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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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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宣王县朝海镇杏花村,恰逢秋收,人人喜不自胜,更因村里祝家有女出嫁,喜上加喜,一大早起来村里就热闹得不行。
杏花村是百年前战乱时不同地方的难民逃难至此定居而成,是个杂姓村,目前已有十几个家族姓氏在此落地生根,而聚居在村最北边的祝家是十几年前才逃难来的,现在只有两户人家。
祝家初来时是祝大和祝二两兄弟带着婆娘孩子来的,祝大和他妻子于氏带了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只不过后面女儿没了只剩一个儿子祝清河,如今已经娶妻生子。
祝二和他妻子苗氏来时只有一个女儿祝红梅,到了杏花村后却生了不少,二儿子祝青山,三儿子祝青阳,四女儿祝謇,五女儿祝绿荷,还有一个没来得及取名就夭折的小儿子。
村里人人都道祝二和王氏在生孩子方面“努力”、“厉害”,逃难来村里不过十几年,田地家产没多少,孩子却一箩筐一箩筐的生。不过众人也称奇,祝二王氏生养了那么多孩子,却不像村里其他穷困人家那般苦养着,孩子不仅样貌身子长得好,还每人都有衣服穿,不像那些几个孩子轮流穿一身衣裳的人家。
一大早,祝家偏房里已经热热闹闹了,请来的全福太太刘氏正在给今日的新嫁娘祝红梅梳妆打扮,母亲王氏、大娘于氏、幼妹祝绿荷都围着着红衣,戴红花的祝红梅看,看着看着,又是欣喜又是忧愁。
祝红梅今年十六,长得酷似王氏,有一张大方可人的方圆脸,此时上了胭脂水粉,倒有那么几分富贵人家小姐的影子。
刘氏跟王氏夸道:“红梅跟你们初到村里时,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没想到这一转眼的功夫,就长成了如此端庄漂亮的姑娘。”
王氏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道:“这日子是过得快,我感觉——”
王氏话未说完,房门被人推开,众人还未来得及回头去看是何人,就听到爽朗的女子笑声:“红梅妹妹,母亲二婶,我来晚了,都怪这春姐儿闹人。”
来的正是祝青河的妻子连翠,臂弯里抱着个两岁的女娃娃。
祝红梅笑了笑,说:“春姐儿还小,正是粘嫂子的年纪,且现在不过刚至辰时,哪里晚了。”
连翠信步走来,看到房内一张床上还躺着个熟睡的小人儿,不由笑道:“哟,謇姐儿真是能睡,外头这么吵也闹不醒她啊!”说罢,她把怀里的女儿放下,指着床上的小人儿说:“春姐儿,去叫你謇姑姑起来。”
祝春和一向喜欢她这个六岁的小姑姑,一被母亲放下,就噔噔噔地跑到床边,努力踮着脚去摸小姑姑的手,清脆地喊着:“姑姑,起来,起来玩。”
床上的小人儿睡得满脸通红,许是做了美梦,嘴角还带着笑呢,这会儿被人摇醒了,美梦没了,心情自然不好,皱着眉去看,发现是母亲常常交代过不能打骂的小侄女,可心里那股气发不出来她不畅快,只能哼了声坐起来。
一旁的王氏到床边来,“你妹妹侄女都起来了,你还睡着,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今天是你姐姐的好日子,快起来梳洗。”
祝謇转头一看,平时睡在她里侧的祝绿荷果然没了人影,她再去看人最多的地方,就瞧见了穿着红衣的漂亮大姐姐,可是又觉得不太对,这人比大姐姐还漂亮,看得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众人见她这样,不由得都笑了,祝红梅笑着看她,“你再不起来,我可就出门了。”
祝謇立马从床上下来,跑到她旁边,瞪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她,“你,真是我大姐姐?”
祝红梅点她额头,“不然你以为是谁?”
祝謇诚实道:“我以为是我梦里的仙子呢,我刚刚在梦里见了仙子,仙子还给我桃子吃。”
“哈哈哈你这孩子,真会说话。”
“你这小嘴抹了蜜了。”
众人被她逗笑得前仰后合,刚才那股女儿出嫁的悲伤消散了不少。
年仅六岁的祝謇对出嫁的理解就是去别人家住了,好久都不会回来,她小伙伴莲香的姐姐就是前年出嫁了,再也不见了。
一想到自己姐姐要出嫁了,再也见不着,祝謇一下子把仙女送桃的梦忘了,上前抓住姐姐的手,问:“姐姐,你出嫁了还会回来吗?”
祝红梅摸着她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柔声说:“自然,后天我就回来了,你在家听爹娘的话啊。”
原来还会回来啊。祝謇因此松了口气。
可祝謇没安心一会儿,就到了祝红梅出阁的时辰,外头吵吵嚷嚷的,许多人都在笑,好奇地瞧盖着红盖头的祝红梅看,他们看不到祝红梅的脸,便从看得见的地方说,他们笑着说新娘身段好,不像别的乡下姑娘太瘦弱,不好生养。
祝謇不太明白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可他们直白的眼神让祝謇觉得害怕和愤怒,祝謇觉得她姐姐此时不是祝红梅了,而是一个任人出价的货物。
等姐姐上了花轿,画着红脸蛋的媒婆大喊起轿时,祝謇听到她姐姐哭了,哭得还很大声,适时,她身边的母亲、大伯母、堂嫂子都在哭,连陆绿荷看到长辈们在哭,也跟着哭。
祝謇转头去看一向严肃的大伯父和父亲,他们竟然也眼睛红红的。
祝謇不明白了,所有人都说姐姐嫁人是好事,今天是姐姐的好日子,可为什么大家都哭呢?那姐姐呢,她是不喜欢嫁人的吗,不然为什么哭呢?
祝謇看着装着姐姐的那顶小轿子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不由得心慌,姐姐还会回来吗?
母亲拉着她往屋里走,“进去吃饭。”
祝謇仰着头去看母亲,发现母亲眼睛还红着,时不时用帕子擦泪,但脸上却都是笑,招呼着客人们入席吃饭。再去看父亲,笑得更是开怀,和几个亲戚们饮酒说笑。
她更不明白了,姐姐结婚到底是好事坏事,为什么大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呢?
迷迷糊糊过了一天,次日祝謇醒来,天才擦亮,发现平时睡着祝红梅的床空着,没人。她才想起来,姐姐昨天被人用轿子抬走了。
她跑到厨房,母亲正在和面,她跑过去,“娘,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王氏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明天。”又问:“你想你姐了?”
祝謇点头。
王氏笑了笑,“没白费你姐姐平时带着你。”
家里孩子多,地里的活也多,家里的孩子都是大的带小的,而祝红梅作为最大的孩子,又是个姐姐,几乎每个孩子都是她帮着拉扯大的。
又过了一天,祝謇依旧早早醒来,因为娘说今天早上姐姐会回来。
祝謇自己费劲儿地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绑好,又帮妹妹陆绿荷穿好衣服才去厨房找娘。
王氏正在烧火做饭,看到她绑得乱糟糟的头发不由得笑了下,把她招呼过来。
祝謇高兴地跑到王氏怀里,任由王氏灵活粗糙的手在她脑袋上动来动去。
“打了水去和你妹妹洗个脸,别一会儿你姐姐回来了就看到你们脸蛋脏脏的。”
祝謇应下,等王氏帮她梳好了头就抬着木盆打了几勺凉水,哼哧哼哧抬到院子里。
祝青山从西厢房出来,看到她咬牙抬着小木盆不由得笑了,单手接过放到平时洗脸的地方,又拿来帕子浸湿要帮她洗脸,祝謇夺过他手里的帕子,“二哥,我自己可以。”说罢,用力想挤干帕子,可帕子还是滴滴答答地滴水,眼看着要帮衣服弄湿了,祝青山看不下去,又夺过一把拧干递给她,“衣服都被你弄湿了。”
祝謇哼哼,边擦着脸边说:“我就喜欢湿一点的帕子,被你拧完的跟没下过水一样。”
祝青山用食指点她脑袋,“臭丫头要求还挺多。”
祝謇把擦过脸的帕子甩盆里,水溅到两人身上,闷闷不乐道:“你才臭。”
祝青山不跟她计较,又冲屋里叫祝绿荷,四岁的祝绿荷蹦蹦跳跳从屋里跑出来,一头扎进二哥怀里,笑得十分灿烂,“二哥哥帮我洗脸。”
祝青山身为二哥,平日里对弟弟妹妹们虽然没有姐姐祝红梅细心,但也是尽心尽力的,不过打心底来说,三弟跟他差不多大,两兄弟有什么可矫情的,平时斗斗嘴也就过了,小时候还会打架,四妹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精,老是跟他斗嘴,所以还是这个听话爱笑爱撒娇的小妹妹最讨他欢心。
祝青山细心帮小妹洗好脸,又帮她把歪歪斜斜的头发重新绑好,去把洗脸水倒了。
事罢,祝显海又进厨房去帮王氏烧柴,王氏看着懂事的儿子也是倍感欣慰,“你姐姐今天回门,你也去把前段时间新做的短打拿出来穿,免得放着短了又穿不了了。”
“是,娘。”
娘俩一块儿做好早饭,端到正堂时发现只有祝二和祝绿荷在,王氏皱了眉,“青阳和小妹那丫头呢?”
祝小妹是祝謇原来的名字。三年前一家人去镇上赶庙会凑热闹,结果人太多,孩子也太多,一个没看住,祝謇人不见了,把全家人急得嘴上起燎泡,结果一家人找到她时,她跟个白头翁在一起,白头翁喝得醉醺醺,还要给她取个名字,说:“你是个聪明的丫头,胆子也大,什么话都敢说,那我就叫你祝謇吧。”
说罢还跟掌柜的要了纸笔写下祝謇二字递给祝謇,就拿着酒壶晃晃悠悠出门了。
祝家人都没读过书,不认得字,不过旁边的掌柜提醒了他们纸上的字是“祝謇”。
那晚之后,祝謇就跟家里人还有小伙伴们说她要叫祝謇,不叫祝小妹了,家里人没把她一个小丫头的话当回事,照样喊她小妹,结果那丫头是个耍性子的,旁人叫她小妹她不应,跟聋了一样,一喊祝謇,就屁颠屁颠过来了。祝家人懒得跟她争论这些,就由着她去了,不过叫了几年小妹的习惯也一时改不过来,便偶尔还是叫着。
祝二:“老三在后院蹲马步,小妹跟着去了。”
王氏嘟囔了句“这两猴子”,便大声冲后院喊:“给我过来吃饭。”
祝家后院有两个畜牲棚,一间关着一头肥猪,一间又由几块大木板隔开一分为二,一边养五只鸡,一边养六只鸭。
除了畜牲棚,还有间杂物间和柴房。
祝青阳今年十一,此时一脸严肃地蹲着马步,脸上,脖子上都是汗,连后背的衣衫都湿了,但人丝毫不见懈怠。
祝謇有样学样地蹲在祝青阳后面学,不过她才学了几天,导致这会儿她蹲了没两刻钟就满头大汗,两股颤颤了。
听见王氏的喊声,兄妹二人连忙擦了汗就往正堂跑。
王氏看到两个孩子跟从水缸里拔出来似的,不由得骂道:“才起床多久就弄脏了衣裳,等会儿辛苦的还是你们老娘!”
祝二喝着面汤,劝道:“难得孩子们有喜欢做的事,你就别计较了。”
王氏甩过去一个眼刀,“你大方,他们几个从小到大的尿布衣裳你洗过几件?你要是把他们衣裳洗了,他们一天换三套我都没话说!别在这给我装模作样!”
祝二瞬间安静了,王氏边给祝绿荷挽袖子边交代:“等会儿你们两个去擦个身子换身干净衣裳,免得叫你姐夫看了笑话。”
见两个小孩点头答应了,王氏眼神才好了些。
饭后,祝青山去洗碗,祝青阳自己打了水跑去后院洗澡,而祝謇则由王氏帮着洗。
王氏边帮祝謇擦身子,边道:“你这丫头真是野,你哥哥练武将来也许还有个用武之地,你个丫头片子学了有什么用?将来在婆家天天跟人干架?看谁敢要你!”
祝謇听不懂婆家是什么意思,但听到后面那句话又撅了嘴,“他们不要我,我还不要他们呢!”
王氏给她套上干净衣裳,“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