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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神官之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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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了选这个角啊,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坐在观众席下的克洛莫里茨端着咖啡杯,他背后的剧院连着一片辽阔的海滩,一群墨绿色的触手从海滩背后的森林长出,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湿润的沙滩上蠕动,每一根腕足上都握着一颗贤者之石。
"虽然理应不该限制演员的自由发挥,但是太出格的话,总归是不行的……"克洛莫里茨喝了一口黑咖啡,“说实在的,那家伙比起猎犬,更像是一条见谁都咬的疯狗。”
"早上好。"
瑞德打量着眼前的神官,嘴唇轻抿。
"怎么是他……"
瑞德眨眼,教堂红毯边的玫瑰花窗透着彩色的光,头顶布满灰尘的吊灯在这个狭小的哥特式教堂三角形的穹顶上摇晃,而残败的神像展扎他们前面,他睁着一双白色的眼睛凝视着大厅,那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嗨嗨,今天真热闹。"神官向他们走来,打着一个响指,“说起来真不好意思,我的教堂已经很久没信徒光顾了。啊,不过别担心,虽然这里旧了一点,但是教堂该有的一个不落!”
"先生,我是一名侦探,来这里是为了调查阿斯特弥的连环杀人案。我叫瑞德。他是我的助手卡洛。"
"哈,原来你们不是来祈祷的。”约兹纳尔揉了揉红色的长发,他的身材高大,模样英俊,一双美丽的金眸立在他的五官上,使得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和瑞德说话的时候,他嘴角上扬,露出了两对尖锐的犬牙,“害我白高兴一场。”
“他看上去也好熟悉……”
瑞德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些,尽管他皱起的眉头与他的微笑并不匹配。
"约兹纳尔。"神官伸出被黑色皮手套包裹的手,在瑞德的手上重重地掐了一下,扯出一个夸张微笑,"多多指教。我是这里的神官,你们是来这里调查案件的吧,如果能帮上你们忙就好了。"
他向卡洛眨了眨眼,金色的瞳孔收缩。
"那条疯狗。"
外面的人都是这样称呼约兹纳尔的,瑞德的记忆碎片闪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一定认识约兹纳尔。但但很显然,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关于约兹纳尔的记忆。
"很高兴见到你,Mr.约兹纳尔。"一边的卡洛黑着脸,蓝眸直勾勾望着约兹纳尔,他黑色的尾巴敲打着地板上的灰尘,眼前这个教堂与他老家中的布景一模一样。
"嗯哼,那两位侦探想问我些什么呢?话又说回来,阿斯特弥确实不太平呢……尤其是在夜晚。"
没等瑞德想好怎么开口,约兹纳尔磁性的声音像小提琴一样在他黑袍下响起。
"他的声音………"
灰街的血雾忽然从瑞德的背后飘荡而出。空气中也弥漫了一股馥郁的鸢尾花香,一条月光下的小巷呈现在瑞德的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
瑞德站立在小巷中央,一条黑红的猎犬在他前面散步,他刚刚想抓住那猎犬的项圈,但猎犬飞快地跑到了宽敞的巷口,它立在那儿,用金色的眼睛打量着瑞德的脸。
"我需要一个打破舞台的契机……"
"以我对外界人物的认知,再加上那条龙的提示,目前最符合"猎犬"的身份的就是人约兹纳尔……别墅中门框上的角痕也与他匹配。可是……
瑞德仔细地打量着约兹纳尔。约兹纳尔的双手规矩地贴在大腿的两侧,背后绣着金色花纹的黑袍拖在地板上,像是一条细长的漆黑的河流。
"我们需要调查一下这里,我的助手看见你把昨天在护城河里所发现的尸体搬运到了这里。"
"哦,没问题。尸体都在我的房间里,你要是胆子够大,就跟我来吧。"约兹纳尔挑眉,脸颊上的肌肉费力动了动,他缓慢地转身,那怪异的黑色长袍跟着他一齐转动。不知道为何,瑞德从约兹纳尔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僵硬。
"Mr.约兹纳尔。"卡洛上前一步,"能告诉我你接管这所教堂的时间么?最好有它的建造历史。"
“小哥,你这话可真不客气呢。”约兹纳尔挑了下眉,他站在一扇旧木门前,从黑色的衣兜中翻出了一把钥匙。
“Mr.约兹纳尔。”卡洛的眼睛在教堂花窗中摇晃。
“哈哈,放心好了。即使我不想说,现在的我也不得不说。”
瑞德站在卡洛的后面,他感觉约兹纳尔话里有话。
"我不清楚哦。我不过是来接替这里死去的神父罢了,他被人用狙击枪打死了……真是凄惨。 "约兹纳尔回头,金色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卡洛,"你们探案就问这个?这些问题好像跟你们要探的案子也没有特别大的关系吧,最好不要……唔。"
约兹纳尔忽然不说了,他忽然低下头,随机又撩了一下红色的长发。不过,瑞德看见他低头的那一瞬间正对着前面的地板皱鼻呲牙。
“约兹纳尔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
正当瑞德陷入沉思时,约兹纳尔把木门推开,只听吱呀的一声响,一股刺鼻的的药水和酒精尾铺面而来,把这所破旧的教堂覆盖了。
"进来吧。"
约兹纳尔拍拍腿,他金眸扫了一眼外面的神像,那神像也扭过脖子,用空洞的眼睛盯着他。
"不对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座教堂、还有这个神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要调查什么自便吧,如果敢弄坏东西,我就找你们算账。"神官关上门,他靠在木门前,红发垂在他的背后。等瑞德和卡洛进入房后,他便关上门,从衣兜中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
"这里是……"
卡洛望着熟悉的房间。噢,他想起来了。这曾经是他的卧室。这座小房间四面贴着漂亮的金色的墙纸,屋子的左侧一扇漂亮的百叶窗,而百叶窗的旁边则是一张用红木制成的大床——即使在这所教堂中,这个房间破败不堪。金色的墙纸已经被大火烧毁、百叶窗上布满了银色的蛛网、红木大床已经长了一些青绿色的霉菌,上面摆着一具尸体。
"卡洛,别发呆。"瑞德拍拍他的肩膀,随即便问站在一旁的约兹纳尔,"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把这具尸体带到这里来?反正它很快就会进焚尸炉。"
"我是一名神官,在送往焚尸处前我需要将他的灵魂净化。我们都是神的孩子,而神是完美无暇的。所以在入土之前,我们必须要净化我们身体、以及灵魂中的污秽。"
约兹纳尔回答,金眸在阳光下收缩。
“你打算怎么净化?”
“用酒精、药草还有一颗对神虔诚的心。”
“那为何你只搬运这具尸体呢?”
“当然是这具尸体保存的较为完整。其他的尸体已经四分五裂、难以搬运了。”
“那你不怕吗?”
“我是神的使者,神已经满足了我的心愿,现在正是我履行神官职责的时候。”约兹纳尔的金眸眯起,“至少现在,我的身心都属于神。”
此刻的约兹纳尔站在瑞德的面前,他就像是一个拧转发条的八音盒。只要他背后发条一拧,他的嘴就会按照预先设好的音频发出声音,然后便开始一段毫无感情的背诵。瑞德并没有在约兹纳尔的脸上看出他对神的半点敬仰,反之瑞德从他呲出的牙齿间读出一种对神的蔑视来。
"为什么选择写侦探小说?说起来可能有点蠢。我本人以前是某个神的信徒,我也向往在人类、魔族、血族文化中诞生的完美的神。而侦探和神又偏偏是对立的,神爱万物,因为他们富有同情心,而侦探怀疑万物,因为他们信奉真理与逻辑。我想,这个题材一定很有趣……"
作家提笔,他在自己的手记上缓缓记录这段文字。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约兹纳尔咧开嘴,他面无表情,露出一排漂亮的犬牙。
"没有了。"
瑞德盯着他那张有些发白的脸,转头掀开了尸体的白布。
"到头来,还是得先从死者开头嘛。"
瑞德撇了一眼卡洛,得意中带着一丝尖酸刻薄,他从兜里摸出透明的手套,递给了卡洛。
"Mr.红,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怎么,师傅说你几句你还不乐意了?"瑞德看他一眼,接着用膏油抹在了人中处,俯头下查看尸体,即使如此,尸体腐败的臭味还是让他皱了皱眉。
躺在木床上的男尸趴在枕头上,头部被贯穿。它的脊背上铺着一层药草,被捅开的胸口也塞满了晒干的紫鸢尾。而除此之外,这具尸体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
"别翻他,肉会坏的。"
一边的红发神官靠在墙上玩弄着手套,窗子外的光照在他的黑袍上,那黑袍像是镀了一层金。
"我知道了,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说——不,请问吧。"
"能说说你昨天是怎么发现这具尸体的吗?"
"早上我去护城河那边买些草药遇上的。"约兹纳尔直视着瑞德的眼睛,"我就把他带回来了,除了褪去衣服和铺草之外再也没有动过他了。"
"除了胸口和头部的伤,其他地方还有伤吗?"
"没有。"
"那他的衣物呢?"
"哦——我扔了。"
"我可以理解你杀了他后销毁证据。"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瑞德先生,我杀人从不偷偷摸摸——哈哈,开玩笑。如果是我杀他,何必带着你们过来看呢?我把他抛尸在护城河中不是更好吗?"
"你就不能认真点吗?"
“我对这个案子又没有兴趣,再说了,不是你们委托我办事的吗?如果我想,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们赶出去。”
“啧……”
约兹纳尔晃了晃手套,一盒烟从他的袖子里滑出来,又被他立马放进去了。
"哦对了,我不抽烟。"
他耸耸肩膀。
"他在撒谎。从我一进来就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去问旁边的威士忌太太,她每天都会来为我送些饭菜。自从我来这儿之后,她就像我的母亲一样,时时刻刻都照看这我……即使我不喝酒。还有她的女儿伏特加,她是个相当可爱的姑娘。我每天都会送她一些小玩具,比如——"约兹纳尔停顿了一下,"一条用狗牙制成的项链。"
瑞德的耳朵立马立起,他摸着口袋中发烫的犬牙十字架,海滩上开始长出触手,趴在床边的尸体颤动了,它张开嘴,口中忽然吐出了一只发黑的手,攥住了瑞德的脖子。
"幻象——"
"项链?"
一边的卡洛拉了拉瑞德的风衣,瑞德眼前发芽的幻想忽然就隐退了下去。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条项链丢了。如果你们能把那条项链找到并且送到她手上的话,我想她会很高兴的。"约兹纳尔望着卡洛的嘴角上扬,"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小黑猫。不过呢,那家人在每天黄昏后便会闭门,你们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哎……完全听不懂他们俩的弦外之音啊。"瑞德摇摇头,他也意识到了怪异之处,"不仅是约兹纳尔,而且卡洛的行为也变得古怪了起来。自从他进教堂开始,他的注意力就一直不集中,加上他与约兹纳尔没有逻辑一丁点对话,很有可能是某种提示,但很难推断出结论……至于犬牙十字架,这倒是一条有意思的线索。"
瑞德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大脑一片混乱。
"不行,这种猜想不符合逻辑……或者是他们根本认识,这只是我的过度揣测?"
"我们先告辞了。"
“好的,欢迎常来。”
卡洛向约兹纳尔点点头,瑞德沉默不语。约兹纳尔帮他们推开房门。瑞德凝视着阳光下的教堂,那破败的教堂也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之间那走廊下的红毯铺满了鸢尾花,立在礼堂中的神像头颅断裂,它双手被黑色的布条捆着,全身盖着一层黑色的纱布。
"教堂的门会在早上开着,黄昏关闭,晚上……"
恶魔之书用红字在神官的资料下书写,被束缚住的烟草味在教堂中荡漾。
"我老妈、老爸也曾经有这么一间小教堂,他们说,我长得跟我老妈很想……他们还说,我老爸老妈杀了太多人,所以我老爸老妈必须要用赎罪——"
不知道是谁的记忆碎片落入了卡洛的脑海,这段记忆的描述着语气温和,但不知道为什么,卡洛觉得这段记忆闻起来一股尖锐的血腥味。
"Mr.约兹纳尔……"
卡洛在关上门之前回头,那位神官站在礼堂的红毯上。他金眸如炬,红发逆着阳光,身后长袍被风吹散,而在他脚下,一块墨绿色的布料化作一条带着吸盘的触手,把他的长靴紧紧的抱住。
"二位慢走。"
约兹纳尔吊着黑手套,手指用力地朝左右晃了晃。
"等一下……Mr.瑞德。”
刚刚想拦住瑞德的卡洛回头,他望着背后的约兹纳尔,而约兹纳尔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卡洛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帮不了我。"
午间的雾润湿最后一抹惆怅,教堂后面的尸体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