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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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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当然是不敢阻拦班绍的,只一脸悲壮地跟上他的脚步,暗自思忖着倘若不幸被郎主发现了,自己还能不能在庄府待下去。
班绍皱眉看了一眼蹑手蹑脚走到自己旁边的侍女,便又重新将视线投回院中。
“为了逞英雄博虚名,说动皇太子陪你一块儿胡闹。庄相善,你本事大得很,是为父先前小瞧了你。”
庄焕高高扬起手,亮出一根特制的竹鞭:“还不知错吗?”
班绍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横栏,指尖瞬间泛起白色。
庄相善的声音不大不小,清晰地传了过来:“女儿捉鬼不为沽名钓誉,只为除暴安良,女儿自认无错。”
“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
凛凛破风声呼啸而过,在一片死寂的小院中显得格外清晰,这一下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庄相善后背上,打得她往前一倾。
连翘的五官皱作一团,默默低下了头,不忍再看。
庄焕用竹棍指着庄相善的鼻梁继续说:“维护治安乃官府官员职责,与你有何相干?用得着你强出头吗?是不是往日里我罚你还是罚得的太轻了,才让你一点记性都不长?”
“谁让你继续去小校场习武的?”庄焕抬起手又是一下,狠狠抽在庄相善的脊背上,面容淡漠:“这个顾琦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定要让他吃吃苦头。”
强忍着腰背上传来的剧痛,庄相善咬着嘴唇,声音里夹杂几分轻颤开口道:“不干顾参军的事。”
庄焕彻底失去了耐心,将手中的竹棍甩得猎猎作响,从背到腿,无一幸免处。
饶是无情风掠过,也陷入凄苦境地中。
发泄完怒火,庄焕喘着粗气,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看你现在这个桀骜难驯的模样,若日后坏了太子的声誉,你担当得起吗?届时我庄家在群臣面前、在圣上面前,又该如何自处?”
班绍耳尖涂上了几抹绯红,他看见庄相善蔫蔫地抬起了头,可惜她的声量太轻,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
不过从庄焕暴跳如雷的反应来看,班绍猜她还是没说什么好话。
“你就给我在这儿好好跪着思过,不说清楚自己错在哪了,不准起来。”
庄焕把竹棍扔到地上,满面怒容地拂袖而去。
听着阿爹的脚步声远了,庄相善也不跟自己多较劲,腰肢一松便瘫软跌坐在地上,反手抚了抚自己的腰背,发出接连不断的嘶声。
贴身侍女早被赶回了各自房中,庄相善只当院中再无旁人,任凭晶莹的泪水连珠般的落下来,瘪着嘴自个儿安慰自个儿道:“不疼不疼。”
这时,沉重而缓慢的跫音渐近,她以为是阿爹杀了个回马枪,大吃一惊,连忙用灰扑扑的手背抹了把脸,重新挺直身子。
然而身后的来人并没有再捡起竹棍,只见班绍拖着有如千斤重的步伐走到她身旁,艰难地开口道:“起来。”
庄相善战战兢兢地扭脸,看清来人后,好不委屈地一撇嘴:“殿下,你从哪来的?”
眼前一张小脸哭的乱七八糟,颇显狼狈,故而班绍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轻声道:“本王就没走。”
他见庄相善纹丝不动,伸出温热而宽阔的掌心,又重复了一遍:“起来。”
庄相善埋着头抹了把眼泪,神色也随之黯淡下来:“不妥,趁阿爹没发现,殿下还是快些走吧。”
班绍伸着的手纹丝未动,语气从一开始的温和变得有些急躁:“被发现了又待如何?庄公要责罚,本王替你担着,大不了豁出脸去,让庄公施舍三分薄面就是了。”
庄相善被他一番急赤白脸的话给逗笑了。
班绍自知失态,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笑什么?本王命你起来。”
为了掩饰尴尬,班绍又回头向刚刚给自己带路的连翘吩咐道:“那谁,你去那边看着些。”
连翘从一开始的害怕到现在早已经麻木了,应了一声便生无可恋地向门口走去。
庄相善撑着班绍站起身,她又饿又乏,眼前骤然一黑,一时重心不稳,在原地踉跄了两步,还是班绍眼疾手快地掺住她的肩膀,她才勉强稳住身形。
班绍不忍地闭了闭眼,他也没再松开另一只手,二人前胸贴着后背,慢慢往房里去。
走了两步,班绍轻声道:“本王答应帮你求情,最终却没有说出口,没有劝住庄公,是本王对不住你。”
庄相善微微摇了摇头:“嗐,也不能怪你,阿爹什么脾气我还是知道的,就算开口了也未必劝得住他。”
班绍的嗓音有些沙哑,不很礼敬地说:“刚刚庄公是如何动手的,本王都看见了……他倒是狠得下心。”
庄相善察觉到他不同以往的态度变化,忍着痛扯了扯嘴角:“殿下此言差矣,上回阿爹教训完我来看我上药的时候,眼眶都红了呢。”
班绍再也按捺不住,脱口问道:“很疼吗?”
庄相善讶异于话题转变的如此之快,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道:“很疼,我感觉我都不能走路了。要是再跪上一夜,不说又是一个月,估计也是半个月下不了榻。”
班绍重重地低下头,抿唇不语,仿佛伤筋动骨的人是他,庄相善从未见过他如此挫败的模样,虽然不知为何,还是露出个由衷无奈的笑。
“早知殿下这么当真,我就不让你回家给我当免死金牌了。”
两人沉默着走到房中,再往里去便是床榻了,班绍停下脚步,咳嗽了一声:“你先在这儿坐一下。”
庄相善以为他是意识到了男女有别,便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坐了,我想回榻上躺着。”
班绍却用不容分说的力道把她按在了座位上:“你的伤这么重,不擦药油不行。”继而软声添了一句:“擦了药油再睡。”
庄相善“啧”了一声,刚想站起来便疼得龇牙咧嘴,只得瞪着班绍说话:“我伤都在腰腿上,怎么擦?”
班绍也意识到了不对,脸上满是窘迫,但还是固执地说道:“那也得擦擦膝盖。”
庄相善无可奈何,只得给他指明方向:“跌打损伤的药油在里间妆台上放着。”
班绍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又笨手笨脚地翻了半天,直到把妆台上的首饰细软搅和得乱七八糟才翻出药油来。
庄相善已经把裤管撸了起来,见班绍出来便又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矮凳,示意他自己搬过来坐。
班绍正要把药油交给她,见她动作便呆住了:“你这是何意?要本王亲自动手帮你涂?”
庄相善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殿下,要不是你非要擦药,我这会儿已经进入梦乡了。我们习武之人哪儿讲究这些,你扭捏作态给谁看?”
班绍的白净的脸颊烧了起来,想了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也罢。”
他心里堵着气,甚至都不愿意动手,只用脚将小凳踹了过来,又用一个无比夸张的弧度撩起衣袍,在庄相善面前屈身坐下,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这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一旁看着的庄相善也不高兴了,但为了应付完这事,她还是把腿伸了出去,踩着班绍的衣袍下摆。
班绍不自在地移开眼,为了转移注意力,一边用掌心温热药油,一边语气生硬地问道:“刚才你为什么就不能先跟庄公服个软?”
庄相善无所谓地疲懒笑笑:“阿爹要我发誓再也不动闯荡江湖的念头,可我从不说假话。”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弓下腰,心事重重地对班绍道:“殿下,要是来日我阿爹为难顾参军,你可千万得帮顾参军说些好话啊。”
班绍没搭理这话茬,手掌贴上她膝盖的时候,才阴阳怪气了一句:“庄九,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全天下就没有你考虑不到的人。”
庄相善不在意他话中的讽刺之意,只轻笑道:“达则兼济天下嘛。”
班绍沉默了片刻,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起:“本王听说,捉鬼那天晚上,你被那个自杀的贼人吓到了。”
庄相善瞬间镇定了下来,她的视线越过班绍肩头看了出去,意味不明地呢喃着开口。
“殿下,那贼人是个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可他的主子好像只把他当做一把兵器。就连他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看,说自尽就自尽,连一丝犹豫也无。”
班绍抬眼直视着人,狠下心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若真的去闯荡江湖了,这就是你每天都需要面对的。江湖可不止有刀光剑影,更有永不停歇的腥风血雨。”
庄相善冷哼一声,收起了伤感之情,反唇相讥道:“殿下出主意教我抓鬼,我便以为殿下也是支持我的,还对此心存感激,没想到你心里竟也是这么想的。”
“你跟我阿爹一样,既不懂我的远大抱负,还自以为是得很!”
班绍的手从她膝头滑落,几乎是掐住了她小腿上的软肉,怒气冲冲地吼道:“庄九!是你在得寸进尺!”
庄相善吃痛之际,听到这话正如火上浇油,压根不管班绍还要说什么,手脚一齐在空中不管不顾地挥舞起来:“放手!放手!”
等她重新冷静下来的时候,看见班绍不知何时早已从小凳上摔了下去,还用沾着药油的手严严实实地捂着自己的脸。
庄相善顿感大事不妙,支支吾吾地唤他:“殿…殿下…”
班绍连看也不看庄相善,只咬紧牙根,一字一顿:“本王真是,自、讨、苦、吃!”
他的胸膛和肩膀都在剧烈地起伏着,连说起话也语无伦次的:“自明日起,不,自此刻起,本王再也不会插手你的事了,庄九,你好自为之吧。”
班绍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身影瞬间就融入了冷清的庭院中,夤夜不休的潇潇风声穿堂入户,庄相善眼睫扑簌簌地抖动,未几,她也彻底泄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