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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六十九 北上之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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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信,苏子鱼心中微微震荡,司马兰廷知晓自己不会乖乖听他的话,竟然特意搬出了郑叔叔,看来确实不便草率入秦。他其实自己知道轻重本也没想进入西秦境内。
就是不知这凶险会不会危及到师叔师伯他们。苏子鱼仔细展开信笺阅读,说的却是多年前那桩旧事。虽是旧事,但西秦包藏祸心已是一览无遗。一时间他思绪纷杂紊乱,想到母亲和苏卿怀,又想到杨骏,连带的年前那场血腥也一并涌上心头,心中立时郁闷伤怀,感慨万端。
“我知道了,路程问题跟师叔他们商量后再说吧。不过我跟着师叔他们出来,现在路程还未过半绝无自己因为害怕祸事临头而逃回中原的道理。”苏子鱼慢慢把信折叠好放入怀中,一双清澈坦然的眼睛流水一样望着奉勇。
奉勇原也没指望一说就能打消他的念头,见他肯听进去一二已觉不错。当然,二人也不肯放弃继续劝解,又缓缓道出隐情来:“王爷知晓西秦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是去年秋天郑大人来访的时候。郑大人曾对王爷提起过八年前的旧事,目的是请王爷注意二爷安全,因为牵扯到西秦,王爷不敢掉以轻心特地着西秦的细作查探了一番。西秦的起意二爷想必也能猜到一些,现在我们才知道老王爷原来没死,但西秦那边恐怕是早就有怀疑的,况且那边现在的国主忌惮二爷也是常情。”他小心看了一眼苏子鱼,见他低额垂眼听得倒还专心,又继续道:“西秦国内一直有人受令潜入中原查探公主殿下和二爷的消息,直到八年前才查到苏大人府上,因而有了那场祸事,但当时西秦国主乞伏国仁重病去世也是西秦停止纠缠的一大原因。”
听奉勇把前前后后大约交代了一遍,苏子鱼不置可否手指在重溟上摩挲滑动,他想起了去年生日的时候司马兰廷引他去盗来层霄发现了八年前的旧事,过后也怀疑他哥是不是早就知道匕首中藏有信函,如此看来有可能是郑叔叔说的,司马兰廷倒确实是用心良苦。
淡淡哼笑一声,从床榻上起来走到盆架边自行洗漱。
奉勇跟在后面再接再励:“现在的西秦国主乞伏坤明是他的大儿子,虽然目前没表现出强烈的敌意,但王爷的觉得旧怨并非烟消云散,还是小心为妙。毕竟,乞伏国仁会早早过世,当初追杀老王爷时留下重创便是一大原因,另外二爷的身份本身就不容于他。所以,二爷是不是考虑不入秦为好,以免事端?”
苏子鱼慢慢漱了口,懒洋洋的说:“你们真当我不知轻重,四处惹是生非么?既然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哪里还能硬往里头闯,可我刚也说了绝无丢下师叔他们自己逃掉的道理。所以正寻思着是不是改改路程,先去扶余、河西鲜卑等地,或者西秦留到最后再说,届时我在边境等他们就是。”
奉勇二人见说成这样苏子鱼仍不肯打道回府心里有些失望,但察言观色觉得也不算太坏,起码后继可图,总比他置之不理或者反其道而行之来得好。毕竟苏二爷这性子没个准还常常喜欢唱反调。奉勇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只好催促他:“那二爷得快些跟大师们商量了,听小狼哥说再过几日就要启程离开鲜卑了。”
苏子鱼“嗯”了一声,突然脸色一变,跳起来抓耳挠腮团团转圈:“不好,不好。我昨晚喝多了点,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今天又没去早课,那臭和尚肯定不会放过我。”
奉勤看他一脸焦急,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在府里称王称霸的主到底还是有制伏得住的人,心中有些窃喜,却是不敢明显表现出来。整整嗓子劝慰道:“一早就没见到小狼哥,可能他去给二爷说情了,二爷别担心。”
“他说什么情!师叔说他煞气太重,也给他规定了每天必须去早课听经……”苏子鱼只顾转悠,最后拉开门冲出去,道:“趁他还没功夫找上我,咱们快去把早饭吃了,免得等下臭和尚罚我不给我饭吃。”边跑边嚷,“啊”的一声撞到某人怀里,奉勇奉勤追出来就看到“那臭和尚”揪着苏子鱼的耳朵去得远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些感叹,苏二爷过得也挺惨啊,他们家齐王府一霸看样子还常常被罚得没饭吃。
在西秦这个事上,慧清倒是鼎力支持苏子鱼,果然更换了路程把入秦放到最后,反正也是最后一站,届时苏子鱼先行离去,或者到边关去等都是可行的。派了悟立和悟言去西秦妙法寺传信,七月初上东明寺一行离开了燕国前往大凉。
苏子鱼虽然想打发奉勇、奉勤回去可软硬兼施也不得其果,知他二人恐怕奉了严令死活都要跟着的,最后变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他们下来在僧团里跑腿打杂。这样一来,他的差事都有人抢着做了,又成了闲散人士一名。这里聊聊天,那里探探路,安安心心的饱览异域美景。
这时候天空湛蓝清澈,草原正值葱郁之季,远远望去绿海一般延伸到天际,起风的时候一边碧涛翻滚,辽阔之极。目力所及之广之远……也让心胸为之开阔坦荡,豪情顿生烦闷全无。
苏子鱼跟着僧侣团一路传经讲佛,看尽异域风景民俗,和中原土地中原百姓一样这里有美的,贫瘠的,和乐的,忿恚的,善良的,凶暴的,虽然表态不同其实并无多大区别。从草原走到高山峻岭,从蛮荒大漠走到雪原冻土,再回到西秦边境已历时一年半。这片富饶却贫瘠的土地,彪悍实淳朴的民风教会了他很多,眉宇间几经开阖苏子鱼心念起了很大的不同,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渐渐深邃,不光是悲悯还越发显现出热情和关爱。
对世间万物的热情和关爱。
起先和中原还有所联系,后来路上多次遇到意外几经改途避祸,进入匈奴后就几乎断了所有音讯。还不知道的是,如今中原内斗已起,各地有零星起兵或者互斗,或者把矛头指向当朝,神州大祸之兆越发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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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叶呜咽着支离破碎的挽歌念念不舍地从枝头飞舞落下,秋风吹送间青竹摇曳,白衣翻飞。司马兰廷修长的身影,一尘不染地站在竹旁,长眉斜飞入鬓行云飞虹,眉下一双眼睛尽是清冷,比这深秋更惹人寂寒。
寂寒,也凌厉。
奉正只看了一瞬便垂了眼睛,无声无息等在五步之遥的距离。
那长眉微微轻蹙,对于被打扰有些不悦却没有明显的表示出来,他淡淡的询问等在身旁的人:“何事?”
“殿下,”奉正的声音显露出少有的欢快:“有奉勇他们的消息了。”
清冷的眼光霎时闪过一抹光辉,虽然很短却已足够温暖人心。司马兰廷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股弦,松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虽然有父亲的预言,但长时间的消息断绝让无明和未知厚重的积压下来,形成深刻的恐惧。再晚些时候,恐怕自己只能不堪重压而产生动摇了。
幸好!幸好……
奉正捕捉到了那抹一闪而逝的温暖,语气越发轻快:“西秦边关有消息传回,二爷他们的僧侣团赶在入冬前从西边进入了西秦边境姑城。一行人虽然形容狼狈但并无大的缺失,各人安好。只是……现在还未有书信,但相信不久之后奉勇他们就有详细报告呈回。”
司马兰廷乍闻眼神一时黯极。没有书信……说明消息是奉勇他们匆忙传递回来的,看来苏子鱼还没有释怀。
难道真的无法挽回吗?
司马兰廷心中无奈,连灰狼、奉勇都知道怕他焦急,他难道就一点不在意?
真正是个小白眼狼。
奉正看他脸色不善一言不发,寻思着想退下忽地又有人匆匆而来。回头一看,奉毅大步流星脸有不忿,正揣测,旁边司马兰廷已肃声问道:“青州出事了?”
奉毅忿忿然走过来,到近前收敛了态度恭恭敬敬的回话:“请王爷宽心,青州那边有明叔主持安排断无大碍。只是……王爷一片好心还惦记着接长沙苏府过去躲祸,苏秋却杀妻烧府从许昌逃走了……”
姑城。
苏子鱼背着手,装作很不在意地转到奉勇身后,咳嗽一下:“嗯……勇哥,咱们这一路其实过得很不错吧?”
奉勇感到有些意外,心道又是雪崩又是黄沙遍天,匪追盗堵的差点死了好几次,这也叫过得不错?一时弄不清楚他什么意思,只得傻望着他。
苏子鱼看他不懂事,颇为气恼,摆摆手自己走开了。过了半晌,又从堂屋那头转过来,咳嗽一下:“勇哥,出来这么久,你想明叔他们了吧?”
奉勇恍恍惚惚有些明白,却还没抓住要领。苏子鱼见他仍不晓事只得又接道:“明叔他们会担心你的,你写封信想法子送回去报个平安吧。当然,介于咱们这一路过来精彩又开心,那些不愉快的话就不用提了……”
奉勇大为诧异,猛地弄懂了苏子鱼话里的意思,又惊又喜。等他闭上嘴巴时,苏子鱼已经落荒而逃了。坐在一旁当石像的灰狼和他对视一眼,两人无声而笑。
这是姑城一处客栈,因为前些日子实在狼狈,包括奉勤在内僧团里好些人受了伤,所以进入西秦边境相对平稳后众人商议决定休整数日再朝上都出发。
灰狼从屋里出来时正看到苏子鱼蹲地上拿一根树丫捅泥土玩,压住笑意踱步过去趁热打铁:“子鱼,是不是已经不生王爷的气了?”
这一路数千里与天斗,与地斗,单调的大漠乏味也空前辽阔空远,酷冷的雪峰艰险也巍峨磅礴,人在自然中看着别人百折不摧,自己经历着百折不摧,灰狼的心境已经大不同以往。苏子鱼要他别再叫二爷,他便真的不再叫二爷。若放在以前,是万万无法说动的。
苏子鱼的小树丫猝地断了,他拿着剩下的半截棍子又划拉了半晌,闷声道:“我其实有些后悔了……”
灰狼虽想趁机劝他回去,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默然一阵劝慰道:“那时候,你生气也是难免的。”
苏子鱼仰视他一眼,知道灰狼没弄懂他的意思,不过自己没说清楚,也不怪别人没弄懂。继续在地上划着,因为他自己心里也不算十分清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子鱼。现在已是西秦边境,大师他们也到了最后一站,既然你不方便跟去,何不先回家去看看?”灰狼等了半天见他闷头闷脑的,自己接了话茬。
苏子鱼淡淡一笑:“家?”心里乱如牛毛。
刚刚他说后悔是从大处所说的后悔,并不是灰狼以为的后悔。数千里历练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隐隐觉得自己在事发后一走了之并不是上佳的解决之道,当初他以一句“空是任他来他去”绝尘而走,自认为破相。如今却有了“真空不空,执相非真,破相亦非真”之悟。在世出世,徇欲是苦,绝欲也是苦,只能不断探索发现新的领域不断听吾侪善自修持,才可能看透乾坤中最天然的道理。
丢了小树棍站起来,拍拍了手,苏子鱼道:“家吗……怕是晚了。但也如你所说的,不能跟师叔他们一路去上都,万一有什么变故会连累他们。可放他们自去我又放心不下,正想跟你商量暗中跟去如果没有必要就不露面,如果有困难危机的也好接济,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