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访》檀砚

5、第五章

　　从那年圣诞开始，大学四年里，他们像这世上大部分黏黏糊糊的情侣一样，纵情享受爱情的甜美，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这样美好的开始是从什么时候渐行渐远的呢？
　　祝清姝仔细回想。似乎从沈时卿带着她去见家长，沈家父母表面的疏离客气已经在彼时的她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那个时候她的事业刚刚有了起色，对沈时卿的真诚和歪缠不忍拒绝，就答应了他和见家长的请求。可等她到了沈家，才知道他先前的“我喜欢的女孩我爸妈一定喜欢”是句屁话。

　　沈家在江城和北城都有产业分布。沈时卿高中是和长居江城的祖父住在一起，这才有了二人做同学的缘分。

　　司机开车将二人接到北城地段最金贵的别墅区，早有佣人等在门外接过沈时卿的外衣，祝清姝对此细节未多做评价，却对“沈少爷”这一称呼更加有了切实的理解。
　　沈母不咸不淡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至于沈父，以工作为由，只匆匆冲她点了个头就离开了家。席间话语不多，沈时卿照顾她的感受一个劲给她夹菜，沈母审视中又带着不满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后来《半夏》刚刚上映，她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点与他相配的成绩，不自量力地去参加他的交际圈。
　　时隔五年，那天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

　　一群富家公子围坐在沙发上，抽着祝清姝不认识牌子的香烟，吞云吐雾间是对她的奚落。
　　“沈时卿对她是真爱吗？应该是玩玩吧。”

　　另一道声音带着轻蔑：“真爱？沈家三房的人你都认识，沈家哪里有真爱？”

　　屋内响起一阵爆笑。

　　“刚才让她喝酒还不怎么情愿，一个刚刚出圈的小演员而已，还没认清自己的位置，比她咖位大的我都玩过。”

　　另一人撺掇着让他具体说说怎么玩的，被他嫌弃地推开。

　　“诶你听说了吗，王总看上了她，悦听这次那个大饼就是王总留给她的。”

　　“还有这等好事，那这女的可不能小觑，说不定她对沈时卿也只是玩玩而已。”

　　你一言我一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彼时的祝清姝刚刚挂掉一通电话，电话那头，沈时卿的母亲以最端庄的口吻陈述沈家不会接受一个做戏子的儿媳，想来也是听到了关于王总的风言风语。

　　祝清姝站在门口，听着屋内对她的点评，脸一阵白一阵红。
　　议论往更加不堪下流的方向倾斜时，她走进了屋子。

　　和沈时卿关系比较亲近的贺竣臣最先看到了她，连忙开口解释：“清姝，都是玩笑话，你别当真。”

　　祝清姝目不斜视，淡淡地扫了屋内众人一眼，语气凉薄。
　　“我青春当好，玩弄几个男人怎么了？沈时卿都没说什么。况且，在座的各位有谁比我清白呢？”

　　这当然是气话，现在来看，还是一句蠢话。
　　先前沈母的那通电话已经让她如坠冰窖，怒气与不知名的情绪交织，她的傲气不允许她再在这几个何不食肉糜的纨绔面前低头。

　　那时的她以为，假装对沈时卿不在意，是对自尊最高级的保护。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背后响起另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从洗手间回来的沈时卿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用沾着水的手指轻触她的左颊，眉头微微皱起：“刚刚出去了吗，怎么这么凉。”

　　沈时卿那天喝了很多酒。他平常滴酒不沾，那天多半是要替她挡酒的缘故，喝的走路都虚晃。祝清姝抬眼注视着他，这个人喝多了面上不显，只一双桃花眼褪去平日里的清冷疏离，眼尾有一抹化不开的红。醉眸微醺，看她时嘴角带了浅笑，此时低头凑近她，又轻声问了一遍：“怎么了，我的Aurora？”

　　低低的呢喃带着酒气，用只有二人听到的声音。

　　沈时卿平常对她有很多称呼，生气的时候连名带姓叫她“祝清姝”，平常私下里会喊她“小姝”，对别人介绍时会用得体又不失亲昵的“清姝”，在这以前，祝清姝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嘴里吐出时有这么好听。

　　而Aurora，是他们高中合作第一部话剧时祝清姝的角色名，沈时卿出演男主角，在爱人倒在怀里时悲痛欲绝，像今天一样用英语轻唤：“我的Aurora。”
　　原本祝清姝都要将这个名字遗忘在角落，是某个不可言说的瞬间，沈时卿突然这样喊了她。

　　那个时候的沈时卿像是一团火，连带着整个室内的温度上升，怀里的她也被燃烧殆尽。二人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呼吸在探索中逐渐急促时，沈时卿会沿着她颈间的皮肤一寸寸啄吻，直到她溃不成军，用低哑又难耐的声音唤她“Aurora”。

　　令人灵魂震颤的记忆过于鲜明，Aurora逐渐成为一个让祝清姝脸红心跳的昵称。
　　沈时卿大概是真的醉了，才会在这种场合这样唤她。

　　祝清姝后退一步，避开他触碰的手指，没有因为一个称呼露出往日的娇羞。
　　清明的眼眸里淬着冷意，满屋的人都听到了她的话。
　　她看着站在对面的人，冷静开口：“沈时卿，我们分手吧。”

　　沈时卿还带着几分清明的脸色逐渐严肃，想要去拉她的手：“小姝，不可以拿这个开玩笑。”
　　祝清姝躲过，认真地看着他：“我没有开玩笑，沈时卿，我不爱你了，我们分手吧。”

　　男人站在原地，像一樽被诅咒了的雕像。
　　良久，他吐出一句话：“祝清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还没有醉到不省人事，但如果明天忘了，麻烦让你的朋友帮你回忆一下这件事。我要走了，抱歉。”
　　祝清姝掠过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房间。

　　她走后，那间房里后续如何不得而知。但第二天，她那番“青春正好，玩弄几个男人怎么了”的言论就以录音的方式在互联网上被广为传颂。沈母的电话再次打过来，被她毫不犹豫掐断。

　　公关、声明、澄清，一连串的舆论危机让她焦头烂额，经济人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又骂，最后彻底对她失望。原本就对她不安好心的王淮为此次终于清楚明白地亮明了自己的意图，陪他三年，他会摆平一切舆论，保她资源不尽。

　　祝清姝拒绝了，以一种决绝明了的方式。在悦听高层齐聚的晚宴上，她把一杯红酒泼在了对她动手动脚的王淮为脸上。
　　而后就是长达五年的雪藏。

　　在这期间，沈时卿找过她一次，她比任何人都冷静地重复了“分手”。沈时卿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说了一声“好”。
　　再然后，沈氏集团发文称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男女分手，沈氏小公子将赴美留学。

　　挺好的，祝清姝想。那年圣诞节的风把两个人脑子都吹晕了，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早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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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边回忆过去一边往公交站走，等到收起思绪，祝清姝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祝清姝！等等！”

　　祝清姝疑惑回头，看到是先前帮她说话的那个中年女人。

　　“你好，我叫沈如归。”
　　女人先她一步伸出手。
　　祝清姝打量站在对面的人，一头干练的短发，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运动装，怪不得能追她这么远。

　　“您好，还没谢谢您刚才帮我说话。”
　　祝清姝微笑着回握回去。

　　沈如归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害！那算什么，那个姓刘的和悦听高层有点亲戚关系在，这才会帮着王淮为那个烂人说话。你别放在心上，这个圈子里不可避免有这种关系在，但有实力在，你总会遇到伯乐的。”

　　祝清姝内心苦笑，心道自己两个月投的简历接连都被挂，倒真不一定是匹千里马。但嘴上还是向沈如归表达了感谢。

　　沈如归明显是中途找借口出来的，不可能在这里陪着她闲聊，三下五除二切入正题，道明自己的来意：“你解约的事我听说了，说实话，如今娱乐圈僧多肉少，赤手空拳单干想要混出名头还是要靠运气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别的公司？比如‘浪潮’？”

　　祝清姝面露差异，浪潮娱乐，圈内的金字塔顶端，好多一线和影帝影后都是这家出来的，她一个绯闻缠身的小演员，从一开始就没敢肖想过。

　　沈如归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这事不着急，你可以回去慢慢考虑一下。我还是建议你先找好靠山再出来接戏，我看过你以前演的电影，挺有灵气的一姑娘，不要被不值得的本子耗干了你的才华。”

　　祝清姝好奇，反问道：“沈导是在说方才那个剧吗，如果不值得，您岂不是连带自己也骂进去了？”

　　沈如归的脸一下子皱成了苦瓜：“这个项目是两年前就定好的，因为资金问题今年才启动，我事先并不知道改动这么多，各种不相干的关系户都给我安插了进来，不过还好，我估计快要脱身了。”

　　这样生动幼稚的表情和她的实际年龄有些不符，但却并不违和。说罢她看了眼手表，塞给祝清姝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电话，你有空打我电话，我带你和‘浪潮’的负责人慢慢聊。”

　　祝清姝接过名片，看着沈如归朝自己挥了挥手，又一路小跑离开。而自己立在公交站牌下，整个人像是被流星雨砸中，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之感。

　　沈如归一边往回赶一边翻看手机联系人，最后拨通了一个备注为“好大侄”的电话。
　　嘟声响了很久才被接通，漫长的等待让她不满地啧了一声。

　　“有事就说。”
　　公事公办的语气，夹杂着文件翻页的声音，对方显然在忙。

　　沈如归不怀好意的笑透过电话传到对面：“臭小子，你猜我今天见到了谁？”

作者有话说

　　小沈总下一章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