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雪夜》逐宁

49、Chapter 49

　　秦予第一次碰到施妍，是在华江集团举办的资助仪式上。她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表达对基金会的由衷感激。

　　那时何江刚举行完婚礼，新婚妻子和她的女儿第一次在公共场合亮相。

　　施妍只有13岁，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一袭白裙，纯洁美丽，就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她太美了。

　　秦予站在台上，一抬眼，就能看见第一排的女孩。施妍坐姿端正，神态自若，看起来像是在认真聆听台上的演讲。

　　可秦予无端觉得，她只是在走神。

　　仪式结束后，几位学生代表受邀去何江家里做客。
　　那是秦予第一次坐小汽车，她拘谨地坐在真皮座椅上，余光瞥见其他几个女孩都如她一般小心翼翼，坐立难安。

　　汽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很快便到了别墅门口。

　　高大浓绿的树木遮挡住半边房屋，别墅外几排玫瑰花竞相绽放，空气中满是甜腻的花香。

　　秦予率先下了车，二楼阳台上，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行人。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秦予别开眼，不自在地拽了拽新衣服，这是为了来北城，父母专门跑去镇上的裁缝店给她做的。

　　等她再抬头看过去，施妍已经转身回了房间。

　　何家的保姆热情地招待了她们，茶水、各式各样的点心摆满了茶几。
　　几人中秦予年纪最大，受基金会资助的时间也最长——基金会重启后，她是第一批受助的学生。

　　如果不是基金会的帮扶，她连初中都上不起，哪有可能考进县里的高中。是以秦予尤为感激何江。

　　前些年何江也曾邀请过她在寒暑假来自己家里长住一段时间，但出于家里各种各样的原因……

　　她没有来。

　　几位女孩端在客厅的沙发上，好奇、局促地打量四周。富丽堂皇的水晶灯，巨大的落地窗，古典雅致的钢琴……一切一切，对她们来说都是那么陌生而又充满吸引力。

　　何江处理完相关事宜姗姗来迟，他的妻子紧随其后在沙发上款款入座。

　　施妍其实长得很像她的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只是两人气质截然不同，施珍无论何时，迷人的眼睛里总是沾染了太多打量和探究的色彩。

　　她不喜欢这些穷学生，更确切地说，她不喜欢丈夫白花那么多钱做慈善。

　　秦予能从她隐约不耐烦的神色中看出来。

　　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施珍象征性地问了她们一些个人情况，又喊来女儿——
　　她实在无话可说了。

　　施妍神色淡淡，来到众人面前，并不落座。她只冷漠地扫了一眼那群女学生，冷嗤一声：
　　“你们都是乞丐吗？资助上学还不够，还跑来别人家里做什么？”

　　施珍慌忙拉过女儿，不停责怪她的不懂事，眼神里却有些幸灾乐祸。

　　秦予只觉脸上像是着了火，她红着脸，却倔强地没有低头。

　　施妍的声音清清冷冷，和她本人一样。

　　秦予对上她的眼睛，冷笑起来——
　　什么白天鹅，不过如此。

　　何江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秦予下意识瞥了一眼，出乎意料地看到一向和颜悦色的何董事长面色不虞。
　　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阴沉的双眼一言不发盯着施妍。

　　像是要杀了她。

　　秦予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下意识否认。
　　怎么可能？一定是她气昏了头。

　　果不其然，不过须臾，何江面色恢复如常，刚才那么可怕的神色，恐怕只是她的错觉。
　　他温声制止了妻子的责骂，拍了拍施妍的肩膀，微微一笑：“妍妍是累了，让她上楼去吧。”

　　秦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

　　她看到施妍的身体蓦地一僵，然后，听话上楼。

　　直到她们离开，她都没有再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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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施妍，已经是工作后了。

　　秦予以出色的成绩考上了D大医学院，后来何江安排她到华江医院实习，摆明了希望她毕业后能够留在华江。

　　秦予接受了这番好意。
　　她一直感念何董事长的帮助，能有机会报答，自然愿意。

　　实习第一天，她就在普外科见到了施妍。

　　施妍嘴角带着淤青，看见她时，脚步怔愣——
　　秦予也有些意外，她竟然还记得自己。

　　换做其他人，她不会多管闲事。但等她回过神，话已经问出口了：

　　“冯主任，她是何董事长的女儿吗？”

　　冯韦哼哼两声：“呦，你知道她？是啊，何江的……女儿。”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很重，别有深意似的。

　　秦予瞧着冯韦脸上揶揄的表情，心里莫名不舒服，她速战速决，硬着头皮问下去：
　　“她生什么病了？”

　　冯韦这时收起笑，一本正经地回答：“害，有钱人家的小孩，叛逆嘛，天天不干正事，就知道在外边胡闹。你刚来华江，多碰着几次，就习惯了。”

　　说完这些，他拿起病历，冲她摇摇手：“我还有病人，先走了。”

　　秦予应下，心里还是困惑，但实习的日子太忙，这件事很快被抛之脑后，再也没有想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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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职华江后某一天，施妍在女厕所拦住了她，直截了当发问：
　　“你最近在帮忙负责基金会的事情？”

　　没有隐瞒的必要，秦予点头。

　　“别带着小孩子去我家。”

　　不愉快的记忆重新浮现，那件事情过后，何江已经很多年没有再邀请过受助学生去家里。最近一段时间，他倒是委婉跟秦予提起过这件事，想要重新恢复这项传统。

　　秦予摊了摊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觉得像我们这样的穷人不配踏入你家？”

　　施妍脸色一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予失去耐心，眉头不由自主紧蹙起来：“既然不是这个意思，孩子们去那里有什么不对的吗？他们想要见见自己的资助人，有什么问题？”

　　面前的人沉默下来，秦予跟她没什么好说的，起身离开。

　　迈出屋内前一秒，透过医院干净明亮的镜子，她清楚地看到身后的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像个失去了生气的漂亮假人。

　　周末，秦予按照约定，开车带着孩子们上山。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在变化。北城高楼大厦层出不穷，道路翻新变宽。
　　这栋灰色的别墅却一直没变，独自屹立在半山腰，绿树还是那些绿树。玫瑰花应该也还是那些玫瑰花。

　　知道他们要来，何江很早就在客厅内等候，他已年逾半百，精气神却很足。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秦予仔细瞧了瞧，还染了头发。

　　老人推了推眼镜，柔声问起了孩子们的情况。家里的父母，在学校的学习……事无巨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挺上心。

　　孩子们一一答了，秦予在旁看着，倍感欣慰。

　　中途她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孩子们的位置有所变化。
　　唯一的男孩原本坐在何江身旁，不知为何，换到了最外边。

　　众人相谈甚欢。秦予压低脚步走过去，低下声询问怎么回事。

　　小男孩撇撇嘴：“不知道，何董事长让七七坐过去，我就跟七七换了位置。”

　　秦予点点头，朝着何江所在的地方看过去。

　　也许是为了亲近，何江用手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
　　七七比较害羞内敛，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小姑娘有些不自在，身形一僵。

　　秦予将一切尽收眼底，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直到小男生拽了拽她的衣摆，秦予才想起来坐下。

　　她丢了魂似的，脑中不停想起施妍说的话，施妍的伤，奇怪的冯主任……还有今天格外庄重的何董事长。

　　怎么会呢？

　　怎么可能？

　　她一定是法治频道看多了，脑中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定是……一定是她错了。

　　“小秦。”

　　“小秦？”

　　“小秦！”

　　秦予回过神，何江冲她笑了笑：“发什么呆呢？”

　　“我刚才问七七，暑假的时候要不要过来住一段时间。正好，我带着她在市内转一转，博物馆、天文馆、美术馆都还没见过吧？摩天轮、过山车什么的都没坐过吧？到时候都让我女儿带你去玩玩……”

　　闻言，其他孩子纷纷露出羡慕的神色。

　　秦予在孩子中央，似乎想笑，可她努力扯了扯嘴角，一点都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