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谎囚徒》冰月寒梦

44、第四十四章 一城烟火照二人

　　虽然离真正的跨年夜还有十多天，但城市的基调已经步入了红火与喜庆，大街小巷的道旁树接连挂上彩灯，交通要道的高楼大屏也已开始播放新年倒计时，街铺与商场的布置更显得年味儿十足，我们即使决定提前过节，也并没有时间的前移而减少几分年味。
　　当然，重头戏还是兰城的年市。
　　兰城是省外的另一座旅游大城市，以滂湖出名，天淇从小便向往的兰城年市是整个东国都排名靠前的旅游热门景点，就开办在滂湖之畔，尤其是这几日新年将近，更是常常能刷到往年视频。
　　玄夜满映霓霞色，画舫游船荡清波。
　　湖畔花街绵延长，灯红柳白震金锣。
　　感谢兰城的年市会提前两天开张，我们能在审判之前过个好年。
　　在跨年的前两天，我们一早便飞到了兰城，这边过年的气氛比凡花更甚，几乎每个道路口都摆着巨型花灯，白天街上的游人已经很多了，真难想象晚上又是怎样的盛况。
　　说来也巧，这兰城有我的熟人在，而且不是仇家，如果换做平时，定会去登门拜访，但这次我只想单纯地旅个游。
　　但兰城年市的名声就连西、南两国都有所耳闻，足够出名，年市中最为重磅的又当属滂湖花街，就那么点地方，强大的术士之间又多少会有点感应，想不碰上实在有点不大可能。
　　果不其然，傍晚我们刚到滂湖花街不久，一名女子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烬夜？还真是你。”
　　来人名为秦寒，也是无沙的人，而且就算放在如今的净天里地位也不低。
　　我打了个招呼，秦寒大约早已听说过天淇，虽是第一次见，但并没有表现出意外：“你不是向来对这种世俗社会的活动不感兴趣吗，而且还偏偏是是今年这种时候……”
　　“无所谓，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不影响我逛街吧。”我调侃着应道。
　　秦寒性子与我相近，也是个洒脱之人，点点头，很自然地说起了其他：“既然有缘遇见，不如由我做东请你们吃顿饭吧，难得来一趟，不招待招待二位可说不过去啊。”
　　我眼皮一跳，顿时想起了那些年跟着她吃过的怪东西，连连摆手：“心意领了，不过我们本就是冲着年市来的，就在这附近找些小吃就行，不劳费心。”
　　“这位姐姐是本地人吗？一定知道哪里能吃到特色小吃吧？”天淇完全没领悟的我意思，一句话仿佛点燃了秦寒的话匣子，当即热情地担任起我们的导游。
　　行，第一个晚上在散发着味道奇怪的鱼菜中度过，叫什么……滂湖酸鱼？我不愿记起它的味道，想必天淇也理解了我为什么十分抗拒秦寒的推荐菜。
　　但抛开酸鱼不说，滂湖花街的景致确实名不虚传。
　　净天事情不少，秦寒在与我们共餐后便有事离开了，我们俩也总算是松了口气，把心思投到了其他趣事上面，至于苍蓝，他对人类的节日并无感觉，反倒对滂湖本身很有兴趣，我的实力早已恢复得差不多，用不着他随时护卫，便允他自己去游玩了。
　　不出所料，入夜后，湖畔花街的游人比白天多得多，几乎到了摩肩擦踵的程度，我们俩不得不互相牵着对方才不至于被人群冲散，我偷眼观察着天淇，还好，他的热情不至于被拥挤的人群浇灭，即使很费劲也力图挤开人群去看遍每一个摊位。
　　反正有他拉着，我也没太注意眼前的事儿，脑子里总是情不自禁地在想审判的事，忽觉手上的力道已放松了许久，这才抬眼看去，天淇站在一辆小摊车旁，驻足了好一会儿了。
　　我探头去望，这摊位买的是些卡通形象的玩具小挂件，这小子想要买一个吗？还真是童心未泯。
　　摊主似乎是个女学生，热情但青涩，很尽力地向我们介绍商品，可惜大约是因为紧张，说得也不顺畅，但她眼力劲不错，观察片刻后便精准地挑出天淇一直在看的那件小玩具，是个小怪物模样的塑料挂件。
　　“哎呀小哥哥真有眼光，这个角色的作品是很多年前的啦，现在几乎没有商家做了呢，我也是那部作品的爱好者才进到这么一点货，你看，按一下还有语音，还会亮灯，说不定哪天真的能当灯用哦……”
　　女生滔滔不绝地讲，那玩具我依稀认得，第一次遇见天淇时他被一群小孩子欺负，他们便是抢了一个相似的玩具，只是当时那群小孩太过分，当场踩碎了那玩具，这个遗憾于是便无法可补了。
　　“多少钱，我买了。”当年的遗憾总不能一直留着，既然现在机缘巧合之下又见着了，自然是要当场拿下。
　　“谢谢！只要十五块！”
　　小玩具被硬塞到手里，天淇一时不知作何感想，没想到隔了那么多年，师父竟然还记得那个玩具，明明自己从未提起过它，明明师父只远远见过它一眼。
　　“师父，我……”
　　“给你买了你就拿着，哪有那么多话。”
　　我轻咳了一声，阻止他继续讲下去，我最怕肉麻了。天淇抿着唇，慎之又慎地将那小怪物模样的玩具挂件装进贴身衣袋。
　　我满意地看着他，人生何其短，那些旧日憾事总该找个时机一抛成空，我觉得我有责任帮他，于是主动牵起他的手，带头走在前面排开人群，就像多年来做过的无数次一样。
　　“走吧，我们沿着这条街逛到头，正好可以试试坐船。”
　　“……好。”
　　画舫很贵，而且因为太大有很多航道无法通行，但还有另一档价格的小舟，虽没有画舫那样辉煌精致，却能在小桥流水里穿梭。
　　花街沿着水道分列两行，一半是岸，一半临水，而我们的小舟则在其间巡游，夹岸有焰火，有游人，有花灯。我坐在船头，一俯首，水中星河便入了眼，纷纷杂杂，熙熙攘攘，尽绘了人间，唯有我的身影映在其中，仿若被万般喧哗所绕。
　　船身一晃，船尾的撑船人不满地呵斥了两句，身边传来窸窣的动静。天淇笑嘻嘻地钻到船头，紧挨着我坐下，一手拿着糖画，咔嚓咬了一口，又顺着我的目光去打量四周景色。
　　“你喜欢这里吗？”我忽然问他。
　　天淇马上点点头，几秒后又摇摇头：“喜欢，但只是喜欢现在的这里。”
　　“为何？”
　　“这里再好，那也得有师父陪着才好。”他忽地换上一脸神秘，侧过身子面对我，我一挑眉，心知这小子一定又要耍什么招数，“师父，你猜猜我手里是什么？不许作弊！”
　　还能是什么，他买东西向来有我的份，我想也没想便回道：“糖画。”
　　他顿了一下，我暗笑，果然，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只糖画，糖画师傅的画技很有个性，勉强看得出是只龙飞凤舞的……猫猫？
　　再一细看，有三条尾巴。
　　“你一定是看我刚吃了糖画所以猜的吧，哼，我还准备了一个压轴的东西，保准你猜不到。”
　　显然他也了解我，我接过糖画，猜了几次也没对，更起了几分好奇：“别吊我胃口了，拿出来吧。”
　　“噔噔！考验文化程度的时候到了！”他得意地提出一只小花灯，花花绿绿的，缀在提线上滴溜溜地转，其上有几行字，也跟着转，“嘿嘿，专门找花灯老板设计的灯谜哦，师父，你看看。”
　　我单手将小灯搁在掌心，但见上书二句：火光绝处逢新生，天际无日已现白。
　　灯光橙暖，映着我，也映着他，这二人共照一盏灯的时刻，多令人想让时光驻足。
　　我稍加寻思便知晓了谜底，却并未直言，而是即兴给他也出了一题：“光是我猜谜没意思，我给你也出一道，看看为师的实力。”
　　他有点傻眼，不过也正常，毕竟他从不知道我也曾很喜欢这些风雅之物。
　　“听题：一城烟火照二人，三水其间有四季。”
　　“这……我、我想想……”
　　他想了许久，我也没催他，慢慢品尝着三尾灵猫糖画，我们二人静静地坐在船头，互相靠着，只望着前方的水面，仿佛望穿了水底的春花秋月，任外界熙攘而喧闹。
　　直到船快要行到了尽头，那岸边的终点已遥遥在望，天淇才低着头，道了句“猜不到”。
　　真的猜不到吗？
　　他的性格我太了解了，顺着他的性子推算，给我的灯谜其实很好猜，无非二字，烬夜。
　　我给他的灯谜谜底又是什么呢，看着他低垂的脑袋，我顺手揉了揉，只是笑。
　　但在这一桨马上抵达终点之前，他忽地抬了头，看着我，模样羞涩又认真：“师父，我、我、可以……喜欢你吗？”
　　他磕磕巴巴地，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个音节像是蚊吟的轻哼，说完这话，他也知自己太过越界了，于是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张地捏着衣角，低下头不敢看我。
　　然而，直到衣角都被捏皱，他也没能得到妄想中的回答。
　　他意识到我无动于衷。
　　完了。
　　心越来越沉。天淇想，自己已经犯了一个终极的错误，或许未来……或许在那句话出口的瞬间，就已经没有未来了。
　　他颤抖着，几乎要提不住那盏花灯。
　　“不是表白吗？怎么不亲我？”
　　什么？
　　天淇愣住了，浑身却颤抖得更厉害，一双再熟悉不过的手伸来，温柔地捧起他的脸，他顺从着，有些僵硬地抬头，却见我正面含笑意，他从那双眉眼间看见了一丝掩不住的欣喜。
　　一如遥在夜色的星子，闪着闪着，便坠入了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