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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有人接住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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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剑桥到伦敦的火车最快也要一小时。
陆衍川和喻知的票恰好挨着一位英国老太太,听闻他们是中国人便攀谈起来。从一些著名旅游景点聊到不常提到的城市,老太太原来是旅行记者,去到过中国大部分城市,后来因为初恋回到英国,老伴去世后就一个人留在剑桥,现在正要去伦敦找女儿过节日。
“剑桥是我们相识的地方,也是后来我去了那么多地方后希望再回去的城市,当时想去碰碰运气,结果真给我碰上了。”老太太讲着她和爱人的故事,忍不住嘴角都在上扬。
也是从聊天中,陆衍川得知喻知是锦城人。锦城的菜以辣出名,喻知给老太太介绍起来,从原材料到加工讲得清楚,陆衍川心说这理论派怎么每天还吃难吃到撞到人的三明治。
虽然英国的火车上几乎没有网络,但这一个小时过得不算太漫长,就着窗外风景和面前的咖啡,车内暖洋洋的,周围充斥着当地人的谈天,有提前归家的本地学生,也有在附近镇上想去伦敦游玩几日的伴侣,旅途没有终点,可以是归处,也可以是远方,重点是过程。陆衍川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坐火车,上次还是他高中毕业,填好志愿后拿着竞赛的奖金一个人去了一趟瑞士。
登了雪山,坐了索道,在因特拉肯的湖边喂鸭子没几天,他爸暴怒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质问他报的什么志愿,为什么家里收到一封戏剧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他倒是乐得自在,没去管他爹,一路乘着火车从因特拉肯出发,走了几个城市。
回来之后就顺其自然地当起了他的艺术生,从被老师批评除了脸一无是处到有了戏约,一去才知道被骗,于是有了19岁那部黑历史。后来到底是他固执,对家里老头子宁死不屈,自己足够努力,加上碰到一个好的经纪人,争取到一部大制作电影的配角,一上映之后就因为抢眼的面容和足够的灵气蹿红,有了戏约。
此后再没有这么闲下来的时候,更别提在火车上和老太太聊今晚吃什么了。
想到这里,陆衍川觉得有些好笑。
到站后他们和老太太告别。
“希望未来有一天还能到中国去玩。”她在告别时说道。
他们点头示意,欢迎她以后来玩,接着听到老太太说,“祝你们幸福。”
还没等他俩回话,老太太就消失在人群中。
陆衍川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喻知,看到他瞳孔逐渐放大,一脸难以置信。
本来还在尴尬,看着喻知震惊得被雷劈一般的表情,陆衍川扑哧一声笑出来,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这也难怪,英国人对性向总是包容,两位男性相约一起去首都看点灯仪式更是容易让人误会。
“走吧小男友。”
喻知听到这话又难以描述地看向他,脸上泛着粉,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被冻得。
陆衍川笑得更大声了。
今天是摄政街天使灯亮起的时间,因此在街道两旁的游客络绎不绝,都想参与这一年一次的仪式。
加上离圣诞节只剩不到两个月,各个商家都已经开始布置起了圣诞元素的装饰,没走几步就能看到大小不一的圣诞树,上面挂着可爱的麋鹿角和铃铛。
他们随便找了家店买了点炸鱼薯条,在人群中闲逛,喻知小声抱怨想吃薯条蘸辣椒面被听到,陆衍川往他盒子里又挤了一大坨番茄酱。他越来越喜欢逗喻知,并且发现喻知被逗炸毛的阈值在不断提高。
下午接近四点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人群聚集在街的中央,等待灯的亮起。
“叮——”
喻知看到手机传来一则新的消息,点开查看。
“你关注的陆衍川的生日到啦,快来为他献上祝福吧。”
是微博关注的生日自动提醒,国内的时间早已过了零点。
就在那一瞬间,他听到周遭的人群开始倒计时。
“……5——4——3——
2——1——!”
陆陆续续有人拿起手机,准备记录下这一刻。
一整条街道的天使灯被点亮,闪烁着的光宛如一条流动的银河。他们听到周围人的欢呼声和口哨声,人群川流不息,高喊声越来越大,像是一个巨大的气球被越充越满,直至炸成烟花。
他们站在人还算少的位置,离灯不算太近,但也能很清楚感受到灯亮起那一瞬间的震慑人心。
陆衍川看着灯光发呆,和旁边热烈欢呼的外国人形成鲜明对比,光映在他的瞳孔中,一闪一闪地,彷佛那对眸子能盛满整个宇宙。
喻知想着怎么开口说出这个他刚刚才得知的,需要说出口的祝福。
真挚的祝福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对方。这是妈妈教会他的。他记得他小时候每次过生日,不管父母在不在身边,都会在指针走过零点的那一刻,第一时间表达对他的祝福。
一切来得太急,他没有蛋糕也没有礼物,然而他自作主张地把陆衍川这个认识一个多月的人划分为自己应该祝福的人的范畴。
“我们跑吧。”他听到陆衍川说道。
“什么?”喻知一怔,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话音刚落,陆衍川不知道怎么地,拉着喻知穿过人流跑了起来。越跑越快,逆着“银河”流动的方向,风穿过衣袖间,冷气灌进来,但陆衍川不觉得冷,他感觉到浑身上下散发着用不完的能量。
跑完一整条街后,他们两个在街尾大口喘气,陆衍川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开始不知所以的大笑。他觉得自己有了一种逃离全世界的畅快感,从人声鼎沸间一路穿行,逆着光奔跑起来。他不介意被人群围绕,享受光的簇拥,但偶尔跑起来超过光亮的速度,好像也不差。
“你说什么?”陆衍川感到衣角被拉了一下,喻知好像在跟他说什么,但周围是喧闹的人群,他听不太清。
“生日快乐。”
喻知靠得更近了一些,伸手拉住了陆衍川的右手臂,让他的耳朵不自觉贴了过来。
有人为见证一年一次的仪式高声欢呼,也有人在被天使灯照得恍如白昼的街景下和相爱的人拥抱接吻,而他只听见耳边的一个声音。
“生日快乐,陆衍川。”
“祝福你在这里的时光能过得愉快,希望你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类人。”
很显然,喻知并不是一个特别会表达祝福的人,他会在每一个节假日对导师表达祝福,在父母和陈落生日时挑选礼物,但陆衍川对他来说好像是有些不一样的。因此思索许久后,除了那句自己发邮件时常会用的首句用语,“祝你今天愉快。”
他还加了另一句。
他不擅长心理咨询,不认同很多治疗的观点,但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他很容易读懂别人的情绪。
他能看出陆衍川在火车上杵着手臂看窗外时不太开心,也能看出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的压抑。当时的陆衍川,整个人都被低沉消极笼罩。
他好像并不快乐。即使会开玩笑会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在不经意间,他会透露出和第一次间时相同的状态。
这时候喻知通常会觉得,陆衍川和那只朝他摇尾巴的小狗还是不同的,小狗摇尾巴是表达寻求食物和表达亲近,而陆衍川非常难懂。他罕见的想着,如果能让陆衍川快乐一些,那些理论派的方法论也变得非常值得一试了。
陆衍川闻言先是愣住,他其实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没想到在异国街头,突然得到了这样的祝愿。
他注视着喻知,不分时宜地想到前几天在图书馆无意间翻开的那本《flipped》。
“My heart stopped. It just stopped beating. And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I had that feeling.”
“我的心跳停止了。它就那样停止了跳动。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拥有这种感觉。”
女主角在第一次看到新搬来的男主角时,内心发出这样的感叹。
隔了几秒之后,他终于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掷地有声,在喧嚣的人声中逐渐放大,像是小时候一个人去跳伞,从高空中坠落时周遭只剩下心跳声,震得他有些发疼。
有很多人跟他说过生日快乐,粉丝的,朋友的,合作伙伴的,甚至是他那个闹僵了很多年的爹都会在这样的时机敷衍一句并让他别再混在娱乐圈。得到粉丝的祝福会感恩,拥有朋友的祝福会快乐,但他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是了,什么时候起,他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设定完全的程序,工作是必须,生日是需要给粉丝的福利,他既被很多人爱着,但心里却总是空着。像是一颗由于在宇宙里穿行太久,逐渐蒙尘,但又必须源源不断发光的星星。
喻知的眼睛很亮,原来并非是灯光衬得他眼睛发亮,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这个人的眼睛就是这样的,乌黑清透的眸子里盛着水汽一般,像是无数璀璨的星星在他眼里流动,却又仅仅抓住了陆衍川这一颗灰扑扑的,好像流浪很久的星星。
没人能怀疑他的真诚。没人能拒绝他的真诚。
他想,他不是逃离了宇宙,是有人把宇宙送到了他面前。这是一个全新的,让他舒适心安,自由遨游的宇宙,有人在他坠落时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