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舟行》金花秋白

80、青梅如豆（一）

　　“悠影，你怎么会在这儿？”

　　钱禾记起陶珊的话，以为悠影是遇人不淑，又道，“一定是这贼人骗你来的，是不是？”

　　“是。”悠影说着，看池舟一眼，“大人来此，是为夫人吗？”

　　池舟点头：“小禾助我寻觅证据，遭此暗算，多亏姑娘出手相助，池某感激不尽，不日定当报答。”

　　“不用。我是为我自己。”悠影握紧手，“夫人也救了我。”这方密室来过不少妇人，但只有钱禾看到她的“救命”二字后，愿意救她。

　　说罢，悠影去隔壁拔步床下取出一只剔红方漆盒，交给池舟。

　　“罪证都在此。”

　　池舟开看，盒里有四本名簿，详细记载来此求子的妇人之名，住处，及来过的次数。

　　顾夫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池舟把名簿收好，又问岔口左拐通往何处。

　　“是一处田庄，这贼人的师父住在那里，庙里的尼姑晚上都过去陪侍。”悠影道。

　　兵贵神速。池舟当即决定立时捉拿群贼，于是让罗云儿护送钱禾、悠影回客栈，他把那昏迷贼人绑好，便带着谢飞沿密道赶往庄园。

　　一切都很顺利。不过亥时，一众贼犯全部落网，为首的和尚名觉慈，四十余岁，风度翩翩。

　　为求从宽发落，他将所有罪状坦承不匿，内中亦有顾夫人一节。

　　二十五年前，顾夫人母亲去世做法事，觉慈是捧香和尚，生得清秀，被顾夫人一眼相中，两人成得好事，之后往来不断。

　　就在年前，顾老员外去世，觉慈还去顾家做超度法事，乘人不备，溜进书房，卷了些碎银与书画回来。

　　那《童子礼佛图》正是其一。

　　池舟拿到画卷，从卷轴中找出了顾老员外的遗嘱。

　　“青天大人明鉴：顾承不幸，遭悍妇愚弄，顾阳顾刚皆非亲子，只蔡氏所生顾恩为承继人。大人得见此书，定是蔡氏母子罹难，恳请大人主持公道，救护顾家一点血脉，严惩悍妇秃贼。”

　　遗嘱用条大红汗巾包裹，巾角绣着“觉慈上师”四字。

　　*
　　五柳镇属柳州府管辖，池舟连夜写了书信，并众人口供副本一起封好，让谢飞快马交呈府衙，请知府裁决，又唤过镇上保长，严加看守贼众，这才返回喜遇客栈。

　　时已五鼓，天际透出清光，客栈后厨香气袅袅，是厨人在备早饭。

　　二楼房间外，罗云儿跟宋琪双双坐守，见到池舟，立即迎上。

　　池舟知道钱禾习惯晚起，料她这会子正在梦中，遂示意二人不要多礼，都去歇息，然后轻手轻脚开了房门，准备在榻上歇息，免得吵醒她。

　　谁知一开门，就见她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发呆，虽穿着白绸中衣，可发髻丝毫不乱，显是一夜未眠。

　　“不习惯这床？”池舟走过去，声音嘶哑道，抬手就要抱她，却被她避开。

　　“是我！小禾！”他在床沿坐下，望着她，“怎么了，你跟我说说。”

　　钱禾瞥他一眼，撅起嘴：“悠影怎么办？”

　　“她助力擒拿贼人，有功，知府大人当会按例褒奖。”

　　“就这？”

　　“不然呢？”

　　“我是问，你要怎么安置她！”

　　池舟一怔：“为何要我……”

　　“你还装！别以为我傻！悠影是为你而来！”钱禾脱口道，“她看你的眼神……她为了你，不惜逃出百花苑，万里迢迢赶来，还被贼人……她的心意，你要怎么报！”

　　情意难得，可分外的情意却是负担。池舟心下暗叹，立刻道：“唯有感谢而已。”

　　“你怎么如此冷漠！”她睁大了眼睛，“悠影要伤心死了！”

　　池舟愕然：“那依夫人之见，我该怎么做？”

　　“我怎么知道！你的事，你自个处置！”说着，扯过被子，蒙住头，“她在二楼尽头房间，你去吧！”

　　没有回答，但闻房门轻轻开启，钱禾忍不住钻出被子，瞧着紧闭的房门，低声道：“你还真去啊！”

　　不期一道人影忽地闪过面前，接着脸就被一双大手捧住。

　　“夫人既不舍得我，为何还要推开我！”池舟笑道，适才他只是推了推房中的窗扇。

　　“你！你骗我！”钱禾红了脸。

　　“明明是夫人自己骗自己。”池舟说罢，噙住她唇，良久才放开。

　　钱禾平复喘息，池舟脱衣上床，掀开被子，抱住她。

　　“我只见过悠影姑娘两次，一次是去紫蝶巷寻韦画，在巷口遇见她的马车惊了马，我出手给拦下；一次是我在四宝楼醉酒，她忽地来添杯，但我没让，去了铁万家宿歇。此外，我并未见过她。”

　　钱禾听着，冲口道：“醉酒？何时？”

　　“就是那次，王睿在货栈，要带你走的那次，你怕我伤他，抱住我，那是你第一次抱我。”池舟声音含笑道。

　　前尘往事闪过脑海，钱禾的心猛跳起来，细细一想，其实那时自己已认了他，只是不觉，不自知，以至于后来几经波折。

　　“小禾，你还记得怎么抱我的吗？”说着，拉开她手，环在自己腰上，低声道，“用力。”

　　钱禾不语，却是照做，如此她的耳朵正好贴在他胸口。

　　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她甚是心安，不由就柔了声音。

　　“干嘛说这些！”

　　“我要你心里敞亮，无有芥蒂，踏踏实实地跟着我。”他拥紧她，沉声道，“我想跟你，只跟你，好好过日子！”

　　“我也是。”

　　*
　　看看已过巳时，可公子房间毫无动静，宋琪甚是担心，很想叩门，却被罗云儿拦下。

　　“大人忙碌一夜，自是补觉，你吵什么！”

　　“那也得吃饭呀！夫人昨晚也没吃，我让厨房炖了鱼汤。”

　　宋琪将说完，就见悠影款款从房间步出，走过来，问大人可方便说话。

　　“不方便。大人忙着呢！你有何事，告诉我便是！我会替你转达。”罗云儿道，语气有些冲，目光亦是警觉，如临大敌。

　　“不急，等大人忙完再说不迟。”悠影言罢，又跟罗云儿道谢，谢她昨晚的照顾。

　　“不客气，都是夫人的吩咐，我只是遵命行事。”

　　闻言，悠影看了看钱禾房间，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房去了。

　　宋琪看看左右，无有他人，压低声音，对罗云儿道：“你跟人姑娘喊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你要打人呢！”

　　“我就是想打她，把她打走！可她不给我机会！”罗云儿颇是悻悻，瞅瞅宋琪，“你心疼她？”

　　不等宋琪回答，又道，“快把心放肚子里，人根本瞧不上你！”

　　“我哪有！我只是提醒你，好好说话！”

　　“不会！你爱听不听！”说罢，快步下楼，宋琪刚要去追，就听池舟在房内唤人，要洗面水。

　　待两人洗漱毕，宋琪又捧上鱼汤米饭。

　　“悠影姑娘如何？”钱禾问道。

　　“甚好。刚才她还过来，似是有话对大人讲。”宋琪如实道。

　　钱禾看看埋头用饭的池舟：“一会儿请她过来。”

　　*
　　悠影叩门而入时，见房中只有池舟一人，不禁又惊又喜，连忙上前行礼，拜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姑娘言重了。”池舟让她起身说话。

　　“此案告破，姑娘大功，不知姑娘想要何种赏赐？只要合律合法，本县当呈文上报。”

　　作为花魁，本领之一便是闻言见意。此刻见池舟一派官腔，虽温文有礼，却是生疏无比，悠影心里的那点小火苗登时就灭了。

　　“全凭大人做主。”她淡声道。

　　“如此。”池舟略一沉吟，轻轻颔首，“本县跟内子商量过，如姑娘高才，若得良籍，定能遇见良人，终身有靠。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脱贱入良，是所有青楼女子的梦想，悠影亦不例外，当即应道：“愿意。”

　　旋即又道，“可我是私逃出百花苑，就算妈妈高抬贵手，那赎金，我也支付不起！”

　　“姑娘勿忧，这些本县自会处置。”

　　池舟又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还请姑娘今日登程，早回京城，早日换籍。”

　　“不需我做证人了么？”悠影问。

　　“姑娘若是方便，就请留下证言一状即可。”当然，没有也不碍事，毕竟群贼都已供认。

　　但悠影还是写了，在她写时，池舟也写了一封信，交给罗云儿，让她护送悠影去全州，找到飞龙镖局的杨新，请杨新护送悠影返京。

　　待两人启程后，池舟又写了一封信，以急脚递送给顺天府尹姜昕，告知悠影事，请他帮忙。

　　难得池舟开口，加之姜昕对悠影印象很好，她又作证有功，当即批准。

　　自此悠影回到原籍苏州，安然度日。

　　*
　　“小禾！”池舟寄罢信，去书铺寻人，见她正在翻看话本传奇。

　　适才为了不让悠影难堪，她特意避开了，她不忍看她失望的双眸。

　　“你喜欢公案故事啊？”池舟笑道。

　　“经过昨日之事，我发现小说不全是杜撰，很多破案手段用的上，我决定学学，以后也许用的上。”

　　将说完，就听掌柜的跟熟客讲说议论观音庙之事。

　　“庙门关了，里面静悄悄的，不知发生何事？”

　　“不知道！可保长跟里长都忙坏了，在西面的庄子里，不知做些什么！但愿菩萨显灵，保佑众人安生吧。”

　　闻言，钱禾看池舟一眼，唯恐待久被人瞧出什么，便付了书钱，拉着他回到客栈。

　　路上遇见谢飞，带了知府的回信。

　　那知府名王硕，在徐豪之后登任柳州知府，自是听过池舟对抗徐豪之事，加之此案本就由池舟查得，便让他负责到底，全权审结。

　　池舟也不推诿，按律宣判，贼首觉慈与徒弟淫恶至极，判凌迟，一众女尼，或斩立决，或流放，全部重典，观音庙暂闭，交由府衙统管。

　　榜文贴出，震惊五柳镇，波及附近府县，许多人醍醐灌顶，再不乱信，世风为之一清。

　　至于顾家，池舟则遵从顾承之意，判顾恩承继全部家财，顾夫人为母不尊，不可继续掌家，遣回娘家，闭门思过。

　　顾阳顾刚兄弟，无故殴打蔡氏，且对养父不孝，判流放西北。

　　一场大案，终于了结。永淳县人对池舟更加钦佩，茶余饭后，却也更加好奇，如此雷厉风行的大人，怎么就惧内呢？很想一睹知县夫人的风采。

　　“听说那制陶师的亲事，由夫人一手操办，等成亲日，她怎么也得坐上席，到时定能瞧见吧！”

　　“那咱们可得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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