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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章 满目成空 ...


  •   司马兰廷抬眼,视线穿过了面前的岐盛,问得清清淡淡:“你说呢?”

      烛影一晃。风轻轻从门间窗外吹过。

      司马兰廷的话说得很轻,比风还轻,轻得飘飘荡荡似有似无,但在岐盛的感觉里却重若擂鼓。望着叶影婆娑的窗外,他只觉得这个暖春的夜晚比风雪严霜的寒冬还冷,颤声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早该知道了。

      从他决意要救司马玮开始他就彻底失去了司马兰廷。失去不是因为他要救司马玮,而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可笑他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奢望司马兰廷不会发现,奢望司马兰廷即使发现了也能够体谅。即使走到这样的局面,他心里都可悲的还存着一丝侥幸。

      他是在赌,拿他仅有的一点东西去赌他能不能发现他想要的更多东西。

      但现在一切都破灭了,他输了。

      他不后悔,也不想后悔。像逼自己一般豁出去,岐盛道:“好,我走。你现在离大位只一步之遥,我再也没有多少可助益你的地方,留下去恐怕也不过范蠡文种而已,我早就不该眷念奢求了。”

      文仲范蠡?

      司马兰廷的呼吸有一瞬间变得急促。这么多年下来就得了一个可共患难,不可共乐的勾践之名。麻痹更甚,头脸舌头都开始钝木,钝木得心里都感觉不到怒感觉不到痛。他静静地转过眼睛盯着灰狼,嘴唇勉力嗡动:“你也是这么想的?”

      “不,属下不敢。主上无论怎么做,灰狼都无怨言,只是蒲衣……”

      “够了!”司马兰廷的脸上凝结着肃杀,已经麻木的手指使命想要握拢却是徒劳而已,他一字一字道:“我要你杀了他。你杀不杀!”

      岐盛闻言眼光一闪,水波一般悠远,迷离地看着烛火,神情空茫。

      ——这句话,他终于宣之于口。

      ——那些一起练功的剑戟声,一起饮过的酒,一起看过的月……终于远去了。

      灰狼一震,看看司马兰廷,又看看岐盛,气息开始不稳,连拿剑的手都微微颤抖。

      ——怎么才能让他们和好?

      ——这辈子唯一的愿望了,他们怎么才能和好?!

      “你别为难他了。”

      岐盛收回眼光,微微笑着,安抚的看了一眼灰狼,再对视上司马兰廷阴狠的目光,伸手从怀中缓缓抽出两个瓷瓶。

      惊慌从司马兰廷眼中一闪而过,顷刻间烧起了勃然怒火。

      “这瓶药叫‘淋醒’是绵眠的解药。当然,比你配的‘回醒’稍微猛烈了一些。”他淡淡的注视着对面那张喧嚣着狂暴的俊颜:“我这个表弟也真命苦,表面上这一府子人都喜欢他,可没一个是真心为他的,中毒这么久竟没一个站出来说话的人,可怜到现在都不清不醒。害我想请他带带路还不得不用到‘引香’。当然,我这个做表哥的没你这么失职,你知道这里面没什么毒素。”

      他拿着两个瓷瓶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清俊的脸上却带了一丝悲愤更带了一丝冷酷:“子鱼这么爱热闹的孩子,你强迫他睡了这么久,不知道清醒了是个什么反应?”

      司马兰廷咬牙切齿,两眼带着利刃般的恨意,但他此时已经不能开口说话。

      岐盛唇角越勾越大,断个干净吧!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要他送我一程而已,至于送完之后他还肯不肯回来,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

      司马兰廷猛地一挣,却因为药力终究无法动弹,眼中的冷冽终于掺杂进了一丝焦急,他的眼睛不得不再次转向木然站立着的灰狼。

      岐盛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笑容越甜脸色却愈发惨白,轻柔的说:“三弟,你跟我一起走吧,今天之后他也容不下你了。”

      “你不要这样。”灰狼静静地站在那里,眼光复杂神情凝肃:“这样走了,就真的回不来了。我知道你不会快乐的。”

      岐盛一怔,笔直的站在那里:“你觉得我还能留下么?”

      灰狼握剑的手紧了一紧,低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岐盛道:“三弟,我时间不多……”

      “好。”

      意外的回答让岐盛和司马兰廷心里俱是一震。岐盛有些恍惚,却因为这回答开怀了一些,他望着司马兰廷叹了口气,像是在帮他忿怒帮他疼痛,然后转身走向门口,却被灰狼伸手拦住。灰狼黑晶晶的眼睛盯着岐盛说:“既然要走,何不走得以绝后患?”

      岐盛定定的,一时没明白。

      司马兰廷犀利的目光却一下子盛满无法言喻的哀伤,又慢慢归于沉静。沉静地看灰狼倏然一动,反手一剑向自己刺来。

      傍边岐盛大吃一惊,想都没想便一掌架上他的手臂。一剑刺虚,灰狼挫腰而转回剑再刺。岐盛大急一边喝道:“三弟!” 一边举掌格挡。

      可灰狼这一剑威势十足,“嘭”地一声,岐盛拍在他小臂的手竟被震得弹开,剑势倒也被拍得慢了一半,好在他反应灵敏左手同时扯住了灰狼衣袖。

      “三弟!”

      岐盛一沉,右手倏地多出一把铁扇格架在剑上,左手抓住不放:“住手!你疯了么……”他突然看见了灰狼的眼神,壮烈而凝重,却没有一丝杀气。

      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灰狼还待再动手,岐盛却撤了格挡,叹道:“你这是何必?他不会信的。”

      灰狼顿住,浑身上下像泄了劲似的松散下来,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双膝一折跪在司马兰廷面前:“王爷!您看到了,蒲衣他对您真的没有二心,否则他刚才不会拦住我的剑。”

      司马兰廷面无表情,看也不看跪在面前的人,哼出一声冷笑。

      灰狼充满希望的晶亮目子黯然下来,一脸急切的恳求在司马兰廷的冷哼中渐渐化为乌有,两行清泪缓缓滑下他从没有出现过多余表情的脸庞。

      岐盛心中突然爆发出一股怒气,他恨灰狼自作主张做出如此多余的事情,更恨司马兰廷无动于衷铁石心肠。深深透了一口气,决然转身道:“三弟,走吧。”

      灰狼跪在司马兰廷身前,一动不动。那身形说不出的颓然无奈。

      百廿二满目成空(三)

      “王爷中的是什么毒?”

      岐盛的手触着门框,一眼望出去整个大明居院内悄无声息,一如好戏落幕后还不及撤去的舞台,只余空落落的灯火辉煌。

      就像此刻挂在他脸上的表情,明明是笑,却只让人觉得空寂。

      “其实我想过要杀他的。我常常想,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这么难受,我就不会自己如此厌恶自己。可是每次我刚起了念头,就会想到当年那些情景,我……根本下不去手。他只是一时半刻动不了而已,那毒几个时辰后自然就解了。”

      他转过身,司马兰廷漂亮的凤眼闭成一条诱人的弧线,缓缓睁开时流泻出冻人心魄的冰冷寒光。岐盛错开那眼光看向灰狼,发现他毫无动静,微微皱起了眉头,暗叹一声道:“我先去带小鱼过来,你……动作快点。”

      “你恨他么?”灰狼缓缓的抬起了头。

      对着司马兰廷刀子似的噬人眼光,他木然地说:“他也恨我们……你自己走吧。现在司马玮被你换掉的消息还没有走漏出去,王爷这边也只有奉毅奉正知道而已,一个时辰内你还可以安全离开。”

      已经跨步出去的岐盛忽地停住,转身带着一脸不可置信,随即了然动容。灰狼跟着司马兰廷的时间比自己更长,从小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活着的意义就是守护小王爷,这思想根深蒂固的融入他的生命血脉,即使自己可以动摇也无法拔除。

      其实这何尝只是灰狼的悲哀,也是他自己的悲哀。

      他知道即使自己今天走了,心也已经遗落在那个人身上。可他和灰狼不同的是,灰狼认命,他不认!他的天地,如果完全没有了自己,那就再也不是天地了。

      “我不能让你平白丧命。”

      他是明白灰狼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情形他不会拦阻,但现在如果灰狼留下来,恐怕多半会没命。司马兰廷和自己一样,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这样的人容不下曾经的背叛。

      还想再说什么,灰狼却倏地站了起来,转过身,一瞬间散发出凌厉冷冽的气势,他握紧了剑像一头蓄势以待的狼,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陌生。

      这才是真正的灰狼,不可亲近的、森冷的灰狼。

      满含敌意和煞气的灰狼。

      “你走。立刻、马上走。”血红的眼睛,无可逆转的决绝。

      岐盛一阵心寒,方才还一心为他的灰狼突然像对敌人一样的对他,他几乎无所适从,但很快他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他的身后有人!

      那人一双眼睛,至清至纯,又黑又亮,仿佛蕴涵着春天的勃勃生机,在这样的夜里汇聚了天上所有璀璨的明星,将他们的光华星星点点的映射出来,让人无所遁形。

      苏子鱼。

      犹如平地炸响惊雷,岐盛吓得僵在那里心头一团乱麻。他并不是真想害苏子鱼怎么样,但此时此刻本该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出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似乎透过了人生甘苦滋味,四季南北冷暖看清了世间显现的一切,不迷不惑,清心了然。像两面镜子,静静注视着那个僵坐在椅子上同样震惊的男人。

      “你……怎么……你来了多久?”

      岐盛打了个冷颤,苏子鱼的眼神让他心骇,那是片心不染毫无杂质的眼睛,干净得没有温暖。

      苏子鱼的行动,像他的眼神一样简单明了,却一点不着痕迹。他穿过岐盛身边,越过灰狼眼前,似乎只在眨眼之间又似乎缓慢得让人一览无遗。

      司马兰廷怕了,他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么怕过。方才发现中毒时,灰狼一剑刺向他时他都没有怕过,但此刻苏子鱼一句平平的呼唤让他怕了,他的心都在颤抖,他恨不得蒙住自己的耳朵,捂住苏子鱼的嘴。可他不能,他只能恐惧的听着,听着小鱼叫他:“哥。”

      听着他说:“你知道空是什么吗?”

      那镜子一样的眼睛轻拂过岐盛。

      “不是从无拥有。”

      眼光水波一样流过灰狼。

      “不是得到后失去。”

      最后定格在司马兰廷身上,不带一丝往日的熟悉。

      “空是,任他来任他去。”

      司马兰廷僵直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连眼底最深的地方都在述说着哀求述说着挽留。

      但他的世间无法挽留。

      他们,同世行事,于行事交,却如若相背,比如逆坡流水终无可续。

      苏子鱼迈步便走,不见一丝留恋。

      他的王爷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灰狼想拦,却突然发现自己拦无所拦,他看着司马兰廷的恸痛自己心头的隐痛也像墨一样化开了去,看着岐盛赤裸裸的大笑心如刀割。

      岐盛大笑,笑得张狂,笑得得意。一夜时间,不想断的都断了。自己痛,他也痛;自己苦极,他也苦极。

      可这有什么意义?从无拥有,有什么意义?

      大笑之中,笑出了满脸热泪。

      苏子鱼在他身前停了下来,静静的看他笑看他哭看他默然无语。

      “表兄留在他身边吧,或许以后我会回来一起看看你们。”

      司马兰廷用尽所有的力气蓦地伸展开五指,张开的指缝间徒劳的流失掉至亲至爱,他只能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石化了一般。

      他的世间,再无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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