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雪夜》逐宁

9、Chapter 9

　　谈乔从副驾手套箱里拿出药盒，匆匆返回一楼大厅接了杯水。
　　喝完药，她才打开微信，询问宋越在几楼。

　　心理医生嘱咐过她，非必要时，不要滥用药物，按时按量服用是最好的，长期滥用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谈乔一直谨遵医嘱，只是她考虑到见面时的失态，害怕之后会在宋越面前失控。

　　宋越很快就回复：三楼。

　　谈乔进了电梯，刚按下按钮，收到了郑峰的短信，约她下午见面。

　　谈乔回了个好。

　　宋越在拆线，谈乔不好进去，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他。椅子靠在窗边，正是午后，破碎的阳光透过窗上规则的棱镜，反射出彩虹光柱。

　　也许是因为昨夜“回忆”起太多过去的事，坐在这里，谈乔突然想起来，刚从ICU出来的时候，不，更确切的说，是她第一次从病床上站起来的时候。

　　谈乔住的是北城一家上好的私立医院，vip病房在高层，环境安静又整洁。单人病房里什么都有，父母和奶奶天天都会过来陪床，可谈乔还是觉得太过冷清。

　　莫名缺失一段记忆，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好受，哪怕这段记忆忘掉似乎比记得更好些。

　　谈乔刚开始是茫然，茫然过后是无尽的恐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明明昨天她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等她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外面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父母和奶奶只告诉自己发生了车祸，再多的细节，并不多说。

　　高级病房区又太过冷清，一直待在那里，谈乔时常觉得心慌，感觉自己仍然像是被困在梦境中醒不过来。

　　能下床后，谈乔会在黄昏的时候独自一人乘坐电梯下到三楼。

　　三楼中央有一块巨大的落地窗，窗前放了几排凳子，有些患者会在傍晚坐在这里聊天。

　　谈乔很喜欢那里，坐在人群里，有种说不清的踏实感。她不用说话，时刻盘绕在头顶的恐慌就会瞬间消失不见。

　　偶尔会有患者找她聊天，后来可能是发现她不善言辞，渐渐也没有人来找她了。

　　谈乔大多数时候在发呆，有时候也会默默观察身边的人，也只是观察，她记不住，很多面孔现在想起来都是模糊的。

　　唯一有印象的，是一个小男孩。

　　男孩估计比她要小一些，小几岁就不清楚了，男孩子发育得慢，实际年龄不好猜。

　　男孩的腿不知道什么原因受了伤，但一到下午，就会拄着拐杖蹦蹦跳跳走过来，在窗边坐下。男孩善谈又有趣，常常逗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他也跟着笑，声音很清亮，听起来并不让人觉得聒噪，反而悦耳动听。

　　过了一阵子，北城进入雨季。将近半个月，四处落下连绵不绝的雨水。

　　三楼平台的人变得越来越少。男孩还是每天都来。人不多，大家也都不怎么聊天，安静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天下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男孩在谈乔身旁坐下，却没有跟她说话，好像之前能说会道的人不是他一样。他们沉默地看着落地窗外的雨景，共享了一个静谧的傍晚。

　　雨季结束前一天，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临走时，男孩用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递给她一根棒棒糖。

　　谈乔扭过头，看到他对自己笑了笑。

　　男孩的脸谈乔已经记不清楚了，只隐隐约约记得，他笑起来时，似乎……有一颗小虎牙。

　　一只手在谈乔面前晃了晃。

　　谈乔抬头，看到宋越冲自己笑了笑，露出了一颗若隐若现的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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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色的迈凯伦在夜晚像一道闪电疾驰而过，别墅的大门早早打开，跑车一刻不停，径直开到地下车库。

　　秘书添上热茶，听到隐约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低声开口：“副总回来了。”

　　于淞一“唔”了声，让他先下去，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于宸翊在门口扬声喊：

　　“葛姨，有没有留吃的给我？”

　　保姆应了声什么，那人就老实了。

　　余音刚落，书房的门被大力推开，于淞一不满地瞪了一眼来人，呵斥道：“懂不懂礼貌，进来前能不能先敲门？”

　　于宸翊朝他哥无所谓地吐了吐舌头。

　　“又去哪里鬼混了？”

　　于宸翊埋怨道：“我哪有天天鬼混，我也在努力工作的好吧？”
　　话锋一转：“不过……哥，昨天谈乔有没有去找你？”

　　于淞一了然的轻哼一声：“我就说怎么一回来就找我呢。”

　　“你就别拐弯抹角了，到底去没去？肯定去了吧……她回国不就为了治病，肯定要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事。”

　　于淞一：“那还问我做什么？”

　　于宸翊扭捏了会儿，才说：“你们有没有谈到我？她说我什么了？”

　　于淞一不理催促，只慢悠悠点了根烟，在升腾的烟雾中看了看自己的弟弟。

　　于宸翊虽然比他小了将近十岁，今年也二十五岁了，却还是小孩子心性，爱玩爱折腾，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

　　追谈乔竟然算是为数不多坚持了挺久的一件事。

　　父亲年纪大了，这些年公司主要业务慢慢都转移到于淞一手里，他和弟弟关系一直很好，对于宸翊也是纵容得不行。

　　要说谈家跟他们家算是门当户对，哪怕对何江心存不满，于淞一刚开始还算赞成。
　　后面看谈乔的态度，八成没什么戏，自家弟弟还一个劲往上凑，于淞一慢慢也不像之前那么认可了。

　　更何况，谈乔还生了病。

　　何江一家后来的结局都邪乎的很，母亲本来就不喜欢他们，觉得他家的风水特别不好。后面听说谈乔得了PTSD，老太太也不懂，只知道跟精神有关，吓得不得了，生怕儿子娶过来下一个施珍。
　　又跟于宸翊闹了好久，母子两谁都不肯让步。还是于淞一劝说她，不要着急，八字没一撇的事，人都不一定能追上，管他做什么。

　　于淞一没有母亲那么迷信，他对谈乔虽然不太喜欢，但也称不上厌恶。
　　谈家跟自家门当户对不说，何江死后，遗产自然而然落到了谈乔父亲身上，到最后，都是谈乔的。

　　何江跟自家合作多年，一直利益相关，若是之后能跟何家搭上一条船，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利远大于弊。

　　当然，这都只是于淞一作为一个商人的想法，于宸翊怎么想的，他并不清楚。那小子头脑简单，估计只想跟人家谈恋爱。

　　于宸翊之前让他答应跟谈乔见一面，于淞一略一思忖，也就同意了。

　　昨天见面到最后，他想了想，还是帮弟弟说了好话：

　　“宸翊之前太小，不懂事，因为无心之失做错了事，我替他向你道歉。但他对你一直都很上心，你也能感觉到，不是吗？”

　　“退一万步讲，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只是因为那一件事，你们就当回陌生人，是不是太可惜？”

　　闻言，谈乔脸上颜色不变，眼神平静地回视过来，淡淡说了句：“于宸翊的感情，你要是都管，岂不是很累？”

　　于淞一想过把这段对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于宸翊，但看着对方期冀的眼神，还是心软了。

　　他抖了抖烟灰，撒了个无关紧要的小谎：“别催了，我们压根没说你的事。”

　　于宸翊瞬间变得有些无精打采。

　　于淞一看看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她倒是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

　　于宸翊并不好奇，只是顺嘴一问：“谁啊？”

　　“何江的‘女儿’，施妍。”

　　于宸翊脸色一白：“你说谁？怎么可能！哪里像了？谈乔跟那个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于淞一懒得跟他争论：“好好好，我胡说八道，行了吧？”

　　“现在来谈谈正事。”

　　“你前前后后也跑了好几个月了，收购流程走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于宸翊突然沉默。

　　于淞一皱了皱眉：“收购有多重要你心里清楚。不管公司里的人现在怎么样叫你副总，谈不下来这次收购，你这个位置永远坐不稳。明白吗？”

　　于宸翊蔫声回答：“知道了。”

　　于淞一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丢下一句话：“追女孩没问题，可别忘了正事。”

　　于宸翊浑身一僵，声音更低：“我知道。”

　　于淞一点点头，重新坐到椅子上。于宸翊静悄悄地走了出去，刚回家的神气派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于淞一靠在椅背上，指尖的烟逐渐尽了，他按灭火星，看了看窗外越来越沉的夜色，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走在黑夜里。

　　如果是他，他不会去追谈乔。

　　就像十几年前，他没有去追求施妍一样。

　　再美的东西，一旦具有危险性，都不值得为之付出什么。

　　伴随着高收益的自然是更高的风险。

　　于淞一是个稳中求胜的人，他杜绝一切风险的可能。哪怕仅仅是微弱的火星，他也会立刻掐灭，不给它烧成燎原之火的可乘之机。

　　与此同时，于宸翊沿着长长的走廊回到自己卧室，他没开灯，沉默地倚在窗边。

　　葛姨端着鸡汤，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回答：

　　“我不吃了。”

　　葛姨摇了摇头，不知道他又闹什么小孩子脾气，端着鸡汤原封不动下了楼。

　　窗外狂风骤起，她叫来秘书帮忙关窗户，马上看来又是一场暴雨。

于宸翊没跟谈乔谈过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