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的鬼请矜持一点！》云冲默

45、蒿里山

　　火车的时间不太合适。虽说是直达蒿里山旁边的泰山站，却是凌晨四点出发，早上六点半抵达的班次。

　　没办法，没提前买票，只剩下比较尴尬的时间。

　　凌晨被闹钟叫醒时，天还是黑的。

　　宋放歌穿着道袍，背着挎包，还系了条多功能腰带，多出来不少放法器放符咒的地方。

　　林舒啸轻装上阵，但少不得手上挂着手串，戴着开过光的朱砂项链，身上贴着符咒，也揣着不少保命的东西。

　　这勉强算是一次旅行，前途未卜的旅行。

　　高铁车厢里有很多人，去泰山准备挑战“五岳独尊”的也不少，但专程去蒿里山的恐怕只有他们俩。

　　林舒啸上好闹铃，在高铁上又眯了一会儿。

　　下车正好可以去吃个饭。

　　来两碗香滑的豆腐脑配咸菜，来个咸香可口酱肉包，来根酥脆的油条，人间烟火气，足够抚慰饥肠辘辘的旅人。

　　“蒿里山不远，只是不知道他会在哪。”宋放歌看着手机地图，手指掐算着方位。

　　“就当是去玩儿的，碰上了就揍他，碰不上最起码吃好喝好玩好。”林舒啸心态已经放平。说不定这是他最后一次出门旅行呢？

　　泰山主生，蒿里主死，泰山脚下，更是神界、人界、鬼界相交之处。

　　随着历史遗迹受兵燹之灾荡然无存，加上现代城市飞速建设发展，这“鬼界”的势力与影响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的传说，因此蒿里山如今很难引人注意。

　　车站附近有个灵应宫，供奉着泰山奶奶，即碧霞元君，宋放歌准备先去拜拜，问问蒿里山近期的情况。

　　灵应宫里还真有不少人来拜，或祈福，或求子，颇有秩序。

　　听闻有江塘市的道友拜访，张道长亲自招待。

　　近期并未听闻泰山或蒿里山有何动作，但江塘地脉松动之事，周边省市都接到消息，加强监督检查，确保本地地脉平稳，不至于受到影响。

　　“地府诸事，皆是天命。江塘鬼王若真在蒿里山……或许与很多孤魂野鬼有关。天下魂归蒿里，贫道预祝二位此行平安顺利。福生无量天尊。”

　　宋放歌摸了摸胸口，拉着林舒啸焚香祈福。

　　泰山奶奶慈佑众生，灵应九州，保佑我们此行顺利凯旋。

　　哪怕是不信教，林舒啸仍旧虔诚地默念着心中愿望。

　　泰山奶奶慈眉善目的神像前香烟袅袅，确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蒿里山不远，顺着灵山大道走到外围，再从入口阶梯上去便是。

　　与泰山相望的小山包不大，像是嵌在高高低低的楼群中的绿宝石。

　　偶尔有些人到这里爬山晨练，附近的道路与公共设施修建齐全，乍一看，是十足十的被管理的景区。

　　踏入蒿里山范围，温度骤然变低。松柏青翠茂密，阴翳森然，巨石林立，好似墓碑座座，残破不堪，偶有鸟鸣啁啾，时常寂静无声。

　　林舒啸慢慢爬山，保持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状态。

　　虽说是上午，这阴气浓郁的林子里确实也游走着一些鬼，男女老少。

　　“嗨哟，大老远到这里来，才听说现在不用自己过来，各个市的城隍会找差人带领……”

　　“啊，我也是听了隔壁鬼的鬼话，拖家带口过来！本就是遭受灾祸活不下去，还要风尘仆仆的，命不好啊！”

　　“也不怪隔壁的鬼。我到这里来才听说，江塘那里的阴官儿是个暴脾性，因为有人投诉，就奔血海冥河让天地评判，结果没了踪影。那里的鬼，也不是都能排得到领路的阴差……”

　　林舒啸默默加快脚步。

　　虽说经历过战火，如今的松柏却已然有遮天蔽日的势头。

　　“那边的阴气似乎格外重。”林舒啸指着旁边长满野草，若隐若现的小路，指尖微微发凉。

　　宋放歌点点头，唇角蕴着笑意，伸手牵住他，“我已经准备好了。”

　　温暖即力量。

　　虽说都是二十岁的年轻人，一个求道六年，一个饱读书籍，对于此行未知，到底是有着最坏的打算。

　　那条路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的，但林舒啸能感应到体内雀跃的阴气。多亏有小道士搀扶，否则免不了摔几个跟头。

　　阴气渐盛，天光越暗，他们走到一处半人高的墓碑前——这里不止一处墓碑，由近及远，在这片平缓的山坡上，蔓延着上百个疑似墓碑与坟包的地方。

　　乱葬岗。

　　眼前的碑是无字碑，立的年份应该不短了，表面已经被风雨侵蚀。

　　四周回响着“新鬼烦冤旧鬼哭”的声音，幽幽戚戚，哀转久绝，尖锐得像是抓挠玻璃。

　　有鬼卧在坟头上，有的半露出身子，还有的，正用幽怨的眼神盯住新来的生人。

　　过来，过来……

　　林舒啸读出了他的意思。

　　“别去。他是被困在这里，想上你的身。”宋放歌立刻判断出来对方不安好心。

　　忽然间，一阵尖利的鬼啸爆发，令人耳膜刺痛。宋放歌立刻抽出符纸贴到林舒啸身上，念动咒语，金光护体，屏蔽一切邪音。

　　景象忽变。

　　本就阴暗的乱葬岗忽然入了夜似的，墨云笼罩，投下黑色阴影，压迫十足。

　　阴风乍起，枯草与尘土翻卷扑来，松柏摇曳之间已变成枯朽的树，或立或伏，尽失生机。一片荒芜之地，拓出百里坟茔，坟墓的数量竟比之前多上数倍不止。

　　近处的残碑上居然刻着“郄翠雨”。

　　蓝莹莹的光芒如萤火虫般升入空中，从各个坟头中飘动升起，聚向乱葬岗深处，不知何时出现的巨大石碑。

　　地面开始抖动，约摸有五层楼高的石碑开始碎裂、崩塌。

　　深深的裂缝如蛛网寸寸爬满，文字浮现又消失，猛然崩裂开无数碎石与尘烟，

　　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悄然睁开。

　　沉眠的鬼魂终于等到了今时今刻。

　　你赴约而来了……

　　林……舒……啸……

　　带着属于我的，送来你的供奉。

　　绿色的微光自石碑下爆发，吞并了无数蓝色鬼火，在枯树丛林中形成一团发光的漩涡！

　　林舒啸无法呼吸，对阴物与生俱来的恐惧在这一刹那猝然达到极限！

　　“小林哥。”

　　立刻被这声温柔的呼唤唤回些理智。

　　还有掌心中被捏到发红依然没有逃脱的手。

　　“小道士，那……是……鬼王？”

　　“嗯。”宋放歌凝神，已经做好拔剑大战一场的准备。

　　风声不绝如歌如泣。

　　“阴至阳生，王者重回！”
　　“此间阴阳，为我所追！”

　　林舒啸身上残余的阴气骤然沸腾！烫得他立刻甩开了宋放歌的手，向前走去，目光中也泛起幽幽绿光。

　　宋放歌扯过他的胳膊，用力将他从身后抱住。

　　“小林哥！稳住心神！”

　　“吾王……在此……”

　　“小林哥！”宋放歌即刻单手掐诀，按在他眉心处。

　　“休得放肆！”

　　坟墓中的鬼声如惊雷般此起彼伏，自带混响特效，重叠的喝止仿佛在幽暗山洞中回荡。

　　宋放歌眉头微凛，双手相合，再掐一诀。霎时罡气剧震，足以抵挡更强大的邪祟。

　　“罢了！”却是那漩涡中发出的声音。

　　旋即空中的漩涡平息，碧绿色的眼眸与林舒啸对视——

　　“你很在意我的……”

　　漩涡中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同那双眼眸一并消失。

　　“容器？”

　　说出最后两个字的，却是林舒啸。

　　他的神情与之前大不相同，不仅浑身冒绿光，鬼气大盛，侧目看过来时，更多了三分的桀骜不驯。

　　和他与武俊绅对话时的神态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附身！

　　宋放歌当即明白，鬼王煞费苦心，从十四年前就让林舒啸签约，将阴气赠他，又和于观岭任怀溪有所交易，同时造成了一批八字为阴的人的死亡，自己却埋在这里等待……为的就是借林舒啸的身重生！

　　“你就是鬼王？”他仍然抱住林舒啸。

　　“哎呀，抱我抱得这么紧干什么。”鬼王倒是满不在意，也不挣脱，悠哉悠哉，“阴间活难办，不想干了，我只想借他的身体回味人间种种。”

　　“你若附身，便是剥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宋放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必须离开他。”

　　鬼王阴鸷地笑道：“我离开了，也会带走他的命数。他与我签过契约，已经任我调遣！我如今就是生城隍了！他的原身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说着，他周身阴气急剧散开，震得宋放歌五脏六腑碎裂一般疼痛，逼得人松开手，倒退数步。

　　“你和他不一样，不应该共同存在。”宋放歌厉声叱道，“他是我最重要的人，而你，只是个自私自利，欺骗生人，草菅人命的伪神！你不配做城隍，做鬼王！”

　　他的瞳仁再次泛起淡淡金芒，愤慨、厌恶、自责，瞬间随着血液涌入脑海。

　　鬼王借着林舒啸的身体，低头打量着，似乎颇为满意的样子，又抬头看看拿着剑系着腰带的小道士，眯着眼睛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检索片刻，恍然大悟。

　　“哈哈哈，年纪小小，胆子不小。我便是鬼王，也是你的心上人，你又能奈我何？我死，他也死，我生，他还有几分活路。”

　　“任你是鬼王还是天王老子，我宋放歌都不在怕的！从他的身上，滚出去。”宋放歌的声音冷得可怕，“否则，拼上我这条命，也要让你尝尝抽筋扒皮的滋味。”

　　宋放歌拔出桃木剑，自腰带中掏出数张符纸，金眸犹如火眼金睛，几乎能看穿鬼王的魂体与林舒啸的魂体的位置。或许还有机会。

　　鬼王眯着眼睛，用林舒啸绝不可能露出的狷狂笑容恣意地说道：“你胆敢刺穿我的胸口？”

　　“我何必刺穿你的胸口，你又不是活生生的人！”

　　宋放歌边开口，手中符纸四散开来，竟在空中悬停为四象纹样，随着桃木剑绘出的动作生出一轮八卦图来。

　　四象生八卦，只消阴阳转换，将鬼王的魂体剔除……

　　鬼王并未坐以待毙。

　　“小道士还挺聪明。”

　　听见熟悉的“小道士”，宋放歌下意识的身体一顿，居然被鬼王抢了先机。

　　“阴冥凝气作寒冰，四海唯吾魂魄倾！”

　　“林舒啸”的手中霍然出现一柄寒冰似的剑，蓝芒迸射，阴冷无比，令人望之生寒。

　　阴气作剑，伴随碎星点点，如流星飞坠般射向宋放歌！

　　八卦图迅速推出，回剑再起一招，却是挂念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敢使出最为凶狠以攻代守的雷法，只造出一道屏障，硬生生接下冰剑之刺。

　　“小林哥……”

　　鬼王之力确实强劲，特别是从尸体之中抽回在人间逸散的阴气，又合入林舒啸体内阴气之后，威力暴涨，无人能敌。

　　金色屏障陡然破碎，宋放歌闪避不及。

　　幽蓝的剑锋刺穿藏蓝色的道袍。

　　“做我的仆从吧。”

　　“林舒啸”放声狂笑，手腕较力，将剑向前方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