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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远行 ...

  •   “我是被误了清白的人,将军日后长远坦途,莫要因我失了一步。”双儿低头藏住泛红的眼角,将行礼的手抬过额头,“将军这次舍命护住小殿下,陛下若知道了定是要奖赏的,待到不久后封侯入相,定还有适龄的佳人相配。”
      怒逸想要抬起的手又放下,手指攥着被褥更紧了些,抿着嘴看不出喜怒。
      “你这会儿说的气话,你不实心说,我也不当真听。”
      怒逸收回一直盯着她的眼神,用左臂撑着坐起来,端起药:“再说了,伴君如伴虎,陛下说不定还会因为我留殿下一人责罚我。”
      “将军慎言。”
      “无妨,没什么不能说的,这次,的确是我护卫不力。”说到这儿,怒逸将药一饮而尽,只眉头微皱以渡过那苦意。
      “殿下既交付我信任,我便不该让他受惊,撇开皇子的身份,他也不过刚满九岁的孩童而已。”
      “我其错可谅,但只要一念之间,便其罪可诛。”
      双儿本来在收拾托盘的手不住一抖,瓷勺撞击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险些翻到地上。
      “怒逸将军醒了?”
      陈逾快步迈过门槛,他一夜未阖眼,但此刻依然神采奕奕,见怒逸已经能坐起,连忙坐到床边。
      双儿对着陈逾行礼,“将军已服了药,奴婢先退下了。”
      陈逾冲她点点头:“双儿你也忙了一夜了,回府休息吧。”
      双儿一福,翻裙出了门。
      “虽然只是手臂伤得重,但毕竟触到了筋脉,得多加养护才是。”
      怒逸笑:“劳烦将军忧心了。”
      陈逾摇头:“陛下将小殿下送到我夫人府内养护,如今不仅没能让他病痛痊愈,反倒受了惊吓,我自会去向陛下赔罪。”
      怒逸身子向前倾了些:“将军万万不要自责,是我带小殿下去酒楼却没能多加提防,让那后赵狂徒钻了空子,陛下要怪罪也是怪罪我。”
      陈逾看着他,突然想起什么的。
      “怒逸将军今年也才刚满二十岁吧。”
      怒逸眯眼,短暂回忆了下。
      “嗯,我生在春天,这个冬天一过,便二十了。”
      “记不起确切生辰?”
      怒逸低头,耳畔的须发都落了下来,自嘲的笑笑:“我父母皆早亡,后蒙刘相抚养长大,这世上怕没人知道我的确切生辰。”
      陈逾叹气,“刘大人曾以一己之力,不费一兵一卒说服晋的先王让出扬州作抵押,换了燕晋边界十年太平,在这乱世之中,何其难得。”
      “我与巽懿既是夫妻,也是一份盟誓,晋的先王赐我开府仪同三司,从此扬州州牧形同虚设,我掌此地实权,心中只有一愿,为这乱世中辟一块安详之地。”陈逾看向窗外的视线收回:“能开辟这一切的前提,是刘大人当初的无畏忠心。”
      怒逸微微点头以表谢意:“陈逾将军镇守一方,还扬州百姓安宁居所,自然无负刘相希冀。”
      “我昨夜又遣调了一拨精兵入城,并且及时封锁城门,将后赵安插在城中的余孽一网打尽,小殿下昨日逃往蜀陵驿站后,仍未摆脱几名追兵,屠扬当机立断,将几名追兵引到了城外,故而昨日夫人找到小殿下时,他只有一人。”
      怒逸似是想到了什么,拿起茶杯微抿又放下。
      “有一事我早有疑,还望将军解惑。”
      陈逾摊开右手:“但说无妨。”
      “后赵此前一直是与段部纠缠不清,连年战事,可这战火也从未烧到我燕过。”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
      “可自从小殿下来扬州后,后赵的刺杀行动便如那野草一般,如何也消不尽,后赵是握得了什么依凭,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杀害我燕皇子?培养这么一批精良的死侍,得费不少心力。”
      陈逾见一旁面盆中新换下的纱布依然沾着血痕,又看着怒逸苍白的嘴唇和面色。
      “怒逸将军你是能以一挡百的少将,能被伤到,一方面是刺客诡谲奸计,另一方面是敌人极其熟悉你的招式。”
      “要如此熟悉你的出招剑法,一番打斗下来让你的武器都脱了手,必是曾经交锋过,刘相十四岁才放你出府上战场,驰援岐山一役震慑朝野,自后陛下便封你为车骑将军,上期门侍郎,长留宫中护小殿下平安。”
      怒逸眸色一动,屋内安神香的气味愈散,他的倦意又退了些。
      “所以,我即使入军五年,真正与外敌交手的时候,也只有岐山一战。”
      陈逾点点头,“岐山一战中,将军你击溃的,乃是段部心腹力量,那一战之后,段部再无能力与我燕开战,举部西迁,开始了与后赵长达五年的纠缠。”
      “段部?!可是白楚山将军不是……”
      “那是陛下害怕扰乱朝中人心,瞒下了白将军被困段部的消息,如果后赵有了能与我燕相抗衡的军力,还能提前摸清怒逸你的招式,必是与段部联手,结合之前方寰所说,定是那后赵赵文鸯所作的诡计。”说到这儿,陈逾一阵愤懑:“我平生最恨这些用尽心机诡计之人。”
      怒逸揉揉眉心:“可是段部为何会同意与后赵联手?倘若白将军真的被困,他当以此事威胁我燕与其联手抵抗后赵才是?毕竟我们同出鲜卑一脉。”
      陈逾摇摇头,一时也想不明白缘由。
      怒逸握拳侧身,又止不住的咳嗽几声。
      “此事系关前线战事,我得立即启程回龙城禀报陛下。”
      陈逾神色愀然,只一手把要起身的怒逸按回去。
      “将军你如今这伤,别说车马劳顿颠簸回龙城,怕是连骑马坚持到出城都难。”说完又起身将为了透气的窗棂拉上:“我已经派人先行加急回龙城禀报,今夜我便也启程。”
      “我同将军一同回皇城。”
      陈逾这才发现已经立在门外许久的慕容冲。
      “无意偷听,自觉为皇子,此间事应当知晓。”
      慕容冲此时穿着月白色长袍,外面罩着毛裘衣,狐狸毛团团簇簇围着他的脸,脸色冻得有些白,但唇色是鲜红的,发髻依然只用着一根木钗,但比刚刚见白灵的时候整齐了许多。
      陈逾起身行礼,怒逸吃力地将身体撑得更高了些,却被快步迈进的慕容冲按下。
      “还望将军告知,前线白楚山将军讨伐段部一役,是不是并非如一年前我初来扬州时母后所告知的那样。”
      陈逾见慕容冲周身依然是那份清削透骨的澄澈,但此时眼里却透露出一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冰冷。他想到昨日收到的密信,手攥得更紧了些。
      “臣昨日的确收到了一封宫中来的密信,且那送信人在途中多次遇刺。”
      陈逾盯着他,更加肃然。
      “王不豫,急召皇子回宫。”
      怒逸猛地一惊,又抽动了伤口,手臂的纱布刹时染红。
      慕容冲倒没有陈逾想象中的悲恸,他只是将系在外围的裘袍摘下盖在怒逸身上,缓缓坐到床阶上。
      “殿下,这……”
      慕容冲朝他勾起嘴角:“这是父皇之前赐给我的,你救了我的命,我现在把它给你。”又转头向陈逾:“情节紧急,劳烦将军尽快安排,入夜前启程。”
      怒逸执意要陪同,白巽懿便安排人在马车上多做了些软垫,又用布条捆着竹条固定住他的手臂。
      “一路北上,必然愈加严寒,怒逸将军你这路上少不了受颠簸吃苦头。”白巽懿始终放不下心来,叮嘱不停,又转头向陈逾:“陈逾你……”
      陈逾紧了紧缰绳,没等白巽懿把话说完,便把她拥入怀中,长袍翻雪,白巽懿眼睫上也挂了冰凛。
      “夫人放心,我此去只为禀报战事,小殿下和怒逸都在,陛下无论如何也治不了我什么罪,不出三月,我定能归家。”
      白巽懿轻抚着他的背,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将军总是如此‘狂妄’怎么得了,可不能总把圣上恩宠作依凭啊。”
      陈逾把她扶起来,擦去她脸上雪化后的水迹:“家中有如此慧心的夫人,我狂妄些怎么了?”
      白巽懿看着等在一旁的怒逸,拉着陈逾侧了身:“少说些殷切话,怒逸将军看了也笑话。”
      陈逾不以为然的笑笑:“怒逸将军这会儿可没心思看我俩,他要等的人还没到呢。”
      慕容冲站在白灵房门外,耐心等着她要给他的东西。
      白灵小跑着出来,从怒逸那儿回来后,她换了身红白纹的拼幅间色裙,裙尾散开,腰上系着组玉佩,此刻被撞得叮当作响,在这雪夜里倒显得生气。
      “这里面主要是些点心和稀奇玩意儿,小殿下这路上无趣的时候就可以握着解闷儿。”白灵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又拿出一叠竹折:“这是小殿下平时爱看的一些书,我从书房里挑了些新本出来,每隔几折我都附了一枚叶签,上面写了些话。”
      她说完又故作神秘的把竹折收回布包里,朝慕容冲莞尔,柔声说:“分开之后小殿下再看。”
      慕容冲不动神色的接过。
      “灵儿没有舍不得我吗?”
      白灵正在关木盒的手一住,而后又作没事一般的继续,越是掩饰,手里的速度便越快。
      “小殿下,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她的声音带了哭腔,慕容冲一愣,后悔自己刚刚问那话,着急得踱来踱去,替她擦眼泪也不是,刚抬起想要环住她的手又放下,只能微微俯身看着她。
      白灵看着他慌忙的样子,破涕而笑。
      “过去一年,小殿下怎么忽地长高了这么多。”
      慕容冲见她笑了,也松了口气。
      “对不起灵儿,我不该问你,为难你……”
      白灵摇头,扯住他的一支衣袖,又伸出左手的小指。
      “小殿下与我拉勾,来年隆冬前,必要回来。”
      慕容冲照着她的样子伸出右手,白灵轻轻钩住他的尾指,又轻轻晃了晃。
      “小殿下要是骗我,就罚送一车的龙城雾凇枝给我。”
      慕容冲笑着点点头,又勾着她的尾指晃了晃。
      怒逸在马车内抱着暖炉,车帘外的寒风时不时吹进来,激得伤口又是一阵刺痛,正想倚靠在角落里小憩,却听见有人轻叩脚架。
      “将军,双儿姑娘叫我给您带件东西。”
      怒逸急忙放下炉子,欣喜得掀开帘子走出,接过那小厮手里的东西,只碰到的那刻,便反应过来是何物。
      他扯开麻绳,从那锦缎布袋中缓缓抽出自己遗失的佩剑,剑面锃亮,像是被细细擦过。
      “另外,姑娘托我带句话给将军。”
      “即使其错可谅,其罪可诛,但其人磊硌而清。”
      “其人磊硌而清……”
      那小厮说完话就要走,怒逸忙从思索中抽离,着急叫住他,一手撑着身子从车上跳下,全然忘了伤痛般。
      他拽下自己衣角的组玉佩,交给那小厮。
      “你替我将这个给双儿,我是战场厮杀的粗人,不过从不随意交付衣袍,今日既赠衣佩玉,便希冀姑娘也能稍微……信任我一些。”
      那小厮被这些话搅得云里雾里,只呆呆接过玉佩不知所以。
      怒逸见这小厮全然没记住的样子,只拍拍他的肩,“你就说,以赠予此佩为期,来年三月归酒觞亭。”
      小厮点点头,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康元368年,时值隆冬,扬州夜里清奇,人马影影绰绰,消逝于幽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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