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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走火入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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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火入魔,是一种怎样的境界?龚娉想,就是她现在所做的事吧。
隔几天,顶着旁人诧异的眼光进来,只为对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这个人说一句,“苏崎川,我恨你。”
恨意是如此的冗长,都已模糊不清,为什么心却还是那么痛?背离了恨的初衷,肆意痛着。
“你说女孩子烫头发不好看,我偏就烫个大卷儿还染了,我同事都说很好看。”
“你说穿高跟鞋走路时的响声太突兀,你听见没有,我刚从楼道那头走过来多大的动静,算不算盛气凌人?”
“你说女子不可轻易修眉?我现在算不算浓妆艳抹?比这些年围在你身边的莺莺燕燕又如何?”
“我用你最不喜欢的方式把自己变漂亮,为什么你见到我时,居然连一点厌恶的神情都没有?”
“苏崎川,这么些年,我竟然还是输了,一次又一次的,被你无视得那么彻底。”
……
滴答回荡着的,是监护仪的报警声,不正常的提示音此刻却变得规律起来,单一的频率,原来也可以构成一种别样的决绝。
当一阵报警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时,龚娉发现床上的人胸廓有了明显的起伏,氧气面罩里雾气渐密,她怕他是呛着了喘不上气来,凑近观察他的神色,急促的呼吸声伴着氧气传输的声响,入耳的是一片杂音,如此的混沌不清里,她为何还能清晰听到?如同很久以前,他那么低沉的嗓音,却能把这两个字唤的温润柔和,“娉娉。”
床旁已围过来几个人,白惨惨的一身,龚娉看不到希望,任由恐惧蔓延,就这么被人带出了病房,她似乎看见那修长的指尖动了动,诡异的似拍电视连续剧一般,只是现实残酷,没有人会耽误抢救时机留给他们去倒腾那些无聊的叙旧煽情。
她在门外等了很久,没有等来医生脱下口罩一脸欣慰的笑容,自然也没有等到谁一脸沉痛,对自己说,“我们尽力了。”
她谁也不是,等待的立场都没有,所以只会有人善意的地劝阻,“小姐你还是先离开吧,万一真有什么,让人知道你刚进去过,还不给自己添麻烦?”
她不动,她从来不怕麻烦,只是从来,那人连参与的机会都不曾给过她。
“小姐,我知道你说吴经理让你过来只是借口,这上头要是问起来,知道是我让你进去的,这不是也拖累了我?”看那人一脸的无奈,龚娉才知道自己原就是这么可笑,以为伪装的天衣无缝,其实早已漏洞百出。
她还是走了,伪装的面具就这么被人摘了,那些不受控制的眼泪又能往何处藏匿呢?
下楼来到了医院的花坛处,喷泉的流水声很柔和,可她的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急促的呼吸声,嗡嗡响彻,渐就被自己的啜泣声盖过,悲伤从来都是件孤立无援的事。
哭的累了,龚娉侧身翻找包里的纸巾,突然瞥见不远处的长椅上居然坐着个人,低声嘀咕了句,“见鬼。”
那人却在此刻低笑出声。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龚娉抬眸瞪那人,只觉得脸上顿时烧着了,恼羞却未能成怒,眼前这人似乎很眼熟,但她立刻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样的人,若是见过,岂会忘记?
那人并未看向自己,只是薄唇微启间,那丝笑意不减,并不是嘲弄,笑意把那分明的唇线融合成一片柔和,语调沉缓,只一声“抱歉。”
“没……没关系。”龚娉尴尬地别开眼去,不经意间发现了那人身旁很是突兀的物品,忍不住倒吸了口气,继而连忙跟了句,“对不起。”
“我认识我妻子那会儿,她也是坐在喷泉边哭鼻子,之后,就被我这个瞎子惹得恼羞成怒。”那人摸索到盲杖缓缓起身,站直后却手搭在腹部微喘了会儿,龚娉这才发现他穿了身病号服,单一的条纹,松垮垮的衣服,穿在这人身上,似也好看顺眼了几分,若再换了便服,怕是好看的过分吧,竟就这么脱口而出,“恐怕还得失魂落魄了。”
一见钟情这样的词汇已经不够深度,遇见这样的人,内心的震撼怕是只能用失魂落魄,或是灵魂出窍来形容了。
“嗯?”那人听了微皱眉,眼角的纹路变得清晰,眉目的轮廓并不因此损去半分,反多了分平和。
“叔叔,我送您回病房吧。”龚娉叹气,美色当前,她果然就没了脾气,伸手扶住了那人,感觉那人身子微僵了下,手臂稍用力带着明显的抗拒,不觉笑出了声,“叔叔你这是害羞了?”
那人微愣了下,倒是由她扶着,笑意已浓,“我女儿也是这样,我总拿她没办法。”
龚娉黯然,自己的父亲要是有这人的十分之一该有多好?无关外貌,只为那一脸的满足牵挂,父亲想起她和母亲的时候,脸上可曾有过这十分之一的牵念呢?
“做您的女儿,很幸运。”
龚娉正疑惑着,病人身边怎会没人陪同,不远处已有人疾步走来,对视之际,她立刻明白了,为何会觉得眼熟?因为这对父子长的着实相像。
相似的眉目,一个是一脸勉力克制的慌张,较之一旁那人的气定神闲,自是失了色。
“叔叔,你儿子过来了。”龚娉侧目看了眼沈炵,本想责备他怎么能扔下父亲不管不顾,想来又觉得自己唐突,忆起那天在楼道里的情境,更是不屑多说一句,回身同沈却道了别,便侧身离开,视沈炵,如空气。
“你们认识?”沈却诧异地听到那离去的脚步声微沉闷,似带着几分怒气。
“上次的相亲对象。”沈炵第一次看到龚娉这般笑着,即便脸上泪痕未干,但她的笑容里有着最柔软的东西,没有伪装,克制。
“好好把握。”沈却笑,这般刻意的回答,足见儿子是上了心的,那个女孩子同他们家果然投缘。
沈炵苦笑,“爸你还是严肃些好,要是成了妈那样,我也受不了。”
“我也盼着,儿孙满堂。”
沈炵将父亲送回病房,恰巧母亲过来,他故意说漏了嘴,母亲听闻父亲擅自下楼,好一通埋怨,父亲听着母亲翻来覆去的那几句唠叨,只是笑。
失控,只此一次,手术之后父亲脸上的笑容比从前多了许多,平静的,如此反常。
沈炵又想起父亲刚才说的那句话,“我也盼着,儿孙满堂。”心下,更沉了几分。
记忆里,父亲很少提及什么愿望。
总以为,父亲盼的,只是同母亲相守白头。
离开病房,沈炵想到脑外科那里有个重症病人要会诊,便去了监护室。
病人的情况很糟,对于开始出现器官衰竭的病人来说,消化道出血症状已经微不足道,沈炵翻看着病例,思索着更换止血药和抗生素,权衡利弊,每每到此时,他总觉得什么药石无医之类的词,来的格外讽刺。
他的导师曾经对他说,“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却也最不适合从医,这一路失意的时候远比得意时多,医者背负着的是人命,我知道你担负的起,只是以你的心性,怕有一天,会被压垮。”
这一路,何止是从医之路?
监护室外,沈炵居然又见到了龚娉,她静静地站在角落,面无表情,他心绪已乱,不由自主地靠近。
“医生,里面那个人还有救吗?”龚娉平静地问,那么多天她不曾问,徘徊不前,亦离不开。她急于找一个出口,偏偏能抓住的浮木,始终是这个人。
沈炵摇头,他对父亲说,她是相亲对象,而在她眼里,他只是个陌生的医生,一个破灭她希望的人。
“那个人,是我喜欢的人。”龚娉没有哭,眼泪似乎流尽了,眼前一片清明,记得出事那天,严柔误以为里面躺着的人是吴憾,焦急的解释她是病人的妻子,当时她只是看着。之后知道里面躺着的是苏崎川,她还是这么看着,那时她多想也对着医生喊一声,“里面那个人,是我喜欢的人,无论如何,请救救他。”
上天有创造机会,一次次让他们相遇,只是每一次,她遇见他,都是在遇见某个人以后。他遇见她,都只能看着她对旁人笑,为旁人哭。
更可笑,他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旁人”,时机从来不好,缘何偏是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