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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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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如炬,稚嫩的脸庞上却能瞧见几分坚毅。
孟清也莞尔,她伸手拍了拍寅竹的肩,欣慰的说道“我知道了。”
寅竹有些惶恐,对孟清也的手避之不及。已被她生擒过两次,不得不防范着。可这次孟清也却并未用力,仅是轻柔的触碰,如长辈对小辈的鼓励般。
“你什么意思啊?”寅竹不解。
孟清也却未回答,她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是时候离开了。
寅竹却紧追着孟清也不放,嘴上不停说着“你好奇怪,你究竟想干嘛,我不是小孩子”诸如此类的话。
孟清也恍若未闻,不顾他的纠缠,快步出了刑部。
……
阳光斑驳,树影婆娑。
喧闹的街巷转角处,一小院儿坐落其中。院子里平铺着不规则的青石板,一口水井,院墙上方爬满了藤蔓,绿色中点缀着零星野花,别具野趣。一张裂痕斑斑的木制太师椅摆放院子右侧的桂花树下,上面躺着一位头发花白,面上布满皱纹的老者。
他微眯着眼,右手持着一把芭蕉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
夏将去未去的时节,有些早熟的桂花已在枝头绽放,虽有阳光,却并不炽热,和煦而温暖。
“老头儿,我来了。”轻快的招呼声响起,那老者却紧闭了双眼,可嘴角一丝笑容却将他此刻愉悦的心情暴露无遗。
来人正是孟清也,她离开刑部后,便马不停蹄的赶来此处。
这里是她祖父徐延的居所。他致仕后,未与孟清也的舅舅们住在一处,而是寻了此处安居。
此院处于闹市,却并不聒噪,反而更能体会人间烟火气。徐延选择与亲人分居,独居此处便是为了体验一回寻常百姓家的生活。
他为官半生,早已厌倦了尔虞我诈的朝堂,只想守着这一方天地,过好余下几年。
孟清也休沐时常来看他,这还是头一次在本该上衙的日子来此处。
因此,听到熟悉的叫唤声,徐延虽有几分惊喜,但更多的却是疑惑。
他故意装作睡着来逗孟清也,不过孟清也却对自家祖父的把戏一清二楚。
孟清也心念微动,放慢脚步,悄然来到桂花树下。
停在太师椅跟前,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揪住徐延的耳朵,唇靠近他的耳边,声音极小的说道:“老头儿,我来了。”
徐延左耳吃痛,又听见孟清也如蚊虫嗡嗡般细小的声音,瞬间破了功,眼珠转动,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
便瞧见孟清也笑魇如花的面庞,阳光透过树隙洒在她的脸上,明媚而耀眼。
他不免有些得意,不愧是他徐延的外孙女儿,生的可爱。
又想到她方才的捉弄,心情又有几分复杂,就是性子太跳脱了些,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他佯装生气,气鼓鼓的说道:“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我是你的祖父,不是老头儿。”
“老头儿,老头儿”孟清也依旧我行我素,嬉皮笑脸的朝徐延喊道。
徐延拿她没办法,手稔着胡须,缓缓坐了来。
他穿着寻常的粗布衣裳,头发被压的有一些凌乱,几缕银丝散在额头处。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精气神儿。
“说吧,寻我有何事啊?”依徐延对自家孙女的了解,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前来,必定是有所求。
“祖父,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吗?”孟清也撒娇道。
徐延哼了一声,这会儿倒是叫上祖父了。
他侧过身去,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孟清也见状忙凑到他眼前,两手拉过他的袖子,扭捏道:“祖父,此次我来,确有要事。”
就见徐延睁开了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可知刑部尚书沈如琢?”
孟清也娓娓道来,将案阁被盗,寅竹所言一一详细的说与徐延听。
言罢,她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想查沈如琢。”
听她说完,徐延眉头紧锁,神色不似先前轻松。心底细细思索着此事。
沉声道:“若那寅竹是诱饵,盗取卷宗便是为了引你上钩,假意是忠仆为自家主子鸣不平,可若就是沈如琢授意他行此事呢?目的就在于利用你的良善之心。若你真因此改了史书,便是历史的罪人了啊!”
一连串的发问,直击孟清也心头,这也正是她所担心的。
倘若一切不过沈如琢做的局,即便她去调查,可能也会被假象所蒙蔽。
明哲保身是聪明人的选择。
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呢?沈如琢背负的骂名确是污蔑栽赃,她作为史官,秉笔直言,又怎能不还他清白呢?
孟清也的思绪纷飞,寅竹祈求的眼神,对变法唉声载道的百姓,争锋相对的朝堂,最后定格在沈如琢端坐于案几之上,执笔批文的清瘦身姿。
实在不忍。
见孟清也沉默,徐延心中已明白,孟清也是铁了心要去淌这趟浑水。
孟清也幼时一直由徐延亲自教养,他十分了解自家孙女的个性,天性执拗,凡她认定了的事,便是脱了一层皮也要去办,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服服帖帖,让人挑不出错来。
……
犹记得孟清也初入修史院时,初出茅庐,却一来便怼了一位资历老派的史官。因那史官信奉中庸之道,无论贪官抑或清官,只记好,不记坏。
史书本应密封保存,除君主外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但有许多注重名声的官员会买通史官,偷窥记录在册的身平卷宗,更有甚者,还篡改记述,只为在后世留下美名。
而那老史官是个人精,害怕自己主笔的史书被主人公知晓,惹祸上身,故其记录是实不符而言不切。
孟清也自然看不惯这样偷奸耍滑的人,她与老史官发生了冲突,闹到了老太史令那里。
老太史令是徐延的同门师兄,孟清也常与祖父一道去拜访他,知晓他是个明事理晓是非的人。
因此,孟清也下意识以为他会站在自己这边,可他的神色却很微妙,他先是安抚好了闹腾的史官,再让孟清也留下。
孟清也深感疑惑,就听老太史沙哑的声音响起“阿也丫头,你的锋芒太盛,若不改改,以后是会吃亏的。”
锋芒太盛?孟清也心里很不服气,碍于面前德高望重的老者,她并未表现出来。
可老太史一眼便瞧出孟清也的想法,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自小顺风顺水,有些傲气实属常事,但这世间事并非非黑即白,也并非你能左右。”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以你的本事,待老朽百年后,修史院新一任太史令非你莫属,但你要记得,这世间事并不会如你若愿,官场腐朽,结党营私是常事,哪怕你一小小史官,只要有利用价值,亦会卷入其中。”
孟清也自然知晓这些官场腌臜,但那又如何,若是人人都如那老史官一般,只求一己安身,不论是非对错,那史家之言又有何用,后世之人又该如何明晓今朝之事呢?
她语气坚决,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毅然决然的说道:“太史,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不想做那平庸之辈,祖父教我读书习字,道古论今,我必秉笔直言,无愧史官二字。”
老太史沉默了许久,直至滚烫的茶水放置温凉,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刚过易折,现在这世道啊,不适合你。”
世道险恶,大夏建朝未过百年,前朝余孽,贪官污吏层出不穷,皇帝已年过半百却未立太子,风雨飘摇,朝堂庙宇人人自危。
“刚过易折”,孟清也轻声呢喃,心底有一丝迷惘。
……
这事儿后,孟清也没再找过那史官的麻烦。
但那日老太史的话却分量十足的砸在她的心头。她是新任修史院太史的不二人选。
她与修史院众人打成一派,积累名望,且于修史一事上愈发勤奋,即使以她当时的官身,只能记些细支末流,但她却数年如一日,莫问前程。
如老太史所言,他在弥留之际留下奏章,上书皇帝,推荐孟清也为新一任太史令。
史官一职本就是世世代代传下去的,孟清也出身史官世家,又有老太史担保,顺利升任修史院太史。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孟清也上任后,第一件是便是寻了个由头将当年与之冲突的史官卸任了。
并且亲自重修了那史官主笔的卷宗。
雷厉风行的手段令修史院众人都警醒了些,不敢再在明面上搞什么小动作。
此后便是风平浪静,恍若什么都未发生过,但修史院的风气,确确实实是好了许多。
……
孟清也是个固执的人,徐延很清楚,自己劝不了她,但还是忍不住叮嘱几句“旁人的几句话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怎么自家祖父的肺腑之言,你却听不进耳呢。”
孟清也露出讪笑,她挠了挠头,以及其微小的声音说道:“那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祖父都会支持我的。”
徐延听她这话,真是苦笑不得,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极快的反驳道:“你啊,非要栽了跟头才会回头。”
孟清也极为夸张的捂着额头,语气哀怨的回道:“我都多大了,祖父你还打我,我要不要面子的啊。”
徐延却未再说什么,拿起立在一旁的拐杖,从椅子上慢慢下来,孟清也连忙扶上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搀着。
徐延避开孟清也的搀扶。
“我这把老骨头啊,还能自己动弹。”
“阿也,你打定主意要重修史书,我不好拦你,但你要记得,动笔前仔细想想,事实真相是否真如你所知那般,不论个人情感。”
徐延抬头望着枝头还未□□的桂花,几乎是自言自语道:“这条路会很难走。”
孟清也点了点头。
心中微念,我于这世道身若尘埃,但仍有一腔孤勇,踽踽独行,独上高楼。
重修史书一事,她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