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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父亲圆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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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乌云虽已散去,但段慎独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整个世界。街上人来人往,但段慎独觉得身在孤岛。突然,耳边仿佛响起青云寺的钟声,他想起勇悟,便打车前往青云寺,路上和勇悟的助手联系了。助手告诉段慎独,大师快圆寂了,但说今天有个有缘人会来找他,他在玉佛洞里等他。
段慎独匆匆来到玉佛洞口。洞门外打坐着数百名脸色凄然的和尚,包括哭泣的一沙,正在为勇悟送行。段慎独觉得震撼,心中肃然,心想,勇悟果然是高德大僧。
勇悟的助手引他进去,他内心一片崇敬。玉佛洞里更加灰暗了,四周仍然挂着各种地狱图景,十分惨烈。勇悟打坐在暗处,脸色惨白,很虚弱,眼睛已用两张白纸封了起来,神情仿佛入定了一般。
“大师。”一想到圆寂,段慎独内心带着很强的敬畏。
半响,勇悟才说话:“请坐。”
段慎独有一丝恐惧,但还是在草蒲团上打坐,面对勇悟。
“大师,您还好吗?”段慎独问。
“不好也不坏。”
“您在等我?”
“有缘人会找我,我料想是您。”
“大师,我做了一件错事。”
“人世在世,不犯错是没有的。”
“我上次告诉您,我爱上的那个女子,我们差点在一起了,但是出现了她姐姐,她爱上了我。今天,在青帝山悬崖,她姐姐为了救我,跌入悬崖,我虽然全力挽救,但她姐姐还是摔伤了头,变成了植物人。我和她都充满了内疚和自责。”
“罪过,但这也并非您的过错。”
“都是我害的。”
“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办。”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但我不能没有她。”段慎独决然道。
“阿弥陀佛。”
“她决心去照顾她姐姐,她还有重病在身,可能必须依靠另一个男人,我需要挣很多钱才能养活自己,养活她。”
“你怎么了?”
“我也有重病在身。”
“你从未提起。”
“脑病,不治可能变成老年痴呆,我只有几年时光。”
“尘世纷扰,阿弥陀佛。”
“我该怎么办?”
“你心中其实已有答案。”
“什么答案?”
“你不能离于爱,那就去求爱吧。”
“还有一件事,我今天通过警方的私人关系,得知她的身世,她的身世很悲苦。”
“人世皆苦。”
“她曾祖父是汉奸,娶了一个日本女人,生了她奶奶。抗日战争胜利后她曾祖父被枪决,她奶奶因为成分不好,嫁不了人,但怀了孕,生了她妈,叫樊霜婉。”
勇悟头一颤,变声道:“阿弥陀佛。”
“她奶奶病死时,樊霜婉才8岁。樊霜婉长大后在雍海市经营一家小饭店,一直未出嫁,但生了她姐姐和她。在她4岁时,樊霜婉有一天突然死在家里,尸检时发现已有身孕,不像是自杀,但凶手现在还没有抓到。”
勇悟脸色更惨白。
“后来,她们姐妹流浪到雪城,但失散了。她被人拐走卖掉,她姐姐运气好,被雍海慕家收养。她被卖到一个很差的家庭,一直被残酷虐待。”
“怎么虐待的?”勇悟有些激动。
“把她当做童养媳,还有很多事,反正是遭到了许多……不人道甚至难以启齿的对待。”段慎独道。
“人世就是这般不堪!”勇悟冷笑,“阿弥陀佛。”
“杀她妈妈的凶手还没有找到。”
勇悟顿了顿道:“警方在找他吗?”
“警方推测可能是他杀,比如可能是情人担心身份暴露而杀她母亲灭口。她母亲身上有3个月的身孕。”
勇悟凄然大笑,咳嗽数声。
“大师,你怎么了?”
“今天是我大限将至之日。”
“很遗憾,大师。”
“对于你们红尘中人,死是遗憾。对于我,死就是往生西方极乐。”
“往生西方极乐?”
“往生西方极乐。”
“大师,你真的不留恋尘世吗?”
“我早已经看破。”勇悟流泪。段慎独看见了,道:“大师,您为何流泪?”
“你刚才说了我一段往事。”
“你一段往事?”段慎独很吃惊,悄悄打开手机录音。
“樊霜婉,这个尘封了18年的名字。”
“你认识她?”
“是我杀了她,她是我的红颜知己。”
“啊?竟然是你?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出身在一个虔诚的居士家庭,受家庭影响,从小立志成佛,却终于经不住红尘诱惑。我见到她时,她是一单纯绝美之少女,那么美好,那么灿烂,我爱上了她。她就住在这寺庙附近,我们偷偷生下两个女儿。后来,她怀上了第三个孩子。有一天,我无意查到她有日本人的血统,而我祖母死于日军的兽行,再加上我觉察到我不忠于佛祖,是罪恶,深感如此下去,绝难达到更高境界,便决心斩断尘根,离开她。但她不同意,要求我还俗娶她,我怕被人发现,最终……最终了结了她。”勇悟双泪流在脸上。
“你为什么不还俗娶她?”
“我当时已是主持,再说我一心向佛,怎能还俗?”
“那你为什么又要和她在一起?”
“这就是我的贪念,我的孽,我的罪过。18年了,我一直背负着这份债、这份罪。”勇悟双手合掌,泪满面。
“你受人供奉,却做出这等罪恶之事?”
“阿弥陀佛,我愿以死谢罪。”
“原来我们一直供奉的人,心中那么多罪恶。”
“偶像本来就是无知的人捧出来的。”
段慎独心道一震:“反倒成了我们的错?”
“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对错?”
“佛祖也是捧出来的?”
“不!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可惜紫瑶,她心心念念一直在找父亲。”
“她一直在找我?”勇悟咳嗽。
“至少她心中一直在寻找。当她知道他有母亲,有姐姐,她嚎啕大哭,你没看见她心碎的样子。”
勇悟似乎更虚弱了,道:“18年了,我曾给她们换过尿片,但我的确没见过她们长大的样子,哭泣的样子,心碎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开心的样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佛祖,求你宽恕我的罪。”
“可见人世间还是有对错。”
勇悟大哭。
“她就在雍海医院,我找她过来好吗?她姐姐现在动不了。”
“我大限已至,却还罪恶满身。”
段慎独给郭紫瑶打电话,道:“我找到你父亲了,你快过来,越快越好,否则就见不到他了,他在青云寺玉佛洞,是这里的住持勇悟。”
“什么?住持?”郭紫瑶在慕鞍城的床边,惊讶至极。
“越快越好。”段慎独保持手机没挂。
“找她来也晚了。”勇悟道。
“不晚,至少可以再见一面。”
“万般随缘尽,唯有孽在身。我已经斩断尘根,但当你说到她们在人世间受苦,我还是悲伤。”勇悟脸上充满自责。
“因为你是她们的父亲,有悲伤也不可避免,人非木头。”
“我一生坐在在玉佛洞中忏悔,就是为了赎自己的罪。”
电话那头,郭紫瑶一脸懵懂地听着,渐渐明白,这就是她一直寻找的父亲,但她未曾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她打了车,飞速过来。
“你坚持一下,你小女儿就过来了。”
“小女儿?”勇悟哭泣起来。
“请你坚持一下。”
“来不及了。”
“你可以和她通话,你想吗?”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可这是你的亲骨肉。”
“那是一个叫熊云峰的人。”勇悟流泪,眼睛上的封纸早已经不知到了何处,“我要封闭了我的世界,远离这人间,这红尘。”
“可她是一个寻找父母18年的无辜孩子。”
“无辜孩子?”勇悟颤抖。
“听听吧,她是你的孩子。”
段慎独拿起手机对郭紫瑶道:“和你爸说话好吗?”
郭紫瑶紧张地道:“我……”
段慎独道:“鼓起勇气来,你爸快圆寂了。”
“好。”郭紫瑶道。
“万法皆空。”勇悟道。
段慎独拿起手机放到勇悟耳朵边,道:“她答应和你通话。”
传来郭紫瑶撕心裂肺地一声喊:“爸!”
勇悟露出一个笑容,最后一滴泪落在段慎独手上,道:“女儿。”然后垂下头。眼泪是热的,段慎独心受到感动。地位再高,或者再低,眼泪都是热的。
郭紫瑶听见父亲喊女儿后,大哭。
段慎独发现勇悟已经圆寂了,悲道:“大师圆寂了。”
郭紫瑶的哭声像刀子一样扎入段慎独的心中。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听见她如此悲伤,如此哭泣。他决定兑现自己的承诺,永远爱她,任凭洪荒之力也无法将她和他隔开。他想飞奔着去找她,便打开玉佛洞的门,道:“大师圆寂了。”和尚们闻声而大悲。
段慎独继续向前跑,没跑多远,就被人用木棒打昏,用黑麻袋装起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