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崽也能打天下》鹤千流

6、体检

　　武馆中秋的伙食比平日都好些，今天晚上厨房的阿姨们特地煮了冬瓜排骨和香菜拌牛肉。

　　师兄弟几个加起来不超过十五人，欢欢喜喜围在一起，肚皮吃了个浑圆。

　　仙荡武馆近几年招的生源质量不高，越来越多家长倾向于送到离这里三公里外的传统武术学校去，上午学习武术，下午上文化课，这种学校一般和淮城体育学院签了协议，优先进行招生录取。

　　几个孩子吃完都被赶回宿舍洗漱睡觉，还有三四个孩子后日要下山参加活动，正在屋外竹林下呜呜呀呀吹奏竹笛。

　　稚嫩的笛声为伴，吴磊清与许寻在亭子里喝茶说话。
　　“快有半年没上来了，在山下过得怎么样？”

　　“挺好”，许寻低头喝口茶，吃饱饭后，裹了一件周进的大棉袄有点热，扯开衣领让凉飕飕的山风灌进来散热。

　　吴磊清略微放心：“在馆里多住段日子，马上新招来两个孩子，根基不错，你也可以带带他们”。

　　山上的收生情况，虽不是如日中天，但不至于饿死。
　　许寻抿口热茶不作声，从前他在山上也是带师弟的，后来孩子的家长知道了他的间歇性精神情况，就不让他带自己的孩子。

　　时间久了，他就下山了。

　　“明日一早我就下山”，许寻摇头拒绝。
　　“诶”，吴磊清哪里不知道他的心结，将一根花白的辫子甩向身后，无奈叹气：“武馆就是你的家，任何时候你想回来，都会对你敞开大门，有难处要说，别憋在心里”。

　　许寻眼睛发酸，忍住情绪道：“嗯，知道，师父”。

　　说完，他感觉吴磊清话里还有话，张嘴还想多问两句：“师父……”。

　　“师父，热水烧好了”。
　　秦俞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们背后，喊吴磊清去洗澡。

　　吴磊清朝秦逾之摆摆手，看着许寻：“还早，你师弟好不容易上山，让我和他再聊会儿”。

　　“没什么事，师父早点休息吧”，许寻摆手站起来：“我也困了，今天想早点睡”。

　　吴磊清点点头，起身随秦俞之离开。
　　许寻回屋，周进已经把地铺打好。
　　周进坐在地上拆许寻提来的牛奶：“阿寻，这回上山就再多住几天吧，我在后山发现了一个兔子窝，明天带你去抓兔子”。

　　许寻给手机充上电，笑了笑：“明早送我下山呗”。
　　周进盘腿哀嚎：“大师兄一天冷冰冰的，没人陪我说话。在师弟们面前嘻嘻哈哈被师父看见又要罚我，你好不容易来了，就住一晚，太狠心啦！”

　　许寻脱掉上衣钻进被窝，翻个身道：“下次来”。
　　周进自顾自继续说：“你就住这儿怎么了？谁敢说什么？反正师父迟早把武馆交你手上继承”。

　　“别胡说！”
　　许寻着急地掀被子坐起来：“大师兄听见要生气的”。
　　“有什么好生气”，周进吸完牛奶，盒子精准投进垃圾桶：“你们两个都得师父真传，师兄那是勤奋，你有灵气，我看师父更嘱意你留在山上继承武馆”。

　　看他越说越欢，许寻阻止不过他，干脆趟回去用被子盖住脑袋，不听他继续说。

　　第二天吃过早饭，周进送许寻下山。

　　“去哪儿，我送你吧”，周进的车快到景区游客中心前，他问许寻。

　　“我就坐景区班车”，许寻摇头。
　　周进叹气：“要是我今天休息，就跟你进城了，咱们还可以吃顿好的，看个电影”。
　　许寻笑了笑，只说“下次”。

　　吴磊清管得严，每月只放四天假，其余时间不得离开仙荡山。

　　许寻坐上最早一班班车，中途换成公交车，最后在淮城第二医院下的车。

　　二医院大厅宽敞明亮，四处布置舒适的靠椅，配上温柔的灯光，环境比较安静，让人容易感到宁静和放松。

　　只是在闻到消毒水的味道时，许寻激灵过来。

　　医院再温度适宜，阳光通风好，他也不喜欢，特别是精神科楼层。

　　许寻靠近体检科缴费窗口，心率飙升。
　　中秋的体检中心，人不多，抽血、量身高体重、血压……。

　　“你有心脏过往病史吗？心率160快休克了”，医生看着仪器上惊心的数字，问道。

　　“没，只是有点紧张”。

　　“深呼吸”。

　　在医生的指导下，再次测量的心率降低了些。

　　第三次才降到正常水平。

　　许寻攥着检验单坐到五官科外的椅子上，下一站测视力的医生不在。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他双腿自动震颤了两下，许连胜被抢救的场景在他脑子里像翻连环画一样。

　　“以后有事找师父，还有丁姐”，许连胜目光有点涣散，望着头顶虚空，眼泪唰唰流下来，不知道是因为眼部附近的器官已经失去了基础的调节能力，还是担心许寻。
　　一个精神状态很不好的儿子，曾经在漫长的求医过程中，还被怀疑诊断过阿斯伯格和急性应激障碍。

　　把这样一个儿子留在世上，失去父母，还有谁能真心地保护他？

　　没有。

　　许连胜想不出答案。

　　“爸”，许寻握住他的手，只能点头。
　　“他找你麻烦，就把我屋抽屉的硬盘给他，等我走了，他看了，就不怪你了”。
　　许连胜的气音很弱，许寻基本要贴着耳朵才能听清。

　　除了点头，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许连胜闭眼的时候，嘴里还总念叨“怪我，怪我……”。

　　怪他什么。
　　怪他带回陆简宏？

　　“黄医生不在吗？”

　　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打断许寻的回忆。

　　许寻下意识拎袖子擦眼睛，眼角果然挂着两滴冰凉的泪。
　　他一边抬头看向面前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松垮绑着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卷发。

　　尹凡舒看他擦眼睛，愣了一下，随即又问了一遍：“里面的医生一直不在吗？”
　　“嗯”，许寻站起来，点头表示自己也没看见黄大夫。

　　尹凡舒浅浅对许寻笑了一下：“别着急”。

　　大夫的声音果然有魔力，许寻听完，心下立即舒缓几分。

　　“不着急的”，他回答尹凡舒。

　　尹凡舒颔首，转身准备离开。

　　“嘟啦嘟啦嘟啦啦……”。

　　她的白褂子里传出悦耳的铃声。
　　“喂，黄医生，我过来没看见你在办公室呀，有病人在等你”，尹凡舒接通电话。

　　她听了一会儿对面说话，许寻也听不清，只知道女医生走进五官科，坐到了黄医生的工位，向他招手柔声说：“来吧，黄医生有点事，我帮你测试”。

　　太温柔了，声音，表情都充满女性独特的气质。

　　许寻不自觉听她的话坐了过去，悄然扫了眼她的胸牌。

　　神经内科主治医师：尹凡舒。
　　尹凡舒含笑伸出手：“检测表给我吧”。
　　许寻递出检测表。

　　尹凡舒扫了眼，测试色盲。
　　她翻出一本测试图片，随便指着一页图案：“这是什么？”

　　许寻皱眉沉默看图的时候，尹凡舒打量他的表情，一边问：“仔细看，能看出来吗？不行可以换一页哦”。

　　“马”。许寻被语气刺激得立马回答出来。
　　“这个呢”，尹凡舒换一页检测图片。

　　“8”。
　　“这个”。
　　“10”。

　　“很好，没问题”。
　　尹凡舒合上册子，低头在检测单上唰唰画了几笔递给许寻。

　　“谢谢”。
　　许寻今天的第一个谢谢给到尹凡舒，换来她温柔一笑：“没关系”。

　　起身准备离开五官科室，身后尹凡舒又道：“等等”。
　　许寻回眸。

　　尹凡舒笑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平时注意休息，调整一段时间如果还这样，建议抽空来医院做一下详细检查”。

　　医生的关心让他有点暖心，稍微减少了此时的焦虑感，他点头告辞。

　　又测了几个项目后离开医院，坐上回蓝天小区的公交车。

　　蓝天小区站台背后就是卖场，此刻高音喇叭正在播放动感的音乐。
　　许寻胃有点疼，加快脚步，想用最快的速度穿过这段路。

　　“许哥，哎呀，好久没看见你了，店里来了好多新款，来看看嘛”。

　　劲酷男装的女店员飞快从台阶上飞蹿下来，拦住许寻的路。

　　许寻身形一顿，微微往后退，与女店员拉开距离。

　　“不买”，他摇头。

　　“看看嘛，看又不要钱，万一看到合适的呢，机不可失，咱们今天做活动呢，满1000，打八折”。

　　许寻绕过他，要继续往前走。
　　“诶诶”，店员追在后面喊：“有几款厂家做特价活动，买一送一，穿烂包赔”。

　　买一送一，穿烂包赔？

　　耐不住心动，许寻回头走向店员：“嗯，看一下”。

　　“来嘛来嘛”。
　　在店员一声声娇俏的招揽中，他来到劲酷男装特价区。

　　十分钟的功夫，便选购完毕，离店时提着两条工装裤，还赠送一双棉袜，一共花费59元。

　　回到家，他先在厨房水龙头喝了几口水，解渴后，擦嘴瘫在沙发上。
　　茶几上还剩三个百心月饼，许寻撕开后，埋头咽下两个，胃部酸疼感才缓和。
　　他发会儿呆，拿出手机给丁纯兰打电话。

　　“丁姐，我回来了”。
　　接到许寻的电话，丁纯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吃饭没？”

　　“嗯”。
　　“这几天会有新的保姆来面试，你别着急”。

　　“不用了”，许寻隔着电话摇头。

　　“为什么？这回丁姐一定把好关”，丁纯兰生怕他心灰意冷。

　　许寻垂眸，语气十分平静：“我准备去托管中心”。
　　体检结果到时候给过去，他的流程就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