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红袖夜添香(下) ...
-
宇文泰说要和她下棋,倒真是一言九鼎,只要他有时间,隔三岔五地便会与她下一局。一开始延宁还能控制着每局只赢他十目,谁知他学得极快,不出两月延宁已要全力去下才能勉强赢他十目了。
他近乎神速的进步着实让她诧异,延宁与他相处得久了,慢慢也觉出他的不寻常来。宇文泰在众皇子中并不受宠,自幼放在边关历练,总让人觉得资质驽钝,是一介武夫。但既放在边关许多年,乱世之中也不见得创下什么丰功伟业,便是此次出征南梁时,一开始也不过得了个看管俘虏的职务,直到太子因故将宇文护贬了,方才捞了个实在的兵权,谁知竟也以此一鸣惊人,调兵遣将颇有大将之风,回朝后大受嘉奖。但外人眼中如此低调的他,实则天资聪颖,如今天下一统,江南广袤之地亟待分封管制,南朝残余势力更须剿灭,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肯苦心钻研南学,只怕也是存了一份抱负。
他虽总是冷冷的不苟言笑,但也说不上难相处,宇文泰不好女色,对延宁也不似一般姬妾婢女对待,又有隐忍抱负,刻苦好学,延宁对他便缓缓存了一分敬意,有时也敢放心与他说话,只盼着能够得到他的信任,或许可以打听一下清河的消息。
“茶汤已二沸了。”宇文泰敲敲桌子,提醒她的走神。
对了,差些忘了今日宇文恺和宇文护来找他饮茶。延宁羞愧地低头,忙从釜中舀出一瓢水,又将研好的茶末一面搅拌一面投进水中,待水第三次烧到沸腾如珠,方又将刚才舀出的一瓢水又加进去。延宁煎好茶汤,舀出第一碗递给宇文泰,宇文泰手一让,对一旁在座的宇文恺做个请的手势,道:“第一碗是为‘隽永’,茶汤最好,五弟请。”
宇文恺淡笑着接过,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当四哥府上只有关西大汉唱‘大江东去’,没想到竟还有二八娇娘妙手烹茶,如此风雅,当真有趣,有趣!”
“正是正是,如今四哥可比我们讲究多了,你瞧他在家竟也穿起了大袖宽袍!听说太子昨儿个刚夸了四哥棋艺有长进,竟能下赢他几子!弟弟看了当真解气,谁叫他自小就端着架子说我们下不过他,这下可好,四哥算是为兄弟们报仇了!”宇文护拍着他肩膀大笑。
“运气好而已。”宇文泰道,昨日太子拉他下棋共话,今日老五老六便上门饮茶,看来如今他倒成了吃香的那位,全赖他辖下还未解散的那点兵。
宇文护接不上话,便趁热饮下延宁递上的第二碗茶,趁机抓了她的手狭促道,“可惜弟弟我不爱喝这东西,否则凭这煎茶小娘子的一双玉手,我也一定要讨了她去!你叫什么名字?”
“迟语……萧迟语。”大概是对他从没好感,延宁只觉得那手抓在自己身上滑腻腻地十分难受,又不敢太过挣扎,只能任他握着,目光不自觉地别过去,正对上宇文泰波澜不惊的眼。
“原来也是南朝的人,怪不得煎茶也比他人香。可惜我四哥就是个行军打仗的料,再好的茶到了嘴边也是牛饮,岂不辜负美人一番心意?你不如跟了本王去,也好与你那些个姐妹做伴。”宇文护捉了她的手就往怀中带,这下可将延宁吓得不轻,用力推了他一把,再管不得什么,一头扑进宇文泰怀中。
宇文泰身子一僵,但见延宁半张脸都埋在他怀里,双手紧紧环在他腰间,眉间一皱,竟也没有去推开。
“六郎,你这贪得无厌的毛病也该改改了。”宇文恺看了两人一眼,笑道,“你纳的几个逊梁帝姬,可是众人中首屈一指的美人,连父皇那里的都比不上。四哥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你倒好意思向他讨要?”
宇文护散散地靠在座上,哈哈大笑,“可不是让太子说中了吗,老六我是色令智昏,四哥千万莫怪!不过我那几个,美则美矣,但到底错失了一个长安。据说父皇为了那事冷落了凤妃半个月,但到底碍着面子没将人放出来,他前日才训斥了几个大臣不要过于宠信梁女,怎好让人知道他自己也看上了逊梁的帝姬。早知道她最后是进了浣衣局平白叫人糟蹋,真不如当日我早早就收了她!”
延宁闻言一抖,手中竹勺生生泼出半舀水来。
“长安怎么了?”延宁脱口而出。
宇文护十分诧异她的大胆,狭促中带着几分暧昧,道:“你主子难道没告诉过你,浣衣院是个什么地方?”
延宁迫切地将目光转向宇文泰,谁知他推开她,眼一冷,斥道:“下去!没规矩的东西!”
自延宁进了王府,宇文泰对她虽谈不上和颜悦色,但也从未这样疾言厉色地呵斥过她,一时竟不知何事惹恼了他,待两个内侍来拖她下去,心里才觉得又急又气,因她担心姐妹的下落,才听宇文护才漏了句口风出来,怎甘心不明不白地就走。但话到嘴边,一撞上宇文泰冷若冰霜的眼神便又生生咽了下去。
“奴婢错了!求王爷恕罪!”延宁识相地扑在他脚边求饶,宇文泰毫不留情地踹了她一脚,“还不快滚!”
“四哥,这丫头多嘴而已,何必生这么大气。女人么,若叫她怕了你,岂不少了许多乐趣?”见延宁凄凄哀哀地退下,宇文护摸着鼻子调侃。
宇文恺却道:“人言逊梁的帝姬、宗室,一个个或胆小如鼠、自怨自艾,或孤芳自赏、目中无人,这丫头虽然胆子大了些,倒是个极有眼色的丫头,还是四哥调教有方啊。”
“若五弟喜欢,不如将她送与你?”宇文泰不置可否。
“只怕四哥舍不得。”宇文恺哈哈大笑,摇了摇头。
“将她惯得没规矩了,放肆。”宇文泰面上仍淡淡的,只唤了管事的来,让他去后院挑几个能歌善舞的姬妾前来伺候。
延宁服软退下,只恨自己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心急之下反倒惹了他不快。回到书斋,春草秋碧见她满脸泪痕地回来,都不由哼笑,延宁也不理她们,只独自待在书房等宇文泰回来。
等到夜近三更,门外才有了一丝响动,寒夜中宇文泰顶着一身风雪走进来,见她仍在,不由蹙了蹙眉。
“王爷,奴婢真的知错了。”延宁上前替他除去鹤氅,服侍他暖手,落座,轻声道。
宇文泰安然享受她的服侍,见她殷勤乖顺的样子竟破天荒地缓了脸色,“哪里错了?”
“奴婢身份低微,纵使担心姐妹的境遇一时冲动,也不该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插嘴。”延宁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心道,“奴婢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依本王看,你倒敢得很。”宇文泰眼半眯,道,“半夜三更的,何故还在这里?本王记得今夜不是你当值。”
延宁目光微闪,“奴婢是来向王爷认错的。”
“那你可知还有一个错在哪里?”
延宁顿了顿,“奴婢不知。”
突地,宇文泰伸出两根手指捏紧了她的下巴,缓缓俯下身来,宴饮过后他周身都带着淡淡酒气,此刻更似在安静的烛火中微微发酵,延宁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躲却动弹不得。延宁僵着身子,只觉得每一根毛发都紧绷到了极点,“王……爷?”延宁颤声道。
“你不喜欢?”宇文泰硬声道。
延宁全身都绷紧如弦一般,只能垂头默然。
“你白日那般小鸟依人,本王只当你喜欢得很!”宇文泰指下用劲,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拿本王做挡箭牌倒是打的好主意,可是要告诉他们本王如何宠你如何护着你?只怕明日本王宠幸梁女的名声就会传得尽人皆知。”
“本王一直在想,难道是本王过于纵容你,才让你如此放肆,胆大包天?” 宇文泰推开她,延宁顿卸了力气,踉跄两步倒在地上。
“王爷,奴婢错了!奴婢当时是真的吓怕了,奴婢当时只想离六王爷远些,并不曾想会给王爷惹来麻烦,求王爷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真的错了!”延宁跪在地上,拉住他的袍角哀道。
“本王警告过你,不要妄图在本王面前耍小聪明!”宇文泰斜睨她一眼,“你等了一夜,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又想要从本王口中套出些什么?嗯?”
“奴婢从无非分之想!”延宁知他动怒,便知此时多辩更无好下场,只能求道:“奴婢知道奴婢能得王爷庇佑已是万幸,不敢再奢望其他,是奴婢自作聪明,奴婢甘愿领罚。”
“你处事倒圆滑。”宇文泰冷哼,“只是本王从来不喜有心计的人,尤其是有心计的女人。等你想好了要如何回本王的话,再让人来回罢!”
延宁心道这次算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能乖乖下去领罚。管事想也没想便把她丢进柴房思过,因王爷没示明要关她多久,他们也不好决定何时放她出来。
柴房实际也就是个堆放杂物的地方,平时少有人至,府中便用来关犯错的奴婢,少则一日,多则几月,据说莫名其妙死在里头的也不在少数。冬夜里又阴又冷,小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北风不知从何处缝隙刮进来呜呜作响。不知是不是乱七八糟的传闻听多了,延宁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叫人寒毛直竖。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背风处坐下,谁知身子一挨过去竟碰上软绵绵的一团东西,延宁壮着胆子伸手去摸,突然啊地一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