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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如祝清姝所料,原本的飞机果然停飞,高铁票一张不剩。

      好在江城的天气比青春期的少女还捉摸不透。知道漫长的雨季惹人厌烦,故而见缝插针给点甜头。

      第二日,天光乍破,万里晴空。
      祝清姝抢到了飞北城最早的一趟航班。

      不知道是突然遇到了前任还是因为再次在工作问题上和赵素娟女士产生了争执,祝清姝这几天噩梦连篇,昨晚更是失眠到半夜。

      早上被闹钟叫醒,客厅里冷冷清清的,赵女士还在生闷气,连给她送行这个环节都省去了。
      祝清姝隔着卧室门喊了一声“妈”后,得到了“走了就别回来”的回应。

      离别的伤感被这一句气话堵了回来,像一团烟雾堵在心头,酸酸涨涨的。祝清姝洗了把脸,立在客厅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后拉着行李箱出了门。

      赶往机场的路上她有点晕车,没吃早饭的胃只能翻腾着一股又一股酸水,但席卷全身的困意更胜一筹,很快将这点不适压过。

      登机后找到自己的座位,最里边,靠窗。她放心地一头睡死了过去。

      至于走廊的乘客如何忙忙碌碌地归置行李,空姐如何细声提醒行人系好安全带,身边又坐下了什么人,一概不管。

      播报语音转了几响,总有人姗姗来迟。

      沈时卿拿着登机牌找到自己的座位时,一眼看到了座位里面睡着的人。

      棕色卷发毫无规矩地铺满肩头,柔软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但精致的五官还是从未被遮挡的部分露出端倪。祝清姝出道时,当时的娱乐杂志评她是“典型的江南骨,配了张冷艳皮”,小巧的脸盘子并未走温婉清丽挂,反而是以突出的线条被列入港风美人之流。

      若江南女子的美是一场朦胧烟雨,祝清姝便是那醉人的酒、化不开的浓胭脂、锦绣堆里图穷匕见的温柔刀。

      注意到她眼下明显的乌青,沈时卿大概知道她为什么会睡得这般毫无察觉。

      “先生,您不进去吗?”
      空姐礼貌的提醒在耳边响起,旁边立着的应该是最外侧的乘客,正一脸不耐烦地等他入座。

      沈时卿犹豫一瞬,坐到了自己本该在的座位上。

      直到飞机起飞,压强变化给耳道造成明显的不适,沈时卿都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如果不是确信秘书不会冒着被起诉的风险出卖自己的行程,他都有点怀疑这一切都是祝清姝的安排。

      不然何以解释一对曾经的恋人在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里偶遇了两次,第二次还是飞机邻座,现实又不是偶像剧,他对命定姻缘那一套嗤之以鼻。

      经济舱的座位并不能很好地顾及到人与人的舒适距离,比如坐在中间的乘客不可避免要与旁边人的衣料产生摩擦。曾经吹毛求疵的少爷如今已经学会在这种情况下忍着不适办公,间或看一眼最里侧那个睡得酣甜的人。

      被怀疑“导演”了这一切的女人毫无知觉,在飞机轻微颠簸时也只是朝舷窗的方向缩了缩脑袋。

      /

      昨晚只眯了两个小时,此刻的补眠让祝清姝轻而易举就跌入了一个梦境。

      梦里的自己穿着高中校服,坐在晃晃悠悠的大巴上,手里攥着一本小册子,塑胶封面上写着《高考必背古诗词七十篇》。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雷霆乍惊,宫车过也......”【1】

      “宫车过也......”

      “宫车......”少女紧皱着眉头,胃里又是一阵翻滚,重复了三遍也没想出下一句是什么。

      “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

      身旁一道清冽的声线响起,接上了她原先所背的内容。

      年少的祝清姝一下子泄了气,满脸哀怨:“怎么就背不会呢!老陈说今天晚自习就抽背,我不想被罚抄五遍。”

      坐在身侧的少年凝神听她描述,认真思索着如何安慰,仿佛被罚抄五遍《阿房宫赋》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刚刚结束汇演,老陈会理解的。”

      提到“汇演”,祝清姝终于在梦中模模糊糊想起,她高二在话剧社的节目好像是被负责老师推举到市里参加过文艺汇演,当年的沈时卿不知道抽什么风也报名了话剧社,二人接触的机会就是从那个时候才多了起来。

      “不行啊沈时卿,我以后是要做大明星的,我可不想一夜成名以后被人家骂是个背书都背不下来的学渣!”少女愤愤然,用手指狠戳旁边少年的肩膀。

      少年也不躲,薄唇始终挂着一抹浅淡的笑,闻言故意反驳道:“现在连个古诗文都背不下来,等你做了大明星,就只能在念台词的时候狂念‘1234567’。”

      “我真是傻了找你求助。”少女没有理会他的打趣,走走停停的大巴像一只缓慢蠕动的怪物,车厢里的空调散发着异味,刚刚结束汇演的高中生们热情高涨,叽叽喳喳的聊天声此起彼伏,这让祝清姝觉得自己的晕车更明显了,但她依旧倔强地盯着手中的小册子。

      高中版的沈时卿看了一眼少女苍白的脸,将她手中的小册子夺了过来。

      “别看了,你这样晕车会更严重。”

      “那我能怎么办。”祝清姝生气地瞪着他。

      “我背,你闭上眼听。”

      祝清姝愣了愣,犹豫了不到三秒,依言照做。

      于是车厢后排,在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少年低声背起了《阿房宫赋》。坐在旁边的女生阖上双眼,跟着少年默背,紧皱的眉头渐渐松解。

      车窗外是六月的艳阳天,炙热的烈日把柏油路烤得泛起一层热浪,红色的大巴车一摇一晃,好似有人在牛皮纸上滴了一滴红墨水,马上要被烫得化成一团。等车辆终于驶入学校旁的林荫大道,苍天的榕树擎起墨绿色巨盖,红色大巴又变成了万绿丛中一点红,仿佛从老电影的胶片里缓缓驶来。

      年少时的祝清姝对此一无所觉,她阖上双目,五感里只留了听觉在站岗。
      少年时期的沈时卿就有一把过人的好嗓子,刚刚渡过变声期,还未经岁月洗濯,像是轻轻摇晃朗姆酒杯里的冰块,让夏日里虚浮的心随之沁凉。

      然而彼时的她绝不会承认听沈时卿背书是一种享受,一边阖上眼慵懒品位,一边还要故作姿态威胁。
      “沈时卿,我跟你讲,你要是背错了害我罚抄,我饶不了你。”

      少年轻哼,白了她一眼后继续低声背诵那篇时隔千年的忠言。

      画面一转,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褪去色彩,装束精致捧着话筒的祝清姝站在台上。

      首映礼的主持人很会活跃气氛,每一句话都在把人往电影剧情上引,作为主演,祝清姝被问到:“你在青春时期经历过什么甜蜜的烦恼?”

      创作团队连同场下观众不约而同发出起哄声。

      这显然是对青春感情的剖问,但祝清姝脑子里闪现的却是那个背不会古诗文的下午。她朝场下看了一眼,精准捕捉到了正在含笑看着她的沈时卿。

      作为男友,他坚持要坐首映礼前排。

      “背不出《阿房宫赋》,就,挺折磨人的。”

      现场有人遗憾她的青春过于单调苍白,可两人视线交汇的那瞬,祝清姝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青春,是以沈时卿为起点的。

      /

      飞机上的朝阳从不像落日那样惹人怜爱。

      祝清姝被晒醒,眯着眼狠狠拉上了遮阳板,将刺眼的阳光隔绝在窗外。想要再次入睡却被这一下折腾的再也睡不着,遂烦躁地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挺胸、收腰、转头。

      暖色灯光下,沈时卿那张帅脸突兀地放大在眼前。

      祝清姝揉了揉加重的双眼皮折痕,怔怔地注视着身侧的人,以为这场关于初恋的梦要继续循环下去。

      随后,意识逐渐清醒,她猛地坐直身子,意识到现在是个怎样的情况。

      梦里的人在你醒后就出现在你面前,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但如果那个人是前任,这一切就吊诡起来。

      再次确认过自己是在万丈高空,祝清姝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就是质问 “你怎么在这儿?!”

      沈时卿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是这副反应,凉凉地往里侧扫了一眼,不咸不淡道:“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吗?”

      祝清姝张了张嘴,简直怀疑自己真的还没醒。
      她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跟踪你?”

      沈时卿摘下办公时的眼镜,姿态放纵地靠在椅背上,好笑地朝她看来:“不是你先怀疑我的吗?”

      “我...”祝清姝再次被他堵了回来,胸腔涨涨的。

      眼前的沈时卿比梦里的人成熟了不少,头发长了些,有几根自额上垂下,给优越的五官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帅气。高鼻薄唇,袖口微卷,方才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的样子还让刚刚醒来的祝清姝恍惚了一瞬间。只是现在的他比五年前更显得无法接近。或者说沈时卿一向是朵不可亵玩的“带刺玫瑰”,只是后来在祝清姝面前把刺收了起来。

      而现在,他又是那个矜贵疏离,眼底覆着冰雪的沈家小少爷了。

      莫名的情绪在心口发酵,把祝清姝熏得眼眶发酸。
      没睡好的连锁反应太大了,她这样对自己说。

      “所以......我们这是,巧合?”
      到底对方才的先声质问有些抱歉,祝清姝软了语气。

      刚刚睡醒的人还带着些鼻音,此刻闷闷地开口,引得沈时卿多看了她两眼。

      “嗯,我刚开始也很惊讶。”

      二人之间无形的高墙瞬间坍塌,气氛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剑拔弩张。

      祝清姝打量了一下他微曲的长腿,眼底含着笑意:“第一次坐经济舱吧,委屈沈少爷了。”

      “不是第一次。”
      沈时卿的话语里有强调的意味,但说完这句又把目光转回了电脑屏幕。

      祝清姝也没多追问,但她属实想不到以沈时卿从小的家境,除了这种特殊情况他什么时候会委屈自己降低生活水准。

      二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最外侧的乘客发出震天响的鼾声,沈时卿揉了揉眉心,略带疲倦地阖上双目。

      祝清姝忍着往旁边看的欲望,拨了拨头发,也假装浅眠。实则脑海一片清明,一颗心紧了又松,比她以往演苦情剧还情感泛滥。
      这一定是单身太久的原因,她强迫自己把这次回来后的计划安排全过一遍,果然,想到自己那没什么着落的前途,原本放在身侧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

      “我听说你和‘悦听’解约了。”

      熟悉的声线,尾音微微上扬,像是春风在琴弦上挠了挠。

      祝清姝惊讶于他消息的灵通,不免又开始多想,沈氏集团有传媒业的项目吗?她一个十八线艺人的来去,如果不去主动询问,应当不至于被“自然而然”地听到吧。

      还未等她把心思绕上几圈,身旁的人就自己补充道:“前段时间回国和悦听的高层吃饭,他知道你我以前的关系,就顺带说了一嘴。”

      祝清姝听到他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二人曾经的关系,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好吧,因为自己当初年少轻狂在媒体面前放出狠话,二人的分手也挺沸沸扬扬的。

      但她已经快要“查无此人”了,沈时卿还活在那个圈子。
      那个纸醉金迷、排除异己、拜高踩低、又让无数人挤破了头想要进入的圈子。

      祝清姝长久的沉默引来了沈时卿的不满,他睁开眼,侧头看向一旁无动于衷的人。
      “祝清姝,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

      祝清姝没有睁眼,尽管已经察觉到了身侧的动静,但她一时之间没有勇气去和他对视。

      沈时卿继续逼问:“当初提分手的是你,洒脱转身的也是你,我以为你要去过什么前程似锦的日子,最后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祝清姝哑然,原来他都知道,自己当初不肯委身一个老男人被悦听半雪藏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原来他都知道。不过感谢他没有插手,让她如今在他面前还能有一点岌岌可危聊胜于无的自尊。

      祝清姝不是一个会为过去后悔的人,她没有资格替当初的祝清姝说后悔。

      她睁开眼,微微偏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双桃花眼。那一双眼漆黑不见底,本该像大多数时候一样带着漫不经心的厌倦,此刻却仿佛关着一头出笼的野兽,随时会冲出来扼住她的颈部。

      祝清姝突然笑了,她今天没有化妆,纯净的脸部肌肤不掺一点杂质。眼角微弯,清冽的眼底此刻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朝着沈时卿的方向凑近了些。

      沈时卿愣住,看到祝清姝突然朝自己靠近,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上,甚至隐约间闻到了属于她的香味,他的目光在那一双粉唇上流连。
      然后就听到她用只二人能听到的气音,在自己耳边轻声低语:“沈时卿,我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关你什么事呢?你是...急了吗?”

      沈时卿如同骤然从梦中惊醒,身子猛地向后仰,甚至不介意自己碰到了旁边正在打鼾的那位中年人。

      飞机即将落地。
      祝清姝带着笑,施施然坐正。

      广播音乐再次响起。
      工作人员选了首有些伤感的老歌。

      “想象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2】

      客舱里熟睡的乘客陆续醒来,等到飞机一落地,他们将奔赴各自的道路,他和她如果没有曾经的那段故事在,也不过是这些乘客里的两个,萍水相逢,后会无期。

      或许是歌曲渲染了氛围,祝清姝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沈时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声音并不大,像是在喃喃自语,在这又是广播又是交谈声的客舱里,若是不仔细去听或许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飞机停稳,舱门打开,前排客人陆续拿上行礼离开。
      身边坐着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祝清姝,我过得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语带嗤笑,声音足够冷漠无情。
      说完,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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