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生界》兀尧

18、肤浅

　　今天是侑林的生日，他在这边没什么朋友，便打算和往年一样，随便找个好点的餐厅吃一顿，就当为自己庆祝过了。
　　谁知道，刚走出警局，就被一辆车拦住。
　　看到熟悉的车牌，侑林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吗？”
　　缓缓下沉的车窗后面，肖然笑得恣意张扬，“上车吧。”
　　侑林知道如果扫他的兴会有什么后果，但今天毕竟不同，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过个生日。
　　见他迟迟不动，肖然取下用来耍帅的墨镜，一手撑在车窗上，微笑道：“放心好了，今天不折腾你，只是陪我去趟超市而已。”
　　正是下班时分，来往人群不少。侑林不想被熟悉的同事围观，只能照做。
　　上了车才发现，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但老孙不在，肖然的打扮也与平时不同，西装革履换成了一身休闲装，没有发胶固定的碎发垂在额前，随着他俯身过来系安全带的动作轻轻飘动。
　　侑林还是不大习惯别人的突然靠近，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不用你帮我系，我自己来。”
　　肖然抬起头，冲他轻笑一声，“我怕你看呆了，忘了系。”
　　侑林连忙收回目光，直视前方。
　　肖然唇边的笑纹愈加深了。
　　他喜欢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尤其是绷着脸纹丝不动的样子，除了偶尔扇动的睫毛，俨然就是一尊俊美的希腊雕像。
　　可越是完美的东西，越容易勾起人的破坏欲。
　　或许是眼神里的欲望太过直白，端坐着的雕像不自在的动了动，“不是要去超市吗？走吧。”
　　既然对方主动配合，肖然也不多废话，直接开车。
　　虽然答应了一起去，但其实侑林并不明白肖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即便推着满车食物在货架之间溜达的肖然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居家男人，他依然觉得很不真实，因为这实在不像是肖然会做的事。
　　带着满腹疑惑，侑林从一开始勉为其难的跟在后面，到后来好奇心越来越重，直至看着他把一盒虾放进购物车里，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要下厨吗？”
　　肖然理所当然的点头，“不然你以为我买来做什么？”
　　“你会做吗？”
　　“难道你觉得我不会？”
　　侑林盯着那盒虾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这盒不新鲜了，换一盒吧。”
　　肖然有点意外，“你还懂这个？”
　　在他的印象里，独自在异乡生活的单身汉通常会把日子过得简单粗糙，一日三餐也就随便对付一下，没想到侑林居然还挺能干。
　　侑林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猜错了，“我不会做菜，只是从小跟在奶奶后面给她打下手，她年纪大，眼睛不好，有时候会买到不新鲜的东西，吃得大家拉肚子，所以我慢慢学会了自己买菜。”
　　“原来如此。”肖然点点头，眼角余光瞟见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心想真是大惊小怪，不就是两个男人一起逛超市买菜么？再亲密点岂不是要尖叫了？
　　这么一想，恶作剧之心顿起。
　　他故意上前两步，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那你教我怎么选呗？”
　　侑林浑然不觉，弯下腰认真的挑选，“这个很简单啊。呐，首先要看弯曲度，太直的不行，然后看颜色，皮壳发亮的就是新鲜的，那些发暗的肉质肯定不好，最后呢，还要闻一下，确认是否有异味。喏，你试试看。”
　　说到自己得心应手的方面，侑林向来缺乏表情的脸都鲜活了许多，整个人也很放松。
　　难得他肯卸下防备，肖然假装闻虾，凑近的脸颊几乎要贴上去了，混着雪茄烟味的气息拂过耳垂，低沉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你说得对，这盒确实更新鲜。”
　　敏感的耳垂红了一下，侑林像是被蜇到般快速退后几步站稳，“你学会了就自己选吧，我去买瓶水。”
　　“不用选了，我就要这个。”肖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感觉到微弱的颤抖，于是挑眉一笑，把他手里的那盒虾拿了过来，“先不急着买水，去陪我挑一瓶酒吧。”
　　说着，肖然不由分说的伸手一勾，把人拉到身边，往酒水货架那边走去。
　　远处那几个看热闹的一边捂着嘴大惊失色，一边又被好奇心驱使着跟了过来，甚至有好事者掏出了手机。
　　侑林也听到了身后的窃窃私语，压着怒气低声道：“放开我！”
　　肖然故作不知，“怎么？HK不是一个开放性的国际大都市吗？这点小事不至于引人注目吧？”
　　“你！”侑林怒目而视。
　　他不相信肖然没发现跟踪他们的人。
　　“哦，我忘了，你上过警讯，是那些家庭主妇心目中的警队代言人，要是被她们发现正气凛然的警官先生竟然被男人搂在怀里，一定会心碎的。”肖然夸张的模仿心碎的表情，随后大笑着放开了他，“真可怜，就让她们多做一会儿美梦吧，反正你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也不是任何人的。”
　　“迟早而已。”
　　肖然不跟他做口舌之争，转头去看酒柜，“你喜欢哪种？”
　　侑林不理他。
　　“不说话？那我数三声，每多一秒钟就亲你一下。一……二……”
　　“我不喝酒。”
　　肖然了然的点点头，“这是交警的职业病吗？不过没关系，我买酒是为了做菜，不是拿来喝的。”
　　见他对酒确实不怎么了解，肖然便从酒柜里随便拿了一瓶。
　　准备去结账之前，他翻了翻购物车，看看还缺什么。
　　还好，该买的都买齐了，就是刚选的那盒虾似乎有点问题，“盒底的条码好像被水浸湿了，不如你去换一盒吧。”
　　侑林二话不说就去了。
　　等他一走，肖然迅速扫了周围一眼，数着酒柜的格子，把藏在某瓶红酒后面的一小袋白色粉末攥在手里，然后推着车子悠闲的走开。
　　*
　　单身公寓本就面积不大，狭窄的厨房光是站两个大男人就已经拥挤不堪了，更何况还要来回走动。
　　于是肖然理所当然的把侑林指使得团团转。
　　“拿个干净的碗给我。”
　　碗柜在料理台下面，侑林退后一步蹲下身，随便找了个碗，却被一眼嫌弃。
　　“有没有好看点的？”
　　侑林埋头又找了一阵，幸好上次买牙膏的时候恰逢超市抽奖，好运抽到的那只玻璃碗还算精致，勉强入得了肖然的法眼。
　　“有冰块吗？”
　　侑林艰难的转过身，从冰箱里取来冰块，不等他吩咐就放进了玻璃碗里。
　　肖然知道他懂了，便笑道：“以前经常吃醉虾吧？”
　　“这是我老家很出名的一道菜，以前过生日的时候，奶奶都会做给我吃。”说到这里，侑林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由得惊讶的看向肖然忙碌的背影，“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肖然笑而不答。
　　他当然知道，但亲自下厨的理由并非仅仅如此，更多的是一种心血来潮。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接近身边这个人，越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孤身南下闯荡的自己，尤其是刚踏进这间房子的时候，清冷的孤独感几乎扑面而来。
　　这里不像是一个家，更像是一座城堡，坚固，冰冷，毫无生气。
　　而习惯了躲在城堡里的人，已经忘了多久没在家里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突如其来的热闹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焦躁，一时想把人赶出去，一时又迟疑不决。
　　肖然对此似乎毫无察觉。
　　他对这顿饭的兴趣正浓，做好醉虾后，又拎起一条石斑鱼放在案板上。
　　“喜欢清蒸还是红烧？”
　　“其实你不用这么做的，我……”
　　“那就清蒸吧。”
　　“我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不管你做什么，我们……”
　　“我没找到蒸锅，微波炉在哪？”
　　侑林忍无可忍的吼了一声，“别太过分好吗？！我不是你的玩具，这里也不是你家，想玩情人游戏，外面有的是人陪你玩，何必连生日这天都不肯放过我！”
　　肖然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来，手里拿着锋利的剔骨刀，但侑林觉得他的笑容比那把刀更危险。
　　“有件事你好像一直没搞懂。这个游戏怎么玩，由我做主。你可以选择配合，或者不配合，反正对我来说没有分别。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明白了吗？”
　　“你想做的事，不就是羞辱我吗？”
　　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肖然带着嘲讽的笑意，步步逼近，直至把人逼到贴在墙上。
　　对上他锋利如刀的眼神，侑林恍惚间以为自己就是案板上的那条鱼，明知无法逃脱，却还在拼命的甩动尾巴。
　　“我这个人呢，喜欢慢慢玩。不过你好像比我更心急，既然这样……”肖然用目光一寸寸舔过他的脸，然后才意犹未尽的开口，“那就脱吧。”
　　“你说什么？！”侑林失控的喊道。
　　“想做就脱啊。说不定你不合我的胃口，那么我以后不会再找你，而你也就自由了。”
　　自由，多么诱人的条件。
　　侑林不由自主的抓紧领口，内心极度纠结。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不停的怂恿他，赌一把吧，也许真能就此摆脱这个人的纠缠，但更大的声音在冷冷的提醒着，别傻了，他只想戏弄你而已，你相信他真的肯放过你吗？
　　好半天，厨房里一片死寂，只听得到案板上石斑鱼甩尾的声音。
　　渐渐的，那条鱼不动了。
　　肖然扭头看了一眼，“再不动手，鱼就不新鲜了。你说呢？”
　　侑林咬着牙，不说话。
　　早料到会是如此，肖然轻笑一声，继续料理那条半死不活的鱼。
　　小厨房里的灯亮了很久，一顿还算丰盛的生日大餐终于上桌。
　　除了醉虾和清蒸石斑鱼，还炒了一道芦笋鲜贝，外加一大锅海鲜汤。
　　侑林没有问为什么全是海鲜。
　　对肖然来说，他的事都不是秘密。
　　吃完饭以后，肖然果然履行了诺言，没怎么折腾他，只是把需要收拾的烂摊子都甩给他，自己则拍拍屁股走人。
　　刚松口气，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又让侑林悬起了心。
　　“差点忘了生日礼物。”肖然摘下手表扔在桌上，“来不及去买了，将就着戴吧。放心，旧东西值不了什么钱，不会有廉署的人找你喝咖啡的。”
　　说完，他才真的走了。
　　其实车上本来准备了一瓶82年的拉菲，可惜侑林不喝酒，肖然只能留着自己享用了。
　　可当他摸到口袋里的那一小袋粉末时，又改变了主意。
　　次日，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被空运到大陆。
　　过海关的时候，谁也没怀疑这瓶价值不菲的红酒会有任何异样，很顺利的便放行了。
　　不久之后，这瓶酒出现在财神爷的办公室里。
　　与此同时，负责跟踪肖然的程泽在HK警方的配合下，调取了超市的监控视频，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于是，这份报告被送到了杨凯卓桌上。
　　负责在医院值班的下属来汇报工作时，他按往日惯例询问他们有没有出现异常情况，得知一切如常后，便安心打发他们回去了。
　　李博乾不解道：“既然这么放心不下，为什么不干脆转院呢？反正他现在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没那么简单。”杨凯卓摇了摇头，“他看起来恢复得不错的地方都是外伤，其实内伤更严重。如果不是身体底子好，他现在恐怕还下不了床，医生至今都没同意让他去做复健。”
　　“那你的意思是，他还得花很长一段时间疗养咯？”
　　“要想真正做到完全康复，至少需要好几个月。不过我们可能等不了那么久了，我得到消息，周锡东手里的那批货已经开始冒头了。”
　　“是你埋在洪英内部的眼线告诉你的吗？既然周锡东身边已经有你的人了，何必还……”
　　“陈泾川不一样。那批货是周锡东以坐牢为代价，从别人嘴里硬夺下来的，据说纯度比市场上所有的货都要高，而且数量不少，保守估计价值上亿。你说他会随便交给别人吗？”
　　“那邵辉呢？他也是周锡东的心腹之一吧。”
　　“你是说邵辉？他不过是周锡东的赚钱工具。太过聪明的人往往很难得到信任，何况邵辉以前捞过界，被他老大砍断一根手指的事人人都知道，周锡东那只老狐狸难免不会心存芥蒂。”
　　李博乾点点头，承认他的分析有道理，“那你今天把我叫过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杨凯卓将桌上的车钥匙扔给他，“跟我去医院。”
　　“去医院干嘛？”
　　“是时候让陈泾川见见自己的新指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