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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银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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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徐娴睁大了眼睛,心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就是这句话,她一直以来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虽然她还没确定这个周道长是不是心怀不轨的人,可她还是忍不住问:“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不比男子差吗?”
周道长点头:“真的,你不比男子差!”
她的语气很坚定,一点都不像她问阿娘的时候那样,阿娘只会摸着她的头说:“若是我家娴儿生成男子,一定不比其他男子差。”
阿娘的确是在夸她,可徐娴听着这话心里总觉得没有那么开心,因为她已经是女子了,她永远不可能变成一个男子,就不能直接说她比哥哥厉害,比其他男子厉害吗?
明明哥哥只比她大一岁,哥哥背不下来的那些医书、方子,她很快就能背下来,明明爷爷也更喜欢教她医术,明明她认药材也比哥哥厉害,所以现在恒安堂里都是她在帮忙抓药,可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她比哥哥强。
偶尔,爷爷只会看着她说:“要是娴儿生成男子就好了。”
这话第一次听的时候,徐娴还觉得这是对她的夸赞,可时间一长,她就觉得不开心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此刻,她人生当中第一次,听到一个人很肯定地告诉她,她比男子强,而不是,如果她生成男子会比其他男子强,没有那个如果了!
她控制不住地激动,问:“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比男子差?”
明明这个周道长一点都不了解她呀。
徐娴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会不会这个周道长听清虚子道长说过她,清虚子道长夸奖过她?
这个时候,她听到周道长说:“因为女子本来就不比男子差。”
徐娴再次愣住,她今天被惊到的次数好像格外的多,她眨了眨眼睛,女子本来就不比男子差吗?
她动了动嘴唇,忍不住反驳:“可是……男子很厉害,大事都是男子做的。”
在家里,只有爷爷和阿爹是郎中,养家的钱财都是他们挣来的,他们还救了好些人,徐娴见过好几次,被爷爷和阿爹救治好的病人在恒安堂门前跪下磕头,感谢她的爷爷和阿爹。
在她心里,爷爷和阿爹就是很厉害的人!
虽然阿娘也会很多东西,但她隐约觉得阿娘比不上爷爷和阿爹那么厉害。
她看向了周道长,周道长坐在凳子上,没有看她,而是低头掰了一片菜叶,动作看起来很随意,嘴里说:“那是因为整个社会从来没有给女子跟男子一同学习、一同出门做事的机会。”
矮黄菜叶上是密密麻麻的虫眼,这种自带甘甜味的蔬菜格外受到虫子的喜爱,叶片上还有只小青虫在挣扎,周一把菜叶放到了垃圾筐里,这片叶子既然虫子爱吃,她还是不要跟虫子抢了。
她看了眼小姑娘,小姑娘的脸上还有些茫然,但周一克制着自己继续说下去的冲动,因为这里不是她生长的那个时代,这里是封建王朝,女子从来都是备受压迫和奴役的,她说清楚了,说明白了,然后呢,让小姑娘在清醒中痛苦吗?
她没办法为这个小姑娘的人生负责。
既如此,便让她知道的少一些,活得快乐一些吧。
可是小姑娘主动走到了她身边,这小姑娘自从昨日入观,便对她颇有些警惕,或许她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但小孩子的伪装,在成年人眼里实在是拙劣,小眼神、小表情,根本藏都藏不住。
一天下来,这还是她第一主动地靠近自己。
周一抬眼看去,小姑娘停了下来,就在距离她大约一米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内心应该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她看向了自己,开口道:“周道长,我认为你刚刚说的不对。”
她思索着说:“我跟哥哥从小一起长大,哥哥学的那些医术、方子,我都可以学的,我们学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哥哥可以在药堂里帮忙,我也可以。”
小姑娘很认真地说:“哥哥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做。”
周一看着她,几息后,说:“你们家对你很好。”
小姑娘点头,“嗯!爷爷、阿爹、阿娘,都对我很好很好!”
周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很好。”
无论如何,看到一个小少女得到了来自家人的爱,她脸上的表情也的确是幸福的,那么周一就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
至于其他的,既然无法改变,又何必多言。
更何况,人的认知是由自己的所见所闻构成,小姑娘生活幸福,此刻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这样的想法若能持续久些,那才是好事。
若是不能,也无需她再多说什么,届时很多事情不言自明。
成长,并非是一件只通过言语就能揠苗助长的事情。
至于徐娴,在她看来,自己的观念是得到了认同,所以她颇有些高兴,她觉得这个周道长人还挺好的,上前两步蹲下来帮忙择菜。
站在她后面的元旦一脸茫然,周道长不是叫她们出去玩么?怎么娴姐姐去弄菜了,小孩儿懵懵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她还是走过去蹲下,伸出小手,拿起一颗菜学着周一的样子剥叶子。
这天中午,周一做的是猪油渣矮黄汤和猪油蒸蛋。
元旦口中的矮黄,实则就是超市里常见的娃娃菜,这种菜多煮一会儿,煮软之后,吃起来汁水丰沛,还带着一丝甘甜,只是清水煮一煮便已经很好吃了,加上猪油渣,增添了油香,便更是美味。
至于猪油蒸蛋,香喷喷油润润的蒸蛋同米饭混合均匀,虽卖相不雅,但味道极好,便是清虚子也多吃了两口饭。
吃完后,周一扶着清虚子在院子里走了走,他们都没有再提上午发生的事情,围着小院走了两圈,清虚子想要上香,周一于是又扶着他去三清殿上了香。
出来后,清虚子站在银杏树旁,金色的落叶在地上积了一层,同金色的枝叶交相辉映,仿若倒影。
他叹道:“真好看啊!”
周一站在他身旁,轻声道:“是啊。”
银杏真是秋天的一景,不同于其他树木,落叶时,叶片发黄发褐,好像一年的生气都衰败了下去。
银杏的落叶是美的,叶片形状似扇,颜色金黄,即便所有的叶子都已经变黄,依然带着勃勃的生机。
二人驻足观赏了片刻,清虚子突然问她:“道友将三清殿内外都清扫了,这落叶是特地留下的吗?”
周一颔首,看着银杏树下散落的叶片,道:“我觉得这样更美。”
清虚子道:“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看向对方,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在银杏树下挑拣好看银杏叶片的徐娴和元旦听到笑声,都抬头看向了两个笑起来的大人,两个孩子脸上出现茫然之色,发生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就笑起来了?
两个孩子甚至还互相看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或者对方身上出了什么糗事。
两个大人都未曾理会孩子,笑过,清虚子咳了起来,周一扶住了他,让他能有所依靠,她没有为清虚子拍背。
在止咳这件事情上,拍背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寥寥。
有些时候,更像是一种来自旁人的催促,催促病人不要再咳了,快点停下来吧。
但这又岂是病人能自如控制的?
这种时刻,不如搀扶住病人的手臂,告诉他有人在身旁陪着他,然后静静的待其将身体上的难受给熬过去。
待清虚子缓过来后,周一问他:“道友,可要喝些水?”
厨房里温着热水。
清虚子喘着气,摇头,眼里都倒映着金色,他的气息有些不稳,但还是问周一:“道友,你说,人从何处来,又要去往何处?”
他没有看着周一,只是看着地上落叶,周一于是也看了过去,心有所感,道:“人,从天地中来,往天地中去。”
清虚子脸上露出了一微笑:“往天地中去……”
……
赏了银杏后,回到房间,清虚子便又睡了。
没有生过大病,没有进过医院住院部的人很难想象一个人一天竟然能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但周一知道对于医院某些科室的病人来说,这才是常态。
重病之下,人体的大部分机能都缓慢了下来,于是大脑便也控制不住地要进入最省能量的模式,好让身体集中力量同疾病作斗争。
元旦揉了揉眼睛,她也困了,脱了鞋,爬上床,睡在了清虚子身边。
周一为他们掖好了被子,起身,来到门口,看到徐娴站在院子里,轻声问:“不回房午睡吗?”
徐娴摇头:“待会儿爷爷就要来了,我等爷爷。”
周一颔首,去厨房给自己舀了碗水喝,又去了一趟茅房。
清水观的茅房虽跟老木观现代化的茅房没有可比性,但比起刘大家的还是干净多了,虽是旱厕,却也不算太臭。
五谷轮回之物都集中在道观外的池子中,倒是跟周一在老木观附近村中看到的差不多,等到发酵时间足够,也就能做肥料了。
站在院子里,周一有些遗憾,要是能做沼气池就好了,人畜粪便为料,产出沼气,沼气作为能源,能做饭、照明,甚至取暖。
虽然老木观附近村里的人嫌沼气池麻烦,可放在这个时代,这可是绝好的东西了。
可惜了,她对怎么建造沼气池一无所知,即便会建,也没有材料,砖石还好说,传导沼气的塑料管,她是无论如何都搞不出来的。
微微叹了口气,虽说人在哪里都是活着,看不得不说,现代的一些东西的确是让人怀念。
徐娴就坐在院子里,周一冲她点点头,进了清虚子的房间,没有去床前,而是去了房间另一边靠墙摆着的架子前,架子上摆着数十本书。
周一早就见到了,吃完午饭扶着清虚子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便问了他,清虚子许她随意翻阅这里的书,她这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