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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师出同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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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通传物!”萧歌立马反应过来道,“他传到哪里去了?不会又是回到灵漾城那个村子里了吧?那我们……”
萧歌噤了声。
林念单手捂住双眼,脑袋微微下垂,两簇碎发飘落颈侧,正随轻风胡乱飞舞。一大片阴影盖住他的脸庞,待他移开双手后,萧歌突然注意到他眼底泛出的青灰色。
“我有件事没告诉过你。”
萧歌心里一个打颤,他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知道的信息,紧张道:“什……什么事?”
“你说你小时候看过《阵百道》对吧?那你还记得上面可有什么熟悉的术法?”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小时候我也没有一看就会的本事。”萧歌尴尬地挠了挠侧脸道,“我确实对这禁书很有兴趣,但后来……我感兴趣的方向就变了……”
“通传物的阵法其实来源于《阵百道》。”
“啊?什么……”
“如你所知的那样,《阵百道》是本禁书,但它刚出现时,因为抄本并不多,是众多修士争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得到手的绝世秘籍。书上绘制了三百一十三道墨砂阵法,传闻只要谁将能其所有吃透摸熟,那再凶、再恶的浊灵都如那指尖的蝼蚁,碾压之际,不堪一击。”林念说道,“但后来,抄本越来越多,开始修习墨砂阵法的修士也如杂草一般疯长。以阵除祟祛邪不再是独门独技,甚至已经取代了传统的除祟术法,成为了最普遍的技艺。但任何一门功夫都有可能成为一把双刃剑,是用于善还是趋于恶,全看使用者自己心之所向。很快,墨砂阵法就为歹人所用,他们悟透了其中的诀窍,开始以阵欺辱活人,甚至是虐杀活人。可阵法毕竟是对付邪祟的产物,要拿来对付活人仍是有所‘纰漏’,所以很快,那些杀人者便受到了阵法的反噬,也算是自食其果。这事闹大、闹开了,必然受到一部分修士的反对,他们集结起来,几乎烧毁了这世间所有的抄本,为数不多藏得严谨的才有幸流传至今。”
萧歌思考着回答道:“浦弦既然从中学会了通传阵法,那他那本《阵百道》,莫非是从黑市里淘来的吗?”
“这个我不清楚。”林念摇头道,“我想说的是,其实我没有读过《阵百道》。”
萧歌猛地从思索中抬起头,他一张嘴开开合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太想说出口,最后轻声问道:“那些术法……”
“是我爹教我的,他教我的时候没有用过《阵百道》。”
萧歌愣了两秒,道:“那是你爹读过《阵百道》吧?他真厉害啊,应该是已经融会贯通了,所以才能不对着书册教授于人吧?”
“他确实很厉害。”林念平淡而冷静地说道,“没有人会忘记自己创作出来的东西吧?我爹,他就是《阵百道》的作者。”
萧歌倒吸了一口气,因为一时的震惊没能做出另外的反应。
林念伸手捏住他胳膊道:“浦弦没有在说胡话,他说的也许都是真的,我爹教过他,所以他才会说我们师出同门。”
“可这些……你都有确认过吗?”萧歌反手拉住林念道,“只是听信浦弦一人所说,万一这都是他的陷阱呢?你应该去问问你爹,从他亲口所说里寻找答案,如果你好好问了,他肯定会告诉你的。”
“不用问,我自己能猜到。”
“可万一猜错了呢?”
“啪!”
林念甩开了萧歌的手。
“你还是去追吴遇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林念没有再将视线分给萧歌,他冷着脸转身走去,萧歌一只手伸在空中,却没有了触碰之处。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是家破人亡?是亡国灭种?
林念依稀记得,小时候林汉霄问他这个问题时,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
可换到如今来想这个问题,林念却只想到——是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众人皆醒我独醉。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将手中的往生钱向后撒去。
林汉霄初得“往生小鬼”这一称呼时,就因除祟撒着这寓意不祥的白色纸钱而被不明真相的百姓排斥。作为他的儿子,林念从小便喜欢做些不为常人理解之事,因此对往生钱也充斥着敬佩和向往,在研习术法之后更是沾沾自喜、引以为傲。
而如今,浦弦的出现却毁了他一贯以来相信的一切。
林念沉默地撒着纸钱,那些白色的古钱上绘满的黑色阵法只让他觉得陌生和刺眼,他原以为往生钱便是他独一无二的法宝,可现在……
可现在我已经有了弥望剑和符命刀,林念想道,我不是一无所有。
他机械般地动作着,走到山崖的尽头,那一袋子往生钱恰好被撒了个精光。
往生钱,引路钱,这白色的轨迹蔓延天边,留下林念走到过的痕迹。过去的一切随风飘散,林念沉声默念了几句——现在开始才真正算是要走自己的路。
萧歌一直跟在不远处,却只是远远眺望着没有上前。他脚下动了动,拾起一张被踩出脚印的往生钱,那纸张在他指尖“扑哧扑哧”作响,萧歌手一松,干脆放它随风飘走。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回到了镇上,恰巧碰见吴遇押着潘奴,周围的群众唯唯诺诺不敢接近,而少数几个胆子大的也离得老远散乱地喊着“偿命”。
“我们可有人看见你杀人了!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辩解?”
“我没有杀人!”潘奴被吴遇压着双臂仍旧气势汹汹,“你们谁看见我杀人了?谁看见我杀人了?!”
他那状似猛兽的神态又吓退不少人,带着孩子的妇女一下捂住幼童的眼睛,提着孩子就跑远了。
“把……把他牙齿都掰了!看他还能胡说什么!”
“你!蓝衣服那个!”潘奴冲着车夫嘶吼道,“你不过是看我提了两颗人头,凭什么就说人是我杀的?”
周围又传来一片嘘声,吴遇踹他一脚道:“你自己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吗?”
潘奴红着眼道:“问心无愧!”
“就是他杀的!”车夫指认道,他一条手臂颤颤巍巍伸了出来,还没伸直又快速缩了回去。“要不是人头掉了出来,他铁定就想要偷偷埋掉,毁尸灭迹了!”
“忘恩负义的东西!”潘奴叫道,“你老婆当年产子,还是我去给你找的稳婆!”
“是……是又怎样。”车夫有些退缩道,“这又不是一码事……”
“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在场的每一个人我可都有帮过!”潘奴眼神如鹰犬,一排一排、一个一个扫过面前的人群,将每副面孔都牢牢锁定。“借钱的、偷钱的、偷情的、欺诈的……哪一次不是我给你们打掩护?哪一次不是我给你们擦屁股?那车夫三言两语就把你们唬住了?我们以往的交情都是假的吗?”
吴遇猛踹他小腿,潘奴一个踉跄双膝跪倒在地。
“人做再多善事有什么用?一念有错,百行皆非,你下此狠手,早已冲淡过去种种!”吴遇怒道,“时至今日,你竟然要靠搬出过去的事迹来为自己开脱罪名,我看着你也觉得可悲!”
百姓呼应道:“还留他做什么?留下也是个祸害!我们镇向来不缺好人,可也无法容忍他这样的恶人!”
萧歌站在林念身后一步的位置,两人一齐躲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下看着,看着吴遇忍无可忍地跺着脚,看着安岚牵着易儿和郑桓在一旁惴惴不安,看着逐渐聚集起来的百姓高呼着要潘奴给出一个他们想听的说法……萧歌偏头看着林念,只觉得这场闹剧好像与变得他们无关了。
明明老妇人最先拜托的是他们,可到了这一步,他们反而退出沦落为了旁观者。
对了,还有婆婆!萧歌着急转头去寻,果然瞧见了老妇人正守在自己的囍字摊头面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面色窘迫,双手一直搅着自己的衣摆,似乎想冲又不敢冲上前去。
那衣角被她捏得皱巴巴的,老妇人就像握紧了救命稻草,死死不肯松手放开。
“公子……”萧歌轻声唤道,“镇上的大家会杀掉潘奴吗?”
“杀掉潘奴?杀掉潘奴,杀掉潘奴……”林念低声念了几遍道,“如果他们要杀了潘奴,恐怕得先从婆婆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光靠婆婆一人哪能挡得住?”萧歌一下想到了什么,着急道,“婆婆不会又来找我们吧?可潘奴真的杀了人,我们怎么能昧着自己良心行动呢?”
“镇外那木屋里的铁锅,里面塞得快要扑出来的黑肉,还有两天后从潘奴手里掉出来的人头……这已经不是我们该不该杀死他的问题了,而是我们要不要这么去做的问题。”
萧歌又瞧了一眼老妇人,斟酌道:“可我们总不能……当着婆婆的面就把潘奴给手刃了吧?这对她来说也太残忍了。还是把这件事让给……”
“可我想做。”
萧歌转过整个身体去凝视着他。
林念抬眼沉声道:“我想杀了潘奴。”
“公子?”萧歌不由大吃一惊。
方才还畏畏缩缩的众人眼下倒是越来越胆大,或许他们是被吴遇的一番话点醒了,又或许知道野狗正被铁链子拴着,再怎样嘶吼也伤不到旁人,因此三五成群绕过了摊位,指指点点直接凑到了潘奴面前。潘奴两手被吴遇抓着,别看吴遇体型算不上壮硕,但手中的力道却格外惊人,潘奴麦色的皮肤都被抓出了红痕,恐怕此等禁锢比狗链子还要牢固不少。
众人围拢过去似要殴打潘奴,老妇人一惊便拨开人群冲了过去,她跪趴在潘奴身边,红色囍字在混乱中被撕扯掉一半,独留半边的‘喜’悠悠然飘落在两人脚边,老妇人低头面向潘奴,那五体投地的模样像是在给潘奴道歉,又想是在给众人赎罪。
萧歌旁观这一切只觉得心跳快得要跳出胸膛,身旁的林念已然拔出了弥望剑正要上前,萧歌手一快,抬手就将他拦下。
“公子不想动手便不用逼着自己动手。”
他一把扯下头上的发绳,仰头冲着树冠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你不想动的时候,就换作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