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崽也能打天下》鹤千流

76、多曼岛（3）

　　许寻回头，心脏往外冲了一下。
　　是……陆夺。

　　军绿色工装裤，同色背心，他的胳膊、肩膀和脸上挂满一道道明显的脏污痕迹，就连眼睛睫毛都落了肉眼可见的灰尘。
　　本来想明天走之前都不一定能找到陆夺，没想到他这么轻而易举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除了震惊意外，此刻还有一点惊喜。
　　“你……”。

　　许寻觉得自己声音听起来有点干巴。
　　“病了？”陆夺抬头看他，见他脸色苍白，嘴唇无色，随口问道。

　　“没有，有点晕车”，许寻使劲擦擦嘴，不再看他。
　　陆夺也瞟开眼睛，大步走到水池边，将手上空的泡面盒子放到旁边，低头拧开水龙头洗脸。

　　两捧水下去，他甩了甩湿湿的头发，水珠四溅，抹了一把脸，在旁边接开水泡面：“你来这里干什么？”

　　许寻咽口水，口腔里胃液的味道发苦，他垂眸道：“路过，上个厕所”。
　　但愿他不要误会自己是专门来找他的。
　　陆夺侧眼看他，眼睛里赤裸裸写着“这么巧”的表情。

　　“你不会以为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吧？”
　　许寻抿唇做出反击，在发生那些事情后，他凭什么还这么洋洋得意自信。
　　陆夺看向许寻的眼睛，在得到讥讽的答案后，随即自嘲一笑：“是啊，你不来找厕所，还能干什么。”

　　“你慢慢上”，陆夺脑袋转回去，从裤子口袋掏出来一包糖精麦片倒进去，就着旁边的热水器接水冲泡。
　　许寻走近两步，盯着麦片拙劣的包装，嘲讽道：“中午就吃这个？”

　　陆夺握着勺子搅拌的动作顿住，默了一会儿，埋头继续搅拌麦片。
　　大学读书毕业以后，陆夺应该就没再受过这样的苦了吧。

　　看着天之骄子的仇人落入尘埃，本来觉得好开心的，可为什么不能发自内心地笑出声呢。
　　感觉有什么在自己的心尖上咬了一口，酸涩发痒。

　　“还缺多少？”许寻问。
　　勺子继续在麦片里搅拌起来，听出许寻想帮自己的意思了，陆夺声音有点笑意：“不多，许先生应该能帮上忙。”

　　许寻敛住表情：“你说，毕竟还要感谢之前的“收留之恩”。
　　新闻上说陆夺欠债480万，也不知道真假。

　　“多谢许先生慷慨，还差480万”。
　　“480万？？？”
　　陆夺这样的人一点积蓄都没有，谁信啊。

　　他以为凭陆夺的本事，至少也得攒了百来万。

　　况且自己在多曼岛每个月打工的工资在1万5左右，除开日常生活开销，这回给丁纯兰转了一部分，剩的钱根本没多少：“陆总可真看得起我这个打工族”。

　　陆夺食指在碗沿上敲敲，嘴角上扬道：“没关系，好久不见了，去我那儿坐坐，说会儿话也行”。

　　许寻还在犹豫，毕竟他们上次分开得很难看，根本没有想过和好的可能。
　　不过，陆夺似乎并不准备等他回答，径直走到前面的板房门口，拿钥匙打开房门道：“进来吧”。

　　许寻脑子还在纠结的时候，腿已经先迈出去了。

　　他站进去，打量屋内。

　　是会议室的样子，内部还挺干净，除了一张会议桌和几把椅子，什么都没有。

　　“会议室平时都没人”，陆夺端着泡面碗出来：“你去里面等我”。

　　说完他走到隔壁房间：“张哥，您的麦片”。

　　陆夺把泡面盒子递给最里面躺在沙发上咳嗽的男人，顺手又给他倒了杯热水。

　　“谢谢小陆”，男人接过来，感激一笑。
　　“没事”，陆夺蹲到墙角，从纸箱中拿出两桶泡面，一袋泡面搭档，最后提着一瓶开水转身离开。

　　“中饭吃了没？”陆夺回到会议室，站到会议桌前撕泡面。
　　许寻摇头，语气客气而疏离：“不用，谢谢”。

　　陆夺倒完开水，叉子叉上泡面盖，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我不指望你原谅我，但是呢，跟我这种人置气，饿肚子是一件非常不划算的事”

　　你这种人。
　　那种人？
　　卑劣耍心机的小人么。
　　许寻扭开头，并不接话。

　　“还是吃不惯泡面？”陆夺换着问：“不好意思，这里只有这个。”

　　他一边掏荷包，摸到瓶矿泉水，扔向许寻：“喝点水总可以吧”。

　　许寻伸手，稳准接住空中抛来的矿泉水，现在嘴巴还有点味道，很不舒服。

　　他拧开瓶盖，含了一口水，出门漱口吐掉。

　　这个工地还在建设初期，各种建筑材料堆放得污七八糟，板房门口的空地上全是卡车刚拖来的6米长的二手工字钢，上面还有锈迹。

　　陆夺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工作？
　　工程师？秘书？保安？还是搬运工？
　　许寻把所有的可能想了一遍，没能想出靠谱的答案。

　　他转身回到会议室，陆夺已经撕开泡面坐那儿疯狂吸面。

　　泡面的辛辣味弥漫在空气中。
　　陆夺用叉子挑起一大口泡面，面上裹了红油和干香葱。

　　他一口吸到底，又咬断半截火腿肠，腮帮子鼓鼓地咀嚼着。

　　呃……
　　许寻忽然觉得泡面有点香是怎么回事？
　　他咽了咽口水，默默在旁边坐下，握着矿泉水也不敢多喝，怕等会儿又要找厕所。

　　“确定不吃？”陆夺抬头，晃动了下另一桶泡面：“专门给你拿的，藤椒味的”。

　　许寻没答，垂头默默玩手机。

　　陆夺还是很懂他的，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放下自己的泡面桶，扭头去撕另一桶泡面：“要几根火腿肠？”

　　“三根”。
　　许寻舔唇，右手轻轻抚摸腹部，是他让我吃的，并不是我想吃。

　　五分钟后，陆夺抱臂看着对面旋风吸泡面的许寻，皱眉道：“你比我还像几天没吃饱饭的，现在做什么工作？不会比我这个负债的人还惨吧？”

　　许寻喝了口浓浓的汤汁，吃饱了，心情也好了几分。

　　“在外地打零工，”他放下泡面桶，擦嘴道：“看在你之前照顾我的份上，可以给你介绍一份工作”。

　　“哪里？”

　　“就淮城，不远”。

　　“哦？”陆夺坐回椅子：“你想给我介绍一份什么工作？”

　　“仙荡山在招聘体育老师，你愿意的话，可以推荐一下”。

　　“算了吧”，陆夺还以为是什么，“我和你的两位师兄不对付，再说仙荡武馆经营不善，还不如我在这里打工，一天挣400块钱”。

　　经历过这么多波折后，这个人的嘴巴怎么还这么毒。

　　许寻气得胃又开始难受，起身想离开，这时门外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小陆，前面4号楼三层差几根工字钢，辛苦送一下”。

　　“好的，马上来”，陆夺立马起身，灌了口矿泉水，揣出口袋里的布手套穿上：“你先坐会儿”。
　　“你不吃了？”许寻看着桌上陆夺剩下的小半桶面。

　　“不吃了，饱了”，陆夺快步跑出会议室。
　　许寻起身端着两个泡面桶，慢吞吞地往外面走，准备去丢垃圾。

　　他看见陆夺走到板房外的一堆工字钢前，周围站了其他三个男人，陆夺跟另一个男人在工字钢的尾部站着。
　　“1…2……3！”

　　随着领头男人的高声数数，陆夺弯腰抓住工字钢，猛地半蹲抬起来。

　　工字钢闷闷地落在肩头，许寻迎着光都能看见斑斑锈迹的灰尘散落在空中。
　　这压在肩头该多重。

　　许寻的心也随着工字钢沉沉落下，掉入一个无底深渊。

　　他飞快扔了泡面，回到会议室坐下。
　　这都是陆夺咎由自取，他如果能处理好和孙晓辉的关系，孙晓辉又怎么会出卖他。
　　许寻拧开瓶盖慢慢喝水，盘算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

　　既然确定他还活着，就没必要管了，自己欠的账自己还。

　　想着，他站起来，准备悄悄地走。
　　“诶，小心！小陆慢点慢点，先放下来！”
　　门外一阵惊呼。

　　许寻扭头，跟出会议室门。
　　空地上本来分开抬钢材的几个人全部围在一起，对着中间地上坐着陆一脸紧张。

　　“没事吧？”

　　“赶紧送医院，钢材上有锈”。

　　男人把陆夺左肩的T恤拉下来，露出一道紫红色的长印，隐隐渗血，血珠像随时要冒出来一样。

　　陆夺拉起肩膀的衣服：“不用，休息一下就行了，我后背那个伤才打过针”。

　　“那行，用水擦擦吧”，男人招呼正在水池洗碗的婆娘：“打点水过来，小陆受伤了！”

　　“好！马上来”，女人洗了把脸，都还没来得及擦，从池子底下抽出来塑料水盆，水龙头开到最大，“刺啦刺啦”很快就接了小半盆水。

　　她拉下脖子挂的擦汗巾，浸入水中，端着盆子一路小跑向陆夺。

　　许寻眉头皱更紧了，选择转身回到会议室去待着。

　　“嘶！”
　　还没走到两步，就听到身后陆夺夸张的喘息声。

　　故意的吧？
　　许寻回头。
　　陆夺趴在地上，半个肩膀都被那嫂子拉扯着，颜色难辨的汗巾盖到上面，他疼得右肩全都塌了下去，一抽一抽的。

　　“我来吧”。

　　许寻实在看不下去了，扒开人群，将那汗巾拿下来扔进盆子里，一脸糟心地看着地上的陆夺。

　　其他几个工友也纷纷看向陆夺，陆夺一瘸一拐地撑站起来，向大家点点头：“大家先去忙吧，我朋友来”。

　　“行，有需要就说”。

　　几人看陆夺都这么说了，逐渐散去。

　　中午午休时间短，他们得赶紧眯一会儿，下午保持好的精神状态，毕竟是30层的楼高，稍有不慎，一条命就没了。

　　“你盆子呢？”许寻搀扶他往会议室走。
　　“我晚上不住这儿，没放盆子”，陆夺低声说。

　　那不住这里住哪里？
　　许寻最终只是轻飘飘带过一句：“嗯”。
　　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抵住陆夺，不让自己摔倒在地。

　　这人跟没长骨头，身体一直在他肩膀上靠，恨不得挂在自己身上。

　　陆夺却像不自知，斜侧着下巴趴在许寻的耳侧，特别不要脸道：“用的什么洗发精，挺好闻的”。

　　许寻浑身一窒，还好进了会议室，飞快把他按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等着。”

　　说完，疾步离开会议室。

　　人一走，陆夺就松弛下僵硬的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一边摸出手机。
　　微信有一条新信息提醒，是来自还没有拉黑的孙晓辉。

　　是500元转账提醒。
　　陆夺嘴角讽刺勾起，还没来得及消散的笑意立马荡然无存。

　　孙晓辉又发过来一条消息：“陆总，作为曾经的下属，这点钱聊表心意，之前给您转的钱一次都没收，这回一定要收，毕竟网上把你说得太可怜，我都心疼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
　　陆夺面无表情退出聊天界面，孙晓辉突然又发过来一条转载——“昔日辉煌兴达高管，如今落魄的人生”。

　　陆夺“啧”了声，食指微动，点开了。

　　他想看看这些文案到底是怎么写自己的，不然就枉费作者的苦心了，不是么。

　　下场凄惨的企业高管，贩卖商业机密，都是钱权惹的祸。

　　陆夺继续往下滑，甚至赞同地点头，让孙晓辉前期勘测仙荡山的项目是否有环境违规侵占等问题时，孙晓辉做了假，还天衣无缝地洗脱了嫌疑，让自己替他背锅。

　　钱是一部分，还有很大一个因素是因为向上爬的野心。

　　文案后面几段讲的都是他曾经在兴达的辉煌，一路从毕业生短短几年走到总部部门经理，如何顺风顺水。

　　花了几分钟浏览完毕，他退出这篇推送。

　　说实话，不是看别人替自己整理好的履历，他都快忘记回头看一看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的确不容易，但自己还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