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91、第九十一章 主角

　　这件事引起的轰动几乎是同一时间传到了西盟那边，短短两个时辰之后，西盟方面通过术士网站放出话，说末心身为西盟末席应当移交他们处置，净天方面不应越俎代庖。
　　而净天首席自然也收到了琳妮特的传信，她将影像录制进一段秘咒写在纸上，不知用什么手段绕过了所有防御，竟直接让信笺出现在了首席办公室桌上。
　　这无疑是一种力量的展示，净天十二席讨论许久之后还是同意了西盟的要求，他们现在元气大伤，经不起折腾了。
　　翌日，西盟所派来的使节于下午两点准时到达，但在末心即将被移交时，他突然提出要求指名道姓地要见我，以至于我还在酒店午睡就被人急急忙忙地敲门吵起来。
　　也好，昨天没来得及问的问题能得到解答了。
　　只是周围的人实在有点多，除了净天十二席和西盟的五个使节，还有一众净天领导层人员，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们二人身上，刺得人浑身难受。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开门见山地问他。
　　末心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神情，微微一笑：“烬夜前辈不妨猜一猜？”
　　我有些不满：“一共就只能聊五分钟，别浪费时间。”
　　“好吧，既然你没心情，那我直说便是。”他耸耸肩，那张桃花般的面容多有几分楚楚可怜，“前辈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设阵杀他们吧？”
　　“希望你的真实意图的确如我所想。”我说。
　　净天内部两大势力的矛盾始终存在，只有以外力介入制造一个共同矛盾，才能使他们暂时放下成见一致对外，我想末心就是用自己去做了这个“矛盾”。
　　他满意地笑起来，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继续道：“当年在南国，我还记得那天在你家巨龙背上时看到的夕阳，很美。”
　　我也记得，那天我杀了蛇鹫帮的金圣财取得碎片，用碎片换来末心帮助我解除天淇身上的锁魂印，也是从那时起，南盟碎片通过末心流入琳妮特之手，西盟一直凭借两大碎片压制净天到现在。
　　“我记得，当时你说为了救一人而不惜背负骂名，那前辈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我的脸色有些变了，他笑得很灿烂，比女子更妩媚，可在我看来是那么刺眼，就像一块烧红的铁落在眼里，一度将要成为永恒。
　　那年那天他说的话我从未忘记，因为太过于不知天高地厚，太过于痴人说梦，太过于惊世骇俗。
　　——前辈你说，如果为了救天下苍生而牺牲一人，值得吗？
　　牺牲的这一人，是他吗？
　　是他吧。
　　原来早在那时就已经想好了吗？
　　我正欲张嘴，他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摇了摇头：“我的路马上要走到头啦，可是我们该走的路还没完，前辈，你是净天的斩首人，一切纷争最后都会由你来终结，我死后，未来的路就得劳烦您来开拓了。”
　　这一面，竟然已经是最后一面了吗？
　　看着眼前熟悉的男身女相，犹记南国初遇时，我竟一直将他当做女人看待，如今想来依旧令人忍俊不禁，往事历历在目，人却像风中飞絮，匆匆飘过，一面之缘，不经意间就已经飞远去，再也不得见了。
　　我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问题，即使明知答案早已注定，我还是想听他亲口确认才肯罢休：“这一次，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点点头，并不明显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像是在酝酿什么语句，但五分钟太短，他的话太长，西盟的使节已经在旁边高声喊起来，末心最后只来得及说一句道别便被押走。
　　“烬夜前辈，您是个有志向的人，末心在此衷心祝愿您，净天一役，前途坦荡，不受灾殃。”
　　我感到喉中有什么哽住了，是啊，净天，净天这个名字还是他取的。
　　何为净天？
　　以身载道，行净诸天。
　　这是净天的宗旨，也是末心的归宿。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脑海中不由得再一次回响起他的声音——前辈你说，如果为了救天下苍生而牺牲一人，值得吗？
　　值得吗？
　　无关乎空谈的哲理，无关乎理性的分析，他作为一个乱世中微不足道的个体，已经交出了自己的答案。
　　末心的能力和天赋都使他能完美做到来无影去无踪，加上他一直有意减少自己露面的时间，一直以来在西盟的存在感都低到了极致，人们常常只有谈及“美人”这个话题时，才会想起高高在上的十二席中还有这么一号人。
　　而今，他同时背叛西盟和净天两大势力的“壮举”，不仅让他的名字在术士网站的搜索栏里成了第一名，也在线下的人们嘴里口口相传，而见过他照片的不少人甚至都早早开始买票，只求能准时到达刑场看上一眼这位祸世的美人。
　　据网友们猜测，这次末席的叛变让西盟首席大发雷霆，以她暴虐的性格，恐怕只是死刑并不足以使她息怒，或许到了行刑当天还会横生变数。
　　西盟将末心羁押回国之后一直关在总部，除了琳妮特没人能见到他，整整关了十八天，被带出来时已经受了很久的拷打，倒在押送车里无力起身。
　　看得出琳妮特的确震怒非常，也是，毕竟西盟如今最大的敌人净天就是末心一手缔造的，而且明面上的身份还是自家十二席之一，换了谁都会大怒。
　　由于他是西盟和净天两方的共同罪犯，西盟将处置他的刑场定在了两国边境，而在诸多边境城镇中唯有一地拥有发达的交通——绮云沙漠，霞彩小镇旅游区。
　　行刑地选在这个地方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但想想琳妮特的目的就是要让更多的术士能够前来观看这次行刑，选在有机场的霞彩小镇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这片沙漠承载了我太多回忆，再次踏上这片黄沙，干燥火热的气浪一如既往地灼人，我站在机场前的广场上有些发愣，两行高大的棕榈树，一地琳琅的流动摊贩，高低起伏的叫卖声，似乎这么多年的岁月并未给这里带来任何改变。
　　只是比起当年，如今却是少了一人。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腕间的藤镯，今天的苍蓝以人形跟在我身边，他并没有错过我的小动作，当即明白了我在想什么：“烬夜大人，我们先去到刑场吧，这次公开处刑天淇应该也是会来的。”
　　苍蓝的人形状态比我高出一个头，我看他时不得不仰起头。他的鼻梁很高，炎阳将阴影打在另一侧，竖直的眼瞳缩得很小，平添几分杀气，两条浓眉微微皱着，颇为恳切地望着我。
　　“唉，见到他有什么用，前几次找他的时候你也看见了，他一心打算瞒着，根本说不通。”我将思绪收回，摇了摇头，提步往广场另一头的路边穿去。
　　这段时间并不是旅游旺季，比较容易找到愿意跑偏远地区的车，几年前来绮云沙漠的时候我们没空去大名鼎鼎的尖啸沙地，西盟将刑场定在那里面，这次倒是顺路了。
　　尖啸沙地景区距离霞彩小镇整整十多公里，一路上的景色从房屋井然逐渐变成沙石遍地，司机将车载歌的音量开得很大，震得整辆车都在颤动，车窗也没关，热风呼啦啦地灌进来，刮在脸上能感受到细沙的粗糙。
　　司机是个粗犷的沙漠汉子，肤色黝黑，人也豪放，他说自己没出过这片沙漠，不过来这里的游客很多，有时候听着他们说外面的事情，林林总总的，样样都挺新鲜。
　　他也常常看看小说，看看视频，透过小小一方屏幕窥探外面的世界，也常常想象有一天生活突然发生不得了的变化，而自己则机缘巧合成了主角。
　　我有些触动，便问他，要是真有个机会能让这世界天翻地覆地搅动起来，并且给他一个当主角的机会，他乐不乐意？
　　司机大哥思考了两秒，旋即拨浪鼓似的摇头，他把看过的小说和视频都回想了一遍，觉得当主角虽然能翻云覆雨叱咤风云，可真要选的话，自己还是安心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最好。
　　在响彻山地的车载音乐中，计程车抵达了目的地，尖啸林游客中心。司机大哥有些奇怪旅游淡季怎么会有这么多游客来尖啸林，这景点就算是放在旺季也属于冷门景区，但他也只是随便想想，将车稳稳停靠在路边，赶着去接下一单才是他更关心的事。
　　不出所料，来这里的百分之九十都是术士。我还是头一次在世俗社会见到这么大规模的术士集会，有些不安地摸了摸口罩，确认遮得严实了这才放心地往景区里去。
　　本地传说每月中旬，在此地镇压千年的恶魂将会彻夜怒嚎，依据是晚上真的能在此听见可怕的尖叫。
　　这个传说自然是虚构的故事，那声音的来由也不过是此地风大且地势崎岖，疾风刮过狭道吹出怪响，西盟将处刑地选在这里更不会是因为这传说，而是看中了这里嶙峋百怪的地形。
　　虽然起码有大半术士都用各种手段绕进景区，但作为遵纪守法好公民，我和苍蓝还是从游客中心买票进入——毕竟今天的主角是末心，我觉得在这种日子还是尊重一下他所热爱的普通人类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