枕头就立马呼呼大睡了。
谁料人家任务对象还一大早起来给他做饭。
他还是人么。
尹邪简直会读心术一般，见他欲言又止，反而体贴道：“哥哥有什么想知道的吗？阿邪一定知无不言。”
柳霁微：“……”
啊这。
他总不好意思直接问：少年，你有什么未尽的、不甘的执念吗？大声说，满足你！
柳霁微话在嘴边，临时改口，想了想道：“阿邪，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自打跟任务对象相识以来，对方一直表现得情绪稳定，甚至对任何人事都堪称波澜不惊、游刃有余，来历成谜，身手也十分了得。
只是总让人觉得，他好像笼在一层蒙蒙的雾里，看不透想法，也无欲无求。
“我想要的东西么，”尹邪微微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柳霁微：“？”
没听懂。
他四周环顾了一圈，空无一人啊。
……难道任务对象的意思是，想要这种与人相处、有人陪伴的感觉？
天哪，这就是有着凄惨不幸童年的反派大佬吗，柳霁微几乎幻视出夕阳西下，别的小朋友都被家长牵走，小小的尹邪孤零零的一个人，扁着嘴要哭不哭的场景，心软得一塌糊涂。
“阿邪，走，”柳霁微放下碗筷，郑重道：“我带你去逛逛坊市。”
.
厉城最繁华的坊市在城南，临近晌午，不少店铺都已开门做起生意，沿街商贩吆喝不绝于耳，茶楼酒肆，香货古玩，走街串巷的小贩，热气腾腾的食物，街头巷尾还有耍杂技的，吞刀吐火的，甚是人间烟火。
柳霁微豪言壮志：“有什么想买的尽管和我说。”
他刚刚把储物袋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抖出了犄角旮旯里的一叠剑符，还是在太虚上学那会儿岳逸清送他的。柳霁微找了个修士开的当铺把剑符当掉，成功换了一把灵石。
笑死，上面有剑尊的气息，他自己压根用不了。
再苦不能苦孩子。
虽然尹邪贴心地表示他来结账就好，总不知为何，柳霁微总觉得自己把剑符当出去的一瞬间，少年像是被顺着毛呼噜了一大把的猫，尾巴都懒洋洋地晃了起来。
“小公子，要不要捞锦鲤玩？我这边都是饮灵泉水长大的鱼苗，可通人性了，捞回去养着玩儿，保管你不吃亏！”
光着上身的大汉热情吆喝，他身旁有个小水壶，里头用缩地成寸的符咒封了一整个灵潭。
收费也不贵，一网兜十块下品灵石，差不多是普通散修一天的吃穿用度，但估计还没尹邪袖子上的一缕金线贵。
柳霁微见他目光停顿了一秒，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去玩玩看？”
老板闻言，立即乐呵呵地拿出一打网兜：“小公子只管捞，捞到多少都算我的！”
柳霁微直接买了一打递给尹邪，清澈见底的灵潭中，一池胖乎乎的锦鲤慢吞吞地游来游去，看着倒是憨态可掬。
少年看了看，问道：“哥哥喜欢哪只？”
柳霁微：“买给你玩的，当然是挑你喜欢的。”
网兜底端用一根细长的竹竿相连，距离倒是能够到很远，尹邪接过，瞄准了柳霁微视线停留最久的一只红白相间的胖锦鲤，他准头倒是极佳，一下子就逮住了那只不断游窜的锦鲤，只不过，刚刚捞离水面，鱼儿就剧烈挣动起来，看起来十分牢固的网兜，竟然中间被挣破了碗大个洞，被那锦鲤“噗呲”一声，落回了水中。
尹邪微微挑眉，老板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乐呵呵道：“哎呀，小公子运气不好，再试试，差一点就捞上来了！我看你刚刚选中的那只就很不错嘛。”
柳霁微倒是绷不住乐了，看来修真界的套路也跟后世差不多啊。
见尹邪站着不动，柳霁微还以为打击到孩子自信心了，安慰道：“没事，就当捞着玩儿。”
老板也连忙捧场：“没事儿，客官只管捞，最后若是实在捞不出来，我直接下水把鱼捉上岸送你。”
于是，尹邪又试了十来次，每次都是网兜被那条胖锦鲤挣破，溜之大吉。
直到只剩最后一杆，尹邪看向捧着肚子乐得不行的柳霁微，也似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哥哥。”
柳霁微撸起袖子：“看我的。”
玩这种小把戏是有诀窍的，柳霁微聚精会神，网兜略略倾泻，等锦鲤游到水盆边上时，提前预判了鱼儿的走向，网兜刚接触水面，就眼疾手快把那条锦鲤圈在其中，迅速捞起到盆中。
锦鲤陡然被挪了个地儿也毫无所觉，继续慢吞吞地吞吐着灵泉水。
老板收了灵石，把这条唯一的战利品装到透明的储水袋中递给他们，热情招呼：“小公子慢走，常来玩儿哈。”
柳霁微把东西让尹邪提着，少年乖乖地拎着袋子，只是那灵鱼不知为何，到了尹邪手里就只贴着水袋另一头的边缘游动，正好是离少年直线最远的距离。
见少年性情不错，柳霁微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好玩儿的？晚上给你换个大点的鱼缸养起来。”
完全是哄小孩儿的口吻。
尹邪：“哥哥真厉害。”
柳霁微谦虚：“哪里，运气使然。”
尹邪笑道：“那也是上天眷顾，只可惜，我向来不是好运的人，最渴望的东西，似乎总不能得偿所愿，不仅竹篮打水，还反倒总是让那个放在心尖上的人受伤。后来我便觉得，只要能远远看着，也便心满意足了。”
柳霁微顿时十分心疼，揉了揉他的脑袋：“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得到，总不会叫你心愿落空的。”
尹邪眉眼弯弯：“哥哥这么说，我怕忍不住要当真了。”
两人并肩行走在街巷，外头一时喧嚣，他俩之间的气氛倒默契地十分静谧。
柳霁微余光瞥过尹邪的侧脸，心道干脆不去考虑任务的事，就这么陪陪他，似乎也十分不错。
忽然，一道矮黑的身影从二人中间穿过，一阵风一样迅速跑得没影。
不止柳霁微被撞得一个趔趄，就连尹邪手中提着的水袋都一阵晃荡，锦鲤在里头东倒西歪，一阵游窜。
那黑影来时的方向，传来一个姑娘悄声的尖叫和气急败坏的大喊：“哪里来的毛贼！走路不看路么！咱们小姐身体不好，要是被撞坏了怎么办！……什么？小姐？有东西丢了？”
不远处似乎是主仆两人，小姐模样的少女也不知丢了什么东西，文文弱弱的，虽然十分急切，却又说不出什么重话来，急得差点用帕子拭泪，反而是那丫鬟十分泼辣，气得直跺脚，一边安抚小姐，一边艰难地逆着人流，四处询问有没有人看见自家丢的东西。
不等柳霁微反应，后腰已经被搂住扶稳，那手臂很快又十分知书达理地撤了回去：“哥哥，有没有崴到脚伤到哪里？”
柳霁微指尖滑过腰间，愣了一下，摆摆手道：“我能有什么事，好像是个小孩子，可能没注意看路，别管了。”
这么个小插曲，很快便被抛到脑后。
行走在厉城最繁华的坊市，依然能发现，城中街角，蜷缩着不少有气无力、面黄肌瘦的乞丐，其中既有缺胳膊少腿的，甚至还有穿戴整齐，衣衫完整只是有些破旧的，可能是还不习惯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生活，半死不活地用东西遮遮掩掩地盖着脸，或许哪天就真活下去了，直接找口井跳了。
柳霁微心中微叹。
倒是比几十年前他途径厉洲时看到的还要多了。
当年还在酆都时，他甚至听过一些地狱笑话，因为家里缺衣少食，孩子生下来却养不活，父母含泪丢弃时，甚至会特地往忘川边上丢，口中念念有词，哪怕去酆都当太平鬼，也不要在凡间做乱世人。
突然，一只传音纸鹤拖着灵光飘飘然出现在尹邪面前。
他停下脚步，不知听到什么，微微皱眉。
三言两语间，脸上的笑意便消退了。
也不知他回了什么，那只传音纸鹤颤了颤，便被他捏碎了。
他看向柳霁微，神色有些歉意：“抱歉，哥哥……突然发生了些事情，我可能要先行离开，处理一下。”
柳霁微：“没事，你去忙你的，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尹邪：“一些小事罢了，不用劳烦哥哥，我马上就回来。”
他看向柳霁微，似乎在保证什么：“很快，往后，就再没什么能打扰我与哥哥了。”
柳霁微哭笑不得，再三表示真没什么，自己这么大个人，还能在厉城跑丢了不行。
尹邪才掐了个诀离去，临走前把包括尹府大门钥匙在内的一堆东西都给了他，储物袋里满满当当，也着实是心大。
索性眼下闲来无事，柳霁微步履轻巧地走在街头，只闻青石板街正中央，一阵由快及近的马蹄急弛而来，伴着几声张扬快活的大笑。
“赶紧让开，赶紧滚！没看到马车里坐的谁吗！”
“你们这些穷鬼死鬼，没长眼睛么！若是冲撞了贵人！几条烂命都不够赔的！”
“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玩儿了！多亏了欧阳兄，咱们今日也算是一道沾光了，驾——”
原来是一伙当街纵马的贵族子弟。
那灵马长得又高又壮，块头极大，烈日下鬃毛涌动，看着好不威风。跟普通马匹相比较，气性也更大，在不算宽阔的道路上疾驰，看着十分危险。
那群人肆无忌惮地抽着鞭子，骏马吃痛，跑得东倒西歪，几乎要将街市两边的摊贩窝棚一头撞散，甚至有码得整整齐齐的水果蔬菜滚落一地，被马蹄无情踏过，瞬间变成一摊脏污的烂泥，可那些小摊贩神情虽心痛不已，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裹了剩下的东西匆匆避让。
见到此景，那伙贵族子弟笑得更加畅快，用了一挥鞭：“驾——”
路旁，一个脏兮兮的矮小黑影从路旁经过，他似乎十分紧张，一直在看身后有没有追兵，丝毫未发觉笼罩在头上的阴影。
一匹吃痛的灵马跃起前蹄，狠狠一跳，竟是朝着他的方向踢来！
他愣愣抬起头，却已丝毫来不及避让。
他满世界的余光里只剩下即将重重踏到身上的马蹄，生命最后，鬼使神差想到的却是贫民窟的破烂窝棚中，弟弟妹妹期盼的眼神——
可惜，今日恐怕是带不回去吃的了。
一阵天旋地转。
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他落在一个有着冷香的，十分好闻的怀抱里。
那人提着后衣领，像举着一只小猫一样把他提溜起来。
……那是一个长得非常非常好看的人，像是一团浓墨重彩的霞露，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视线。
“臭小子，”那人开口说道，朝他伸出一只手。
“刚刚是不是偷摸我储物袋了？喏，快还给我。”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