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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酸山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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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靳戌文的沉默中,邱小成被酒精放大数倍的情绪瞬间迸发了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这些伤口到底是因为什么?”
巨大的恐慌席卷在他整个身躯,邱小成每闭上一次眼,脑海中就能浮现母亲干瘪的身躯和小臂静脉处可怖的伤疤,早已痊愈的创伤应激却被靳戌文身上同样的伤疤刺激到。
靳戌文不动声色的将袖口拉下,他拍了拍beta的后背,道:“这些年偶尔会去给一些机构献血,做做慈善。”
邱小成依然执拗的拉着他的衣角不松手,眼边的泪水摇摇欲坠,他说:“骗子,你又在骗我。”
“不是你总说不要我撒谎吗?为什么你总要对我撒谎!”
“正常献血的创口怎么可能这么严重?怎么可能会留疤?”邱小成将遮掩住伤口的袖口往上一拉,双臂间被粗导血管没入之后成创口大大小小共有十二三个,甚至因为可能导血的次数过于频繁,小臂处的肌肉都有些凹陷萎缩。
一只温热的手蒙上了邱小成的眼:“不要看,很丑。”
邱小成这才察觉到,已经是炎炎夏日,靳戌文似乎每次见他都穿着长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那些反复被磋磨的伤口在每个夏日里红肿瘙痒,疼痛万分。
他与那双眼对视上,一字一顿:“你真的太自私了,五年前你也是莫名其妙的闯进我的生活,最后把我赶走,五年后你还是这样,甚至一句解释都没有。”
“是不是在你眼中,我就只是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啊?你是不是看着我眼巴巴的一次又一次容忍你来搅乱我的生活,特他妈像个小丑啊?”
他紧紧揪着alpha的衣领,瞳孔都在发颤,又道:“还是说,你这次回来也就只是和五年前一样把我当做上床的工具?”
他胡乱解开自己的衣扣,白皙的胸脯暴露了出来,邱小成的泪水顺着眼边滚落下,砸在了靳戌文的手腕处,滚烫灼热。
“来啊,不是只把我当泄欲工具吗?那就各取所需。”邱小成将靳戌文的手腕捏着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他下巴轻轻发颤,咬碎了不解和委屈往肚子里咽去。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泄欲工具。”靳戌文将手拿开,他连看一眼邱小成的脸的勇气都没有。
“五年前的事情,对不起。”
邱小成冷嗤了声,他瘫坐在床上:“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想要的是一个答案,一个刻意藏在狠话后的答案。
明明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可邱小成却总觉得隔着层玻璃,那样沉默、隐忍的靳戌文,陌生又遥远。
他似乎也很委屈,也很痛苦。
可靳戌文不说。
半晌,靳戌文忽然开口问:“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太贪了,我不应该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的。”
那只反复踌躇再次抬起的手轻轻抚摸过beta眼边的泪珠,他说:“我总让你哭。”
“所以你为什么不滚啊!”邱小成开始歇斯底里,泪水如断了的弦往下坠,他也不顾什么面子了,双拳紧紧攥着捶上alpha的胸膛。
“滚啊!”
“滚!”
他发泄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手都没什么力气了,邱小成说了很多次滚,可他的手从始至终都拽着靳戌文的衣角,没有松开。
靳戌文说:“我不会走的。”
“才不要信你。”
邱小成本来就是借着醉意肆无忌惮,这股劲儿过了他也有些困倦,蜷缩在靳戌文的怀中,朝最温暖,最可靠的部位钻了钻,以来填补不安。
过了许久,邱小成已经睡的很熟了,靳戌文俯下身亲吻上beta的额角。
“偷亲,这是第二十八次。”
靳戌文守在那人身边直至天快亮他才从房间走出,客厅上的残羹剩饭还摆着的,凌扬彻夜未归,他拨通了厉虎的电话。
“叫人进来把针孔摄像头排查一下,声音小一点。”
“是,凌扬父母那边估计牵制不了太久,不如直接把真相给小成哥说明白吧?”
靳戌文微蹙了下眉,他压着声道:“他会伤心。”
“明白!要以柔制刚!”
alpha忽然一顿,他冷冷道:“还有,谁让你叫他小成哥的?你多大岁数心里没点数儿?”
厉虎嘿嘿笑了两声:“不,不叫了。”
挂断了电话后,靳戌文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他久久出神,一条没有备注称呼的短信弹了出来。
-来看看他。
靳戌文-我记着日子呢。
秦皇岛上,咸湿的海风轻拂而过,热气一阵一阵的朝空气中翻涌,太阳高悬,岛上大多数人都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外出,轻则中暑,重则晒褪皮。
陵园内,一个身形健壮的alpha在一块墓碑前忙前忙后,这是蓝泰每日必须做的事情,将冒出尖的杂草清除掉,再用抹布反复擦拭墓碑上的刻字和灰尘。
这块青灰色的墓碑相对于其他被杂草淹没了的碑显得格外干净锃亮,蓝泰随意的坐在一旁,他从一旁的手提袋中拿出了许多糖霜山楂,摆放的整整齐齐的。
有颗山楂不太听话,在地上滚动了两圈才停了下来,蓝泰擦拭干净后往嘴里塞了进去。
“好酸。”他微蹙了下眉头,目光转移到那一方黑白色的遗像上。
青涩、稚嫩的一张脸和墓碑上的年龄有些不符合,那张脸笑得格外开心,眼梢弯弯,嘴角上扬,纤长的直睫微微朝下,眼底没有任何愁绪,娟秀又清丽,这是靳从玉十八岁去拍的遗照。
恍惚间,他回想起了五年前在山顶的哪一夜。
那时靳从玉因为慢□□官衰竭的缘故总是吐血,他拿着沾了血迹的手帕在蓝泰面前舞了舞,笑着问:“蓝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怎么办?”
“自杀。”alpha没有任何犹豫。
Omega的笑容清丽又灿然,山下的繁荣楼厦林立,点点星光在靳从玉脸上洒下层柔和的光雾,朦胧又梦幻,收敛起所有野心和渴求后他也不过23岁,恍惚间,他回想起五年前在美国,那时的蓝泰被国家被社会抛弃,作为退役的大兵他没有房产和亲人,四处流浪没有居所,医院人影错落,他抱着一碗政府补助餐在墙角狼吞虎咽,在抬起眼的那一瞬清丽又病态的少年闯入了他的视线,那时的靳从玉才做完项大手术,他厉声呵斥所有跟着他的人,一个人走向了天台。
不由自主的,他跟了上去,天台门虚掩上的那刻,omega的抽泣声小声传了出来,过于清瘦的身影在风中摇曳,他一脚踏上了死亡的归程,蓝泰冲了出去一把拽住了靳从玉的手腕。
双眸对视间正如这个夜晚,几近绝望的人,眼底波澜不惊,蓝泰言简意赅,他说:“死了,很可惜。”
靳从玉一怔,他一个个掰开蓝泰的手指,说:“有什么可惜的,反正我也活不长。”
“你吃过糖霜山楂吗?”极其诡异的,蓝泰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
“那不就是可惜了?”
…
那一天靳从玉坐在地上哭得很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不让蓝泰看,要他离远点,又不让他真的离开自己。
十八岁的靳从玉与三十岁的蓝泰在春天相遇。
而今年,蓝泰已经快四十了。
靳从玉却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三岁。
蓝泰咬着那块山楂,他咀嚼的很慢,泪水从脸边滑落坠下。
他又重复了一次:“好酸啊。”
“真的太酸了。”alpha又将那一碟子摆放整齐的糖霜山楂收了起来,他说:“你最怕吃酸的了,也不喜欢吃苦,明天我再去仔细挑挑,给你买最甜最好吃的。”
清风微动,像是靳从玉在回应着他。
身后脚步声渐渐走近,蓝泰将眼边的泪水擦干净,他朝靳戌文递出去了沓纸钱,缓缓的道:“你来了。”
靳戌文垂下眼看着这个才四十就已经半白头发的alpha,他微蹙了下眉,道:“你就这样守在着一辈子吗?”
蓝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你不知道的,阿玉他其实很害怕一个人,他啊,从小到大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哪里也不能去,后来身子好些了又一头扎进公司。”
那双沧桑的眼眸抬起,无力的笑了笑:“你说我怎么能这么丢下他一个人在这呢?”
“他也不希望你这么活。”
靳戌文长舒了口气,要不是靳从玉留下的那封遗书,上面写明白了不要蓝泰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这人真有可能义无反顾的殉情。
蓝泰呆愣愣的看着那张黑白照,火焰高升,轻轻撩拨过他的指尖。
他说:“有时候我真希望他可以自私一点,用别人的命来续自己的命。”
靳戌文将手中的纸钱烧尽,他说:“我哥自杀前,把身上唯一能捐献的眼角膜捐出去了。”
“他并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靳戌文也只能这么安慰蓝泰了。
蓝泰捂着脸,泪水浸湿在指缝间,他问:“我能知道被捐赠的那个人是谁吗?”
“邱小成。”
alpha身子一震,他转过身,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
靳戌文拿出了张陈旧的信封,他递了过去:“在东山墅整理书房的时候发现的,是我哥留给你的。”
蓝泰的手轻轻颤着,他接过了信封,娟秀有力的字映入了他的眼。
——“如果失去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的话,那就去开一家糖霜山楂店吧,这个世界上肯定还有和我一样很怕苦的人,他们和我一样,都需要你。”
“记住我,然后承载着关于我的记忆,活下去吧,阿泰。”
——我爱你。
海风拂过,那些高涨的火焰再次撩拨过蓝泰的指尖,就像是靳从玉借着风再次拥抱他一样。
他抬头,终于看见了蓝天。
这个春天,实在太过漫长,直至五年后,属于蓝泰的春天和生机再次降临。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了靳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