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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章 如此苏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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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臭老头,把我赶走了,还要住到我屋里……”
那一刻,苏子鱼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懊丧。当年在苏卿怀过世几个月后他才得知消息,现在想来深恨自己为什么要跟府上的人计较不休?以至让父亲担心他的安危,将他送走。一别成永诀。
他坐在蒲团上看着灵牌,边哭边骂。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响动,一个女声尖锐地问道“谁!谁在那里?!”
苏子鱼转头看去,借着微光只见一女子长颦微蹙,乌云披肩,一袭白色裙衫罩着红纱,衬得冰肌玉骨柔美无暇,正手捂着唇口,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激动。心中一喜,叫道:“红玉姐姐?是红玉姐姐么?!”
“六少爷?你是六少爷!”红玉一震,抢近前来惊呼。
苏子鱼点点头,两人相拥而泣。啼哭一阵,红玉又觉失礼,连忙推开子鱼,拭着眼泪道:“我一时激动忘了礼数”盯着子鱼半晌叹道:“少爷大了,也变了很多。”她心里仍当苏子鱼是那个小少爷,如小时候一般,不自觉地给他擦去泪痕,等到察觉时又讪讪缩回手。
红玉是当年长乐亭公主病重时,苏卿怀专门挑来陪伴苏子鱼的婢女。长乐亭公主逝世后一直陪在苏子鱼身边照顾饮食起居,整个苏府除了苏卿怀就红玉与他亲近。见红玉对他亲密不似过往,举止已有间隙,苏子鱼心下不快,拉过她的手问道:“姐姐这几年过得可好?”
听见这话,红玉略一犹豫,挤出一个笑容:“还好。”
苏子鱼看她言不由衷,神色中隐有凄惶,便细细打量起她来。与他离开时相比,红玉出落得更加媚丽,眉眼之间蕴涵了无边风情,已然开了脸,疑惑道:“你已经出嫁了?”
红玉连忙将手挣扎出来,声音细不可闻:“我……现在是四少爷屋里的人。”苏子鱼似懂非懂,揣摩红玉说话神情却明白了大半,柔声道:“四哥待你好么?”红玉勉力一笑:“奴婢本是卑贱之人,哪有资格说什么好不好的。”
苏子鱼心里另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翻搅着。他和红玉自小亲近从没想过贵贱之别,被送走后,自顾不暇也没怎么上心红玉的事,如今想来又是愧疚又是难过:“怎么这样……”
红玉泪眼模糊,一张脸比纸还白。当年心高气傲,也曾有过些奢望之念,这么多年下来已不得不认命,虽然很想表现得平淡些,但解释之语还是难掩心酸:“当年公子走后,老爷已经病得不轻,见大公子喜欢便把我派给了他。但是大夫人一直对我心怀厌恶,老爷一死又把我调给魏夫人……后来,我就被四少爷收了房……”
苏子鱼“呼”一下站起来,气道:“我爹真是病糊涂了!怎么能这么对你!”他只当苏卿怀对他宽怀容爱,便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却不想想红玉只是一介婢女,苏卿怀哪有不成全自己儿子的反护着丫鬟的道理。红玉买来时,本有替小儿子留着的打算,如今苏子鱼也不可能再回来,指给大儿子在他看来反而是好心给红玉找了个依靠。
事已至此,苏子鱼也知道多说无益,突然想起明天那场婚礼。迟疑道:“可是四哥他明天要娶亲……”
红玉苦笑一下,她正是想着明日苏冬大婚,忧虑新人进门后日子越发难过,心烦意乱之下无法入睡才走到此处的。垂首轻道:“少爷说的哪里话,红玉一个丫头,只盼着新夫人和善,能多容我一些也就是上天保佑了。”苏子鱼一伸手,把红玉猛然扯起来,拉着她大步往外走:“走,找老四去!他要是不娶你,就把你还给我当姐姐。”
红玉挣脱不开,急道:“不能去!六少爷!红玉已经很满足了。多少大户人家的丫鬟姬妾还没有红玉一半幸运。”
苏子鱼停下来,确定方向“老四如今住哪里?水竹院吗?”他猜红玉不可能衣衫不整地走很长距离过来这里,想来想去只有水竹院最适合。红玉一惊,使劲往回拉却没有多大成效,脸上露出哀凄恳求的神色,让人不忍。
当头一轮明月在挂,撒下遍地清辉。苏子鱼看着红玉慢慢松开了手。
你知道天下间我最佩服的人是谁吗?”他的眼睛出神的望向遥远的某处,像要捕捉圆月中曾经惊鸿一现的美丽:“是我的母亲。”
红玉随即回忆起那位华净奇丽的夫人,当年入府之时常夫人已经瘦靥红消病态难掩,却仍如花中孕育的仙灵拥有让人只能仰望的倾国姿仪,绝代风华令人不忍触及。
“这些年来我越发明白她的大坚大智。即使是男子,很多人碰到她那样的遭遇都无法再活下去。但我娘不但活了下来,还一直努力使自己活得开心。她总说,她没有不幸的权利。”苏子鱼转过脸来,盯着红玉眼中印刻着深刻的感情:“姐姐,人都没有不幸的权利。花、木、沙砾,虫、鸟、走兽,人要轮回多少次才能获得一次生命?你自己都不要幸福,怎么能指望上天给你幸福呢?如果你想留在四哥身边,我就想法子让他好好待你,如果你不想,我就带你走。好吗?”
看着苏子鱼眼中透出的坚毅,红玉第一次正视到眼前这个少年真正长大了,那单薄的臂膀有了让人放心依靠的力量。不由得展开了眉,轻轻一笑:“好!”
既然有人还在意她是否幸福,试试又如何?
水竹院离苏子鱼当初居住的地方只隔了一个花园,顺着游廊穿过月洞门便见到千百翠竹遮映,一带粉垣内数间精舍。二人推开虚掩的院门,院内悄无声息,显然人都正熟睡着,苏子鱼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和谐的鼻息。
他想起在酒楼给苏冬下的那颗药,和看见他下药的那个人,身子一僵。
示意红玉待在原地不要动,足尖轻点,落叶似的飘了过去。果然,左侧厢房窗户大开,正在苏子鱼暗自戒备之时,一团黑影突然闪电似的跃了出来。苏子鱼快速击出一掌,他本来提防到对方扑出来,这一掌运了七层内力挟势而出雷厉风行。
可黑衣人显然也是有备而来,同时也击来一掌。并不是苏子鱼让他发现了因此有了准备,而是红玉推开院门时就被听了出来,苏子鱼轻功再高落入知情者眼中也是无所遁形。
“啪!”两掌相中。
黑衣人接下这一掌只觉得对方掌势刚猛之极,由于不占地利硬生生被逼了回去。
苏子鱼却觉得对方余力无尽无休,心中一惊,不敢冒进。故意卖个失误,转头对红玉喝道:“躲远点!”
话音未落,那黑衣人果然又如大鹏一般扑出来,苏子鱼正等着他这手,双手一扬“啪”一声挥出一个掌印。黑衣人心中大骇,勉力错身,掌印还是击中他肩头“啪嚓”一声又跌了回去。
苏子鱼正欲趁胜追击,顺着他的跌势翻进窗内,忽然院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几个护院突然出现。
苏子鱼一愣之际,黑衣人又飞扑而出,手中银芒闪现,一个横斩划来。只听红玉一声尖叫“小心!”
这一回苏子鱼是真的因为护卫突现而失神了,等到红玉出声警告已经来不及应变,即使后退也必定被刀气拦腰扫中。这一瞬间,苏子鱼却像神仙附体般,不见借力平地升空而起。正是司马兰廷的独门轻功“五行逆反无中生力”。
在众人一脸痴呆的惊于半空停留的苏子鱼时,黑衣人可未痴呆,借着无人阻挡之机一闪而出,身形左右一晃,冲入竹林。苏子鱼心魂未定“啊”了一声,反应过来,飞身去拦截。竹影摇动,人影杳然,只有淡淡的一地月光。
苏子鱼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捏着小拳头哭丧着脸。
这时候水竹院里的丫鬟小厮都已被惊起,护院也冲了过来,外面还有些人陆续往这边赶。喊叫声、惊呼声、喝骂声霎时间天翻地覆,一团乱麻。
红玉先回过神来,喊道:“四爷!快看看四爷怎么样了。”
苏子鱼这才想起老四来,悻悻地往左厢房跑去,他心里一阵焦急,又有点不敢知道结果。没走几步,却被护院拦住了。不耐烦的叱道:“走开!”干脆一展身法,呼哧一下从他们头上掠过,抢进屋内。
这些护院看到黑衣人和他交手却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逃走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公子大大咧咧的留下来,是非曲直,只要有点脑袋的人都会有自己的看法。又忌惮他武功过人,不敢太过无礼,就算想拦也不是那么容易拦住的,干脆跟着他进到左厢屋里。
苏子鱼进到厢房,只见红玉惊惧的立在那里,床踏之上苏冬全身抽搐,面色乌青,嘴鼻一片污浊。苏子鱼定了定神:“这是中毒了!”他心道还好,还没有身首异处,转头吼到“快拿筷子和茶水来!马上去请大夫!”抢上去一面扣苏冬的喉咙,一面按压他合谷、内关、足三里穴。
一屋子丫鬟护卫眼见苏冬已经死了大半,当下乱糟糟的没有主意,看他年纪虽轻却镇静自如,带着不容怀疑的威严,如有了主心骨一般跟着他的话行动起来。
红玉回过神来也上去帮他按压穴位,等丫鬟端来茶水给他一气灌下,又寻着旧法子让他吐出来,反反复复数次,正施急救间,魏夫人并大夫人都到了。
魏夫人从门外哭到门内,看见苏冬这个情形吓得全身瘫软。掏心挖肺般叫着:“儿啊——”
大夫人进门后也是一阵大哭,边哭边问怎么回事。
苏子鱼忍着吵闹,看苏冬吐得差不多了,让红玉帮着清理了口鼻,从怀里掏出一颗碧绿的药丸捏开苏冬下颚。大夫人见他想喂药,惊叫道:“你是谁?!想喂他什么?”
苏冬经过这翻折腾,气息微弱却稳定下来,旁边护卫解释道:“夫人,是这位公子救了咱家少爷。”
苏子鱼也不管他,自行把药塞进苏冬口里,参与施救的人已对他心悦诚服,认定他无害也不进行阻止。魏夫人由丫头扶着哭得死去活来,只有大夫人哀戚之下竭力防备苏子鱼,却没什么力度。
一个护卫推出一个负责打更的小厮出来解释。那小厮战战兢兢的说道:“我……我巡夜的时候,看见这位公子拉着红玉姑娘去了水竹院,怕出什么事就通知了护卫……”原来他看见苏子鱼和红玉在长廊那里拉拉扯扯,以为抓到了什么红杏出墙的苟且之事,忙不停的去告诉了护卫,这些护卫赶来的时候却正好遇上黑衣人和苏子鱼交手。
大夫人目眦欲裂,话还没听完,就像只母老虎般扑过去,一巴掌扇向红玉:“我就知道是你这黑了心的烂蹄子!”
红玉吓得全身发抖,本能的往后微缩。苏子鱼正在给苏冬输送真气,见大夫人在他眼皮底下欺负红玉,大怒而起,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握,大夫人痛得惨呼一声。抬头去看苏子鱼的脸,却见一双如星河般明亮的眼睛,竟然忘了挣扎就这么呆住。
旁边小厮趁机接着解释:“我们到了水竹院外,宋大哥听见里面声响不对一脚踢开了院门,就看见这位公子……”他看见大夫人脸色不对,急忙改口道“就看见这小子跟一个蒙面人打斗。当时这小子在外面,那蒙面人在屋内想出来。那人武功十分了得,一刀挥来差点把这小子劈成两半,不过这小子倒也有点古怪突然飞到半空中躲了过去,蒙面人却借机跑了。”他这番话为了照顾到大夫人的好恶,硬生生改得颠三倒四,却仍是说清楚了事情经过,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这事出得实在怪不到苏子鱼头上,反而证实了他有恩于苏冬。
这小厮在说这番话时,大夫人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苏子鱼,脸上阵红阵白阵青,像开颜色铺似的换个不停,突然一巴掌扇向那说话的小厮,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这是六少爷!也是你胡乱叫得的么!”
四下里俱是惊奇,议论纷纷。苏子鱼也是微微诧异,他没想到大夫人这么轻易就认出了他,也想不通她为何现在揭开自己的身份。
既然到了这一步,苏子鱼也表现得大方,微微一笑行了晚辈之礼,却只称呼她为大夫人。
大夫人眼光闪烁,并没表示异意,她认出苏子鱼后整个人突然冷静下来,端出了贵妇人的恢宏气度,一脸和蔼:“你这孩子,回来了也不先来看看大娘。”方正坐一旁,眼光扫向红玉问道:“传大夫了么?”
红玉喏喏不敢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回道:“已经去请了济慈堂的曹大夫,估摸着也快到了。”
大夫人点点头,示意丫头扶好趴在床头抽泣的魏夫人,又转头对苏子鱼说:“六儿出去几年,本事大了,今次多亏有你赶巧儿救了冬儿。冬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外面有些肆意妄为,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拿眼睛撇了一下魏夫人,又问苏子鱼:“依你看你四哥要紧么?”脸上笑容像开了朵花儿一样。
苏子鱼暗自怀疑,却神色自如,答道:“四哥这毒虽还没清,却暂时保住了性命,回头让大夫确诊了毒素拔了出来再调理调理,或许无妨。”
大夫人眼中阴鸷一闪而逝,抬起头来时却是一脸欣慰,盯着苏子鱼的手,缓缓道:“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