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木一睦

213、水井

　　“好像是白色的……不会真是白色的腿骨吧？！”林念惊呼出声道，“婆婆不是都说了传说是假的吗？”
　　林汉霄站在他身侧低头看道：“她说有一部分是真的，有一部分是假的，没准青年割自己腿肉的那部分还真的发生过的。”
　　再往下的距离已不是轻易就能够到的深度了，林念腰部抵住凹坑的边缘，整个上身都探出去捞底下的“核桃”，林汉霄一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将他的下半身卡在凹坑的边缘纹丝不动，自己则又分出神来注意着底下的动静。林念干脆伸手将碍眼的“核桃”直接抛了上去，父子二人在空中默契地完成了交接。他又将剩下为数不多的小个“核桃”随意地拨弄到一旁，决定先将白色的不明物打捞出来。
　　白色的物体两边恰巧都有凸起的地方，林念双臂使力，一下就将它从“核桃”堆里拔了出来！
　　“快拉我上去！”林念大声叫道，“我抓到它了！”
　　林汉霄将林念提上了地面，父子二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对着同一个物件研究了起来。
　　即使在弱光下他们也没有看错，方才打捞上来的东西确实是奶白色的，只是经历了许久的年岁从内里泛出些黄色和抹不去的灰迹。物体的形象十分明确，就算他们没法一下子确定品种，也能一眼看出这正是一朵盛开正艳的鲜花。花瓣雕刻得栩栩如生，它们层层叠叠、一圈围着一圈，排布极其有规律，恰到好处地隔着赏心悦目的距离向外打开。而林念刚才摸到的两边凸起其实是两片向外打开的叶瓣，它们看上去摇摇欲坠，但打造它们的材质注定不会让这一幕自然发生。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精美传世的雕刻品，可林念和林汉霄见了却皱眉不展，比起一般的作品，这件东西实际上更像是一件瑕疵品。
　　或者说，像是一件被人打碎之后，重新拼接起来的残次品。
　　也许是听了太多故事后留下的后遗症，林念看着身边的一切总是忍不住和花田传说联系在一起，他偷偷瞄了眼林汉霄的反应，说道：“腿骨也是白色的……”
　　林汉霄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这是用那个青年的腿骨拼接而成的？”
　　“那青年两条腿都没了，我看这大小……大概把两根骨头砍碎了拼接也差不多是这么大的……”
　　“有段日子没见，你胆量见涨。”林汉霄转头看他道，“小时候我给你讲这些故事，你又想听又害怕，最后都是捂着耳朵听完的，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了……”林念有些尴尬地放松了一下肩膀，“不说这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
　　林汉霄道：“我们爷俩离群索居，这些年就像深闺女子那样深居简出，我也有好多年没碰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林念下意识接问道：“那这次出来到底是来干嘛的？”
　　林汉霄被他问得一噎，缓了一会儿才道：“被叫出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你们擦屁股的地方。”
　　“我能问个问题吗？”林念想要直视林汉霄的眼睛，可林汉霄却恰巧将自己的视线移到了另一边。林念心中顿时又有些别扭，可也没打算就此打住，他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去过花大嘴那里？”
　　林汉霄毫不意外道：“你会这么问，说明你也去过了吧？”
　　“去过了。”
　　“父子之间不必遮遮掩掩。从小到大，但凡你作出这种表情向我提问，便说明这件事早已困扰你许久，而凭你自己一人无法拿捏。”林汉霄道，“说来听听吧，我这个当爹的也许不能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但至少，我们能一起设法找到答案。”
　　“那个村庄里有一个叫阿缘的男子，他自称是村长的儿子，曾经见到过花大嘴诞生的过程。他告诉我正是因为有一个人把妖血洒在了土地上，才导致了花大嘴的诞生。而那个罪魁祸首以平等交换为由，好像还把在场偷看的阿缘双眼给挖走了。我们问他那个人是谁，他说……他说是一个带着符咒的人，但那个人做事又不用符咒，只是念个诀就能把事情搞定。”
　　林汉霄点点头道：“你怀疑那个人是我。”
　　“不，我怎么会怀疑你？”林念虽然嘴上否认着，但眼睛里可没看出着急的情绪。相反，他觉得自己这会儿精神百倍，双眼有神地盯向林汉霄，似乎不愿错过对方任何一个细微表情。“你怎会挖人眼睛？我一听就觉得不会是你。”
　　“人性作恶无底线。有时候你我对一个人的了解或许也是盲目而不自知的。”
　　“后来我们发现那阿缘有点古怪，像是活人扮死人，故意要把罪责推卸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阿念，你的怀疑是对的，这件事确实发生过，而且当时很巧，我也在场，他口中说的那个人，也应该就是我。”林汉霄露出了一丝苦笑的表情道，“血的确是浇灌在了土地上，不过那血不是我的，而是另一个不认识的道士的，他被自己的术法反噬，可以算作是自尽而死。那时他的尸体被炸上天空，在空中如同血雨一般骤降下来，场面十分血腥。不过我可以和你保证，在场的人都没有想要故意伤害他的想法。”
　　“那他是在胡说了？这个到处传播谣言的假阿缘……”
　　林汉霄摇头道：“不要听风就是雨，反倒被那些妄图挑拨离间的恶人给洗脑过去。是非面前，人必须要有自己的判断。”
　　“那那个假阿缘会是谁呢？”
　　“这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林念还在等着后话，林汉霄却道，“出去再说吧，我们先解决眼前的事。”
　　“那你有头绪了吗？我是指……眼前的事。”林念问道，“婆婆要的大概就是这个东西，我们把它带出去就行了吧？”
　　林汉霄伸手在上面摸了两把，拼接的地方有些膈手，触感略有粗糙。他从上至下摸了一遍，将每个拼接处的记忆都留在了指尖。
　　“阿念，你有没有觉得这花有点眼熟？它的四边方正，仔细看竟然是菱形的，而不是普通的圆形。”
　　林念还在想着怎么回答，林汉霄又道：“婆婆说我们身上有与这里相似的气息又是什么意思？”
　　林念沉思了一阵，开口道：“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宝相花？”
　　林汉霄抬眼看着他，林念又道：“这里的花田传说老是让我想到宝相花，没有人见过那朵花长什么样子，而我们捞上来的物件也分不清它到底是哪种花。如果它是宝相花的话，也许说得通，因为我这把新剑里就融有百相果，宝相花算是孕育百相果的容器，它们间应该是会互相吸引的吧？”
　　“但那只是你身上的，我身上的呢？”林汉霄道，“我们身上一定有什么无关血缘、特殊的共性……”
　　“百病药！”
　　“百病药！”
　　两人异口同声。
　　“百病药是百相果？”
　　“百病药是百相果？”
　　林汉霄捏了捏眉心，道：“‘食能治病，用之兵器则能成之神器’，这点倒是能说得通。”
　　林念愣道：“他们成家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林汉霄道，“现在有这种推测的只有我们两人。”
　　“这么一想倒是越看越像了。”林念将宝相花雕塑高举起来，眼前看到的原型渐渐与他在幻境中看到的形状重合起来。现今能详细描绘出宝相花模样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人，而林念和林汉霄或许就有幸成为了其中之二。
　　“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人将它画下来？”林念提议道，“这种传说级的发现应该广而告之。”
　　“恐怕花田部落里的人们早就知道一切，这种花结果时大有裨益，可还是花蕊的时候却有百害而无一利。我们如果私自将线索透露出去，或许会掀起无法抵御的风浪。再说宝相花雕塑也不过是我们的猜测，还是不要把不确定的猜测弄得人尽皆知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
　　“看看凹坑里还有没有其它东西。”林汉霄道，“没有发现的话就把四散的‘核桃’都重新填埋回去吧。”
　　“看来这些‘核桃’是用来掩人视线的吧……”林念自言自语道，他干脆重新跳进了“水井”，被搬走主要物件的凹坑里多出了好大一片空地，恰好能容纳一人立足。林念弯腰在脚边搜寻，入手的都是普通的‘核桃’，好像这一大堆就仅是为了那件“白骨雕塑”服务的。
　　“没有东西了！拉我上去吧！”
　　可陆地上却没有传来林汉霄的回话，林念双手在嘴边圈成一个圆正打算再喊一遍，突然就见洞穴里的光亮全部整齐地熄灭，双目直视的远方失去了焦点目标，猛地拉近了深邃的距离。
　　唯一的亮光就只剩林念身上带着的那张明光符，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掏出，就听一声响指响起，仅有的一点光明也就此消失。
　　寂静的洞穴里，伸手不见五指。
　　为了在黑暗中尽可能地护住自身，林念在亮光熄灭的瞬间就背靠石壁紧紧贴住。耳边从上刮来一阵风声，轻微的落地声过后，林汉霄也一起跳进了凹坑之中。
　　“……爹？”林念试着用气音叫道，“发生什么事了？”
　　林汉霄回道：“我们不小心踩住黑猫的尾巴了。”
　　那是他们进来前婆婆给的警示——小心不要踩到黑猫的尾巴。
　　“可这里哪有黑猫？这黑猫指的，难道是什么其它的东西？”
　　“有，有影子，是我们没有注意。”林汉霄皱眉道，“猫这种生物根本不会在人多的时候跑出来凑热闹，它刚才就缩在角落的凹陷里，头顶还有红色的反光。我们走来走去竟然也没有发现它，太大意了！”
　　“黑猫乌忸只是信使，应该不会伤害我们的吧？”
　　“会……”林汉霄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跳下来之前还看到它炸毛了……大概是因为我们贸然闯入，没有和它打招呼的缘故……”
　　“那我们跳下来岂不是更糟？！猫夜视能力强，把明光符熄了也只能让我们陷入不利的处境！这凹坑里唯有一个出去的口，黑猫若是堵在那里，岂不是瓮中捉鳖！”
　　“如此形容倒也不必。”比起林念的慌乱不安，林汉霄看上去就要淡定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人生经历丰富，对于这种“小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范。
　　“它跳不下来的。”林汉霄道，“它的两条后腿已经瘫痪了。”
　　林念一愣，小心问道：“真的吗？”
　　“看得很清楚，它是拖着脚走的。”林汉霄道，“缺了两条腿，它就算跳下来也是死路一条。”
　　林念闻言试着往上方看去，坑口距离他们仍有大约半条手臂的高度，两个人配合着摸黑爬上去也不是多大的难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道，“出去和它硬碰硬吗？”
　　“按兵不动。”林汉霄也贴住石壁说道，“等它，先看看它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