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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闯关 ...
晌午,才又回到山拗子的这座荒铺。
低矮的茅顶破墙,横七竖八围成几进房舍。东口卖零星杂货,草鞋、竹笠、火刀石、裱心纸等诸般不表。路口的茶铺也就三组茶桌条凳,如今八、九个挑担的脚夫,倒把座头都坐满了。中间的这家老店堪称齐全;兼饭铺、酒肆,还有空房铺的宿店。
想是听见他黑马的蹄声,饭铺破旧的门帘旁钻出个肮脏的黑影,佝偻矮小的老掌柜一头一脸的煤灰,“客官,前途不好走?又回来啦。您好坐,先到铺里歇去,牲口咱给撮上槽加料去。”
他点了点头,把黑马的缰绳交给老掌柜,“客堂生火?”
“小老儿这就去生火。还没到烧炕的时节,生一炉子火也尽够了。”老掌柜顺手把牲口缰绳系在畜棚,从堆在一旁松柴枝当中抱了一大把,“客官用点什么?”
“打一斤老黍,下一大碗面条。你炉子上卤着什么喷鼻香随意切一些。”顺手腋了腋襟袖,漫不经心地随口问起,“前面隘口怎么盘查起来?”
“州郡相诬,”老掌柜低哑地吃吃笑起来,“这种小地方,刺史大人大过天,他们爱怎么盘查也由得他们……只不过误了些许客人的行途。”
他笑起来,“那倒是,”未脱稚气的孩儿面显得无害而纯真,“我既无文书,身上又带着弓箭刀械,便给挡驾了。收拾个干净的单间,我歇一宿吧,明儿一早启程回东莱。”
踱过前堂,慢慢踅进店里,店口不大,倒还算干净,宽寻五尺余,向南的壁上开了两口窗,日头淡淡地漏进来,低微的人声从门外筛进来,更显得店堂安静。靠东一张板桌上坐着两个商客打扮的中年人。眼角梭了梭,走道贩粮客商惯使的黄麻缀补褡裢挂在一边,想那外面茶铺的脚夫便是由他们所雇。于是自顾自地走到炉旁一方小桌,缓缓坐下来。
混没想到,这小小州隘竟然布下了查哨,直有三道口子。往洛阳方向一个一个行旅客商都给拦下盘查,瞧那态势,纯是为拦截郡府进京上书行吏之用──摆明着冲着他来。这才使他兜头回程翻过荒山,回到这个破旧的驿站。适才老掌柜说过的‘这种小地方,刺史大人大过天’的话,在他脑海里转了一转……
“热呼。”
他侧了侧身,让那老掌柜把烫好的酒置妥、取过粗酒碗,又端上了两碗卤得香喷喷的山菜,“客官且用。小老儿去给牲口拌麸料。”
“多谢了。”他点点头,在桌下就着炉火舒了舒长腿。眼角瞟着东面两商客,瘦的那个打了个寒噤,便趁势扬声招呼,“老兄也过来烤烤火吧?”
“是了。一过午,日头便小了。这山风吹来还真有点寒气。”两人收拾着桌上的杯盏跟行囊褡裢移将过来,“喝点酒发发汗,一会趁着凉风好赶路。”
“两位往西啊?西面那隘口盘查倒紧。”
胖的那个笑了笑,并没答话,瘦的点点头,“反正是官面上的粮活儿,还有州府发下来的通关文书,怕什么呢。”
他笑着看看商客放在身边的黄麻缀补褡裢,点了点头,端起酒碗来。
◇
两个客商,连同九名脚夫一壁上路之后,那个独行上路的客人才慢慢吃完他的面条,晃着高挑的身子走到山道上去散步去了,连那匹高膘油亮的黑驹儿也没牵走。
老掌柜拎着长柄劈柴斧头走到前堂,顺手将麸料补满桶子,抬头看了看那匹黑马,突然想不起适才金蟾口上是不是挂着一副弓箭。说来这个孤身上路的过路客──看上去不过是个年轻后生──身材高挑颀长,两刻钟都不知道能走多远去。老掌柜又望了望那空荡荡的金蟾口,一时对这样的散步糊涂了。
◇
正想着,那人从山拗口路头那里缓缓走回老店。
“欸,客官,回来了。”搁了斧子,“用茶水吗?”
“不用。老大爷,今晚我不住店了,”他在怀里掏摸着,“房钱一样给你。我一会儿就走,你给备下纸笔……”
“笔墨是有,纸的话没有。小老儿到隔壁店打几张?”
“行,”付了饭房钱,加意的多给了些,“粗裱的薄纸就可以,劳烦了。”
老掌柜叨叨嗑嗑的去了,他掏出汗巾在额上抹着,又到井边汲水。抬手打散了髻,拂去尘土,把长发拢在脑后束起,擦了擦颈脖。本已天凉,井水又冷冽,倒有点寒意。慢慢地仔细洗干净手脸,末了,瞧着井中自己的倒影,出了会神。
一抬腿,踢起覆在腿上的袍摆,头仰得高高的,回身走进店堂。
◇
虽是日间,半昏暗的店堂,仅有中间炉火映出桌椅土壁的隐约轮廓,淡淡发着金光。他步子相当大,看似闲适地走着,胸口闷闷地擂鼓,竭力压制着。
向南壁上两口窗,身后的门洞,安静燃烧的炉火,整间屋子全是影子。最刺目的当然就是始终紧跟着他的,他自己的影子。他想他的步伐是不是迟疑过了?他想他的步伐应该不曾迟疑过。他用他母亲手工的细革百里靴重重踩过自己的影子。
◇
‘粗麻履走不了远路,粗麻履骑不了马。你得有双好靴子。’
‘我用不上好靴子。’
‘你会用上的。’
他母亲用细铁针缝好布面,针脚绵密,几乎比蚂蚁还小。粗骨针缝合的皮面,已没有初时那么坚硬──被他母亲手上的汗水浸润了。
‘你生来就是百步穿杨的神射,这技俩,老天不是让你打猎用的。你得有双好靴子,将来你会用上的。’
◇
他穿着他母亲缝制的细革百里靴,踩过自己的影子,走到炉火前西南向小桌前。老掌柜年纪虽已大了,但笔墨与纸亦已备妥在桌上。手腕一翻,从袍子底下取出一张州府发出的通关文书,纸头一角染着依然嫣红的血迹。他慢慢把文书铺平在桌上,用手使劲按着。
按在桌上的右手,是拉弓上弦极其稳定的手,从没颤抖过的。但他瞄准的并不是无害的鸟兽。他没有怀疑过他的本领。他只是怀疑该不该用这本领做这样的事情。
◇
‘我或许可以去,太守大人。’
‘你是有这本事的,’惶惶不安的语气,‘但你会为我做吗?’
‘让我试。’他抿着嘴,依然稚气的脸上透出对自己的质疑,‘如果为了青州,还有我能做的什么,那现在就该去做。’
◇
以油纸盖在文书背面,就着炉火的温度慢慢烘着。透过纸背看见的浓墨左右轻轻地晃动着,一行字变成两行字,两行字变成四行字。如果手不抖,拿在手上的纸怎么会抖?慢慢他被铺天盖地的字体所淹没。
他现在瞄准的是他自己的道德。
◇
‘我们都没能终止眼下这个乱世,没有人可以,即使是袁家也没有办法。你却还有一条路,就是带着你的老母避居山野终此一生。这是平安的路。可你既然愿意去做,以后就都别想起这种遁世安逸的可能。’
‘家母无人看顾……’
‘即使我只剩最后一碗粥,也先端给令堂。’
◇
把素纸平铺盖在文书之上,悉心抹平每一个角落。揭开文书,倒印的文字一如他眼前倒错的世界紊乱而不成章法。
再倒转回去,巴不得那纸可以薄上两倍。他修长的手指按在朱印的方框上头,慢慢稳定下来。方框不过是个方框,威权不过是威权。
能改变世间的不是小节。
◇
‘你去吧。别担心我,左近会照看我的。太守大人也应允了粗布饭食供应不断。但我是宁可饿死也不愿见你碌碌一生在乡间老死。’
‘我有那勇气,’当时他说,‘我会做到的。’
◇
印了两番,朱红的印迹倒还清晰。文书笔吏字体堪称粗劣,什么结构间架全谈不上,他自己的字要好看的多。提起笔慢慢描绘着,一如童蒙时习字的专注。
炉火在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淡色的炫光,未语先笑的眼睛低垂着,一排长睫上染着点点金芒。似乎恢复了他罕见天赋的稳定手力。揉软了的笔尖一如他依赖过的箭羽,平顺柔滑而曲直如意。
他突然停了笔,往南探头从窗口看去。日光撞进狭小的店堂,大喇喇的直闯进来,微眯着目,他想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做完这些事情。
他觉得他该做到,即使客串一回拦路打劫的强盗也说不得。
他在那瘦的商客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之前便一口气连发四箭射杀商客的四匹马,只用箭矢指着脚夫便顺利驱走了那九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夺走通关文书。
可疑的是当时他一点犹豫都没有。
心虚是在他回到山拗老店之后。他想他弓上这技艺不是拿来惊吓温顺良善的行途客商用的,他想他聪明机敏不是拿来改造通关文书用的,他想他被养活长这么大,不是被教导来做坏事的。
◇
‘妈妈,我不能终止这个乱世,也不能让妳不再饿饭,可是,我能让妳不丢人。’
◇
乡野间的粗纸起了毛,他又向老掌柜讨来一些猪油,用手指慢慢细心抹平,粗看上去简直没有半分区别。涂过大半张纸后他停了下来,中间有数个字的空白是要填上姓名的。抹过油之后就写不上去了,当然他没忘记。
“……来人……以……案稽……与行通关……东莱……”他端正了纸,从第一个字开始低声读起来,到空白处填上自己的名字,“……太史慈。”
◇
会郡与州有隙曲直未分,以先闻者为善。时州章已去,郡守恐后之,求可使者。慈年二十一,以选行,晨夜取道……
老实说,我一直很怀疑,无论怎样看(历史上)都很敦厚朴实的太史慈,年轻时候对文书吏做那样的囧事。以刀坏章,是很“可议”的行为……我想他受教育不是这样的。
但他这么做,也不会是没有原因的。神亭对战不只是悍勇,还有一部分是毫不妥协的固执。我想他的成长(史书上并没提到的)一定是很动人的东西。只可惜我写不出他的成长。
“会郡与州有隙曲直未分,以先闻者为善。时州章已去,郡守恐后之,求可使者。慈年二十一,以选行,晨夜取道……”这整句,引自陈寿《三国志》吴书四刘繇太史慈士燮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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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闯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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