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吹沙—陆广白》意鸣

2、反叛

　　“再这样下去，只能抢了。”陆广白苦笑着想。
　　边郡面朝大漠，受风沙侵蚀，站在城墙上很少能看见苍穹。境内屋舍低矮，到这里眺望四野，人眼皆是土黄色。沿途绿植稀有，马过数里才能看见几株歪脖病树。戈壁间的荒草层次不齐，像是年过半百即将无头的堂上老爷。
　　离北还能靠屯田来补给粮食，边郡呢，吃沙子吗？
　　“吁！”
　　“将军，二十里外发现边沙骑兵痕迹！”副将掀开帘子冲了进来。
　　陆广白霍然起身，提起长枪，大步出门：“检查城墙，架好床子弩，全体整兵！”
　　是夜。
　　边沙马蹄踏破了看似宁静的黑暗，火石和箭矢映亮了整栋城墙。
　　陆广白率兵从城门口冲出来，像一把尖刀，直插入敌人腹地。
　　长枪出手，锋锐的枪头挑翻战马，回首一刺，温热的血就喷涌上来，呼吸间都是血的味道。
　　他仿佛不知疲倦，趟着血水在战场上奔驰。
　　边郡最善游击，因为他们没有天然关隘，每一寸方向都是血染出来的。
　　边沙骑兵已显颓势，启东守备军气势一振。
　　床子弩连发，携着风狠狠地扎向边沙秃子的尾翼。
　　有一只箭恰巧擦过陆广白的身侧，带起他的衣服，把他刮下马来。
　　蹄声渐远。
　　边郡的狼烟台沉寂在连绵的山峦间，夜色像是倒灌的污水，把这个豁口堵得看不见天光。陆广白没有其余三将的威名，他就像是这大漠边缘的一块顽石，承载着三方的挤压，那原本圆润的身躯逐渐被磨出了突兀的棱角。他们陆家死了许多人，只剩他继承陆平烟的长枪。
　　他这样的愚钝，又这样的不讨人喜欢。他成名很晚，没有萧既明和戚竹音那样的天赋，他是陆平烟最笨的小儿子。可是就是这样的他在陆平烟退后撑起了边郡，牢牢掐住了边沙骑兵想要突进的咽喉。他没有师父，他是跟着陆平烟在黄沙里滚出来的将军。他待人诚恳，他伤痕累累。
　　陆广白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手吃力地拽过缰绳，翻身上马，他抹一把脸上的血，望着边沙骑兵远去的方向，沉声道：“把新来的粮草调集，收整防线，明天是场恶战。“

　　第二天，陆广白带兵出去游击。
　　“将军！”副将从后面赶上来：“将士们都突发腹痛，可否休整片刻？”
　　“为什么会腹痛？他们今早吃的什么？”陆广白勒住马，动作微微有些停滞。
　　“就是那今年刚送的军粮！”副将的脸上充满愤怒：“那都是霉米霉面，弟兄们吃了难免会坏肚子，今早那批可能……”
　　陆广白脸色渐沉，副将说不下去了。
　　“原地休整。“陆广白内心已经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怒火。他把马儿交给副将，自己一个人走进黄沙深处。
　　秋风凌冽，黄沙扑了他满头满脸，他只若不觉，怅然站在那里。
　　离北铁骑是好儿郎，我们边郡守备军就是贱种！
　　都是玩命的事情，凭什么厚此薄彼？！
　　看着办，操他祖宗的看着办！
　　都是霉米霉面，弟兄们吃了难免会坏肚子。
　　陆广白闭了闭眼，用力握紧拳头。

　　“不好！有秃子！”
　　远处营地一片嘈杂，陆广白回头，看到的是滚滚黄沙，萎靡不振的兵，和敌人膘肥体壮的马
　　“撤！”
　　这不是陆广白第一次从战场上撤离，不是他不想打不敢打，而是不能打。
　　……
　　陆广白喘着粗气，看着身后这一群面黄肌瘦而尤带坚毅的面孔，扯掉了披风，把枪钉在了脚旁。他在风沙与暴雨里说:“打不了了。“
　　副将躺在沙坡旁看着他。
　　“命运要我一生都守在这里，可这并非是我抉择的那一条路。”陆广白卸掉了带着大周印记的铠甲，他抹着脸上的风霜，眼里全是沧桑，微微自嘲地说，“黄沙淹没了我的手足，我不想再臣服于虚无的命。圣旨救不了我的兵，朝廷喂不饱我的马。”
　　“我不愿再为此赴命。
　　陆广白闭起双眼，血水沿着他的手指滴在黄沙里。他喉结滑动，终于在睁眼时带着沉郁。
　　他拿披风擦净双手，再次握起长枪。
　　“我要翻越那座山。”
　　“我将为自己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