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师的自我修养》清水浅舱

16、换班即变脸

　　春游一样的比赛只是日常生活的调剂，正如孩子们要回到班级里上课一样，何田田也是要回音乐教室讲课的。
　　“噢哟！这是谁啊，这不是于非池吗？让我看看时间……”何田田夸张地抬起手腕，“天啊，距离上课还有两分钟呢，我们于非池就到教室了，这是不是他坚持第二周上课没迟到了？”
　　孩子们齐声答：“对！”
　　她调动情绪，号召道：“是不是得来点掌声？”
　　班里的孩子们特别捧场，纷纷一边起哄一边热烈地鼓掌，带着半是揶揄的笑容看向门口有点脸红的同学。
　　何田田鼓励道：“希望于非池同学再接再厉，把按时到课的优良习惯坚持下去，能不能做到！”
　　“能。”
　　同时感受到尴尬和欣喜两种情绪的小孩别别扭扭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何田田当学生的时候是六三制的，即便是在五四制学校教书，她还是坚定地认为六年级的孩子无论在心智、身体、能力上都是绝对的小学生，对付他们要用对付小学生的方式。
　　比如严厉凶狠的批评、夸张频繁的表扬，这样“恩威并施”才能镇得住一屋子的小豆丁。
　　小孩子们可最是会察言观色、趋利避害的，一个个都是“见人下菜碟”大师级选手，在不同的老师面前有好几种面孔，哪个老师是“软柿子”就在哪堂课上撒欢。
　　上课虽累，但也是很开心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节课竟然被赵校长推门听了。
　　何田田不怕推门听课，毕竟每一节课的内容她都有认真地准备，她纯粹是烦。
　　她平等地讨厌一切不了解前因后果的指指点点；讨厌在课堂中贸然闯入，影响学生注意力的行为；讨厌明明在听课的时候回复消息，却连静音都不关一下的傲慢。
　　这样的“推门课”不见得是真的关注教学质量和教学内容，更多的是对教师和课堂的不尊重。
　　可人家是校长，何田田能有什么办法？
　　语数英这类主科课程被听推门课不奇怪，但她们音乐课有什么好听的？校领导对她们音乐老师的态度很明确，平时上课什么样并不在意，只在乎能不能排出来节目拿奖。
　　她心里暗道：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她的课该怎么上还怎么上。
　　一堂课下来，孩子们欢欢喜喜地走了。
　　本来何田田还要给一些孩子们课下答疑和探讨的时间，但眼看着校长走来，她也只能把孩子们赶出教室。
　　赵校长惯例点评了一番何田田的课，然后扯到了合唱比赛上，询问比赛的情况。
　　为了给期待满满的校长一点缓冲时间，何田田特地解释了杨善淳的骨折事件铺垫。
　　“哦哟！你说说，他什么时候骨折的？”赵校长一脸惋惜。
　　何田田答：“上周五骨折的。”
　　“那其实已经好很多了，坐个轮椅也是能上的啊！”赵校长为注定失之交臂的奖项感到惋惜，“带病坚持上台，这是多么体现对音乐的热爱的行为啊，在评委眼里也是加分项。”
　　对于杨善淳而言那样痛苦和煎熬的时刻，在不知事情的人眼里只是一个不轻不重的“加分项”。
　　何田田顺着校长的情绪惋惜道：“孩子是愿意去的，但是家长不太同意。”
　　如今的学校敢为难学生，但万万是不敢动家长的，天天让老师“服务”好家长，就怕家长闹事投诉，坏了学校的评比评奖。
　　“小杨他爸爸啊……唉，其实应该再跟家长、孩子多沟通一下的，多难得的机会啊！”赵校长面对曾经的教职工家属也不好说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老师也是半个父母，要多用教育的温情和智慧关心孩子啊。”
　　赵校长开始谈起教育智慧和教育力量。
　　可何田田却很难认同那些理想化的“大饼”。
　　十几分钟的谈话，怎么可能改变一个家庭十几年来给人带来的伤痛？
　　那些伴随着成长的沉疴旧疾，不是人生路上萍水相逢的老师有能力改变和治愈的。
　　每天上课见几百个不同学生的老师，怎么可能深入地了解每一个，又何谈“干预”他人的人生呢？
　　忽然，赵校长话锋一转，移到了何田田身上。
　　她先是捧杀几句，又状似无意地提起，“你要知道，在我们学校，是大力支持你积极创新的，但是我们之前有些老师也是跟你很像，学校给了很多资源发展，结果走掉了之后也没什么起色……”
　　原来是为了敲打她，怕她做出成绩之后跑路啊。
　　赵校长刚刚切入正题，却发现下一节课七年级的孩子们已经陆续走进教室里了。
　　大领导都是这样，开会的“讲两句”动动不动就拖了两个小时才进入正题，却因为老师们讲课拖堂一分钟就大肆批评“严重教学事故”。
　　在赵校长没有注意的时候，课间十分钟早就悄然流逝，上课的预备铃都响了。
　　“行，那你先上课。”赵校长看着孩子不断涌进来，也不好再开展接下来的话题，便离开了。
　　顿时，何田田看向七年级这帮叛逆小崽子们的时候，都觉得他们没那么可恶，甚至可爱了不少。
　　“六三”制的七年级学生和“五四”制的七年级学生完全是两种生物。
　　因为刚刚来到新学校、新环境、适应新老师，“六三制”的七年级学生通常会乖巧、听话些，再调皮捣蛋的也会多少收敛。
　　而“五四”制的七年级学生就不一样了，六年级那一整年的经历已经让他们自认为跟老师混熟了，没有畏惧和陌生感，叛逆的、调皮的表现自然不用压抑，都通通展现在课堂上。
　　因此，七年级的学生，尤其是男生就显得有些“面目可憎”了。
　　但他们今天的按时到课，将何田田从校长手中解救下来，所以何老师决定对他们稍稍好一点。
　　不同年级的学生看上去只差了一岁，但在教师的应对策略上可是天差地别。
　　对待七年级这批叛逆巅峰的孩子，要学会装逼与无形，就是要显得比他们牛、压得住他们，还要足够有趣才能赢得他们的喜欢和配合。
　　“今天我们来认识管乐队当中的乐器，首先我们看看这个演奏视频，请你们告诉我这是什么乐器？”
　　屏幕上出现了何田田在琴房里吹长笛的录像。
　　“那是何老师吗？”
　　“就是何老师！”
　　“何老师那是你吗？”
　　“何老师竟然还会吹长笛！”
　　孩子们纷纷激动起来，对课堂以及这门乐器的兴趣也高涨许多。
　　而这，就是何田田装逼的目的。
　　“长笛呢，别看金闪闪的，但人家其实是个木管乐器。因为啊，在金属冶炼技术提升之前，长笛原本就是用木头做的，至于中国为什么不用木头做笛子，那是因为我们有一种特殊的植物叫……”
　　学生们抢答：“竹子！竹子做竹笛。”
　　“对喽！”
　　随着讲解，何田田的装逼还在继续。
　　说道萨克斯，她自然是要在课堂上现场展示一段的，取出放在小水杯里用温水温过一小会儿的哨片安装在笛头，一曲让所有人都能跟着哼的《名侦探柯南》经典背景音乐《银翼的魔术师》便在教室内响起。
　　在大学里和同学因为好玩而排演的萨克斯四重奏的《千本樱》，正好能够作为素材，让学生们认识一下高音、中音、次中音和低音萨克斯风的结构区别。
　　同时，她不介意展示乐器不优雅、也不体面的一面。
　　“要知道，人的呼气里都是有水蒸气的，而我们的乐器的温度和体温相比要低还是高啊？”
　　学生们答：“温度低。”
　　“水蒸气预冷会怎样呢？”
　　顿时教室里聪明的孩子已经反应过来，故意发出代表恶心的假干呕声。
　　“是的，这些水蒸气预冷就会变成冷凝水，留在乐器的内壁里面。是需要乐手用拴着线的布伸进去擦口水的。”
　　学生们反应更大了
　　“啊啊啊啊啊！”
　　“救命！”
　　讲到管弦乐队的座位安排，她会用长号的伸缩管痛击上低音号手后脑勺的故事加深印象，也会用大号乐手总是被乐器挡脸来区分其与上低音号的区别，会用iPhone的默认铃声引入马林巴这种乐器。
　　现在，何田田对于课堂的要求和学生们表现的预期其实变了。
　　或许没过两个星期，这帮孩子就会连马林巴这个乐器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但是他们知道自己的手机铃声不是用电子音制作的，而是真实的乐器发出声音来。
　　这样，就足够了。
　　就像小的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以为动画里的角色会自己说话或者是电脑制作的人声，直到某一天突然得知了配音演员这份奇妙的工作一样。
　　那一刻的惊叹本身是最大的意义。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大家似乎一直在过分地追求‘意义’。
　　连从小唱的歌曲是“爱学习、爱劳动、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
　　并不是说，要鼓吹“讨厌学习、懒惰、不为社会做贡献”，而是，很多时候人们不需要‘意义’只需要单纯的开心和快乐，不被教育、不被耳提面命。
　　不得到什么，很可能就是最大的‘获得’。
　　每节课都一定要孩子们掌握什么、学会什么、影响一生，实在是太强求了。在他们漫长的人生里，这四十分钟实在算不得什么。
　　而当何田田放弃了灌输的知识，她又往往发觉，体会乐趣与放松的孩子们，反而会把那些有意思的东西记得更熟。
　　七年级的小崽子走了，八年级的大崽子又来了。
　　一个个已经长出了成年人的身高和面孔，也有了很多的知识和想法，中二又成熟的“夹生”新人类，自然又有不同的应对策略。
　　何田田自然而然地切换了一副“好朋友”“渊博大姐姐”的面孔，对他们厉声厉色是根本不管用的，还是要“以德服人”，更重要的是“以学历服人”。
　　六年级的小孩还对名校没什么概念，可八年级即将中考的学生再没概念是跟不上同学的步伐。
　　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要通过考试来决定未来的人生导向，已经知道那场考试背后的分流意味着什么了。
　　而何田田也正好可以拓展更深、更有意思的内容了。
　　教材上的民歌确实让听惯了流行音乐的孩子们觉得土气，但何田田自有办法。
　　“土吗？确实是浓郁的黄土高坡气息哈！你看看歌词，桃花（那个）红唻，杏花唻你就白。爬山越岭寻你来，啊个呀呀呆。也很直白对吧！但其实，里面有些东西不仅不俗，还很高雅。”
　　何田田走到学生中间，姿态随意，像是与人闲聊那般，“《诗经》高雅吧？”
　　“高雅。”学生们点头。
　　她说：“《关雎》会背，吗？第一句什么来着……”
　　一女孩答：“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怎么不接着往下背了？”何田田看着脸有些红的女孩坏笑。
　　另一男孩抢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整个课堂起哄声四起，青春期的气息和氛围扑面而来。
　　“《诗经》常用的修辞手法是什么？赋、比、兴对吧。那你看‘关关雎鸠’看‘蒹葭苍苍’再看看‘桃花红杏花白’，是不是一样的修辞手法？而歌词中‘君子好逑’‘溯洄从之’和‘爬山越岭寻你’是不是异曲同工之妙？”
　　学生们惊异之余纷纷陷入思考。
　　“这就是我国文学艺术一脉相承的风骨、审美、习惯，这些东西不仅在《诗经》、在庙堂之上；更在生活、在民俗当中。哪怕是从前你认为土到掉渣的俗物，也有着民族文化的精魄。”
　　孩子们恍然大悟，许多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成为一名音乐教师要学会一种技能——
　　“变脸”艺术是不同年级教学管理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