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雪夜》逐宁

23、Chapter 23

　　北城老城区。

　　楼道内，声控灯随着来人的脚步声明明灭灭。黑影拾级而上，路过一扇又一扇灰蒙蒙的窗户。

　　这是老城区一栋再平常不过的居民楼。

　　楼外大大的拆字不知道已经在灰青色的砖墙上挂了多少年。拆字上的一点饱经风吹雨打，越来越短，住户们拿拆迁款的渴望也随着它一起，越来越短。

　　一天一天，那个承载了无数希望的字就跟随处可见的蜘蛛网一样，成了这栋楼的装饰品。
　　再也没有别的含义。

　　楼梯间，裸露的电线盘旋在头顶，泛黄发黑的墙壁早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再往下，小广告贴得到处都是，犄角旮旯也不放过，门打开时掀起的风可以随时带着几张色彩斑斓的纸片回家。有不道德的住户，鞋和垃圾袋一起堆在门边，上楼的路被堵得严严实实。

　　男人耐心地用脚尖踢开一只球鞋，不紧不慢地缓步上楼，手中的塑料袋里玻璃瓶随着动作轻轻一碰，叮咚作响。

　　四楼东侧的住户正好出来扔垃圾，半开的门里飘出饭菜香味，看见来人，老人热情问好。

　　男人弯弯嘴角，谦逊而又礼貌地回应。

　　男人高大的身躯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影子随着忽明忽暗的黄色灯光在墙壁上摇曳，弯曲变形，逐渐失真，看起来诡异而又可怖。

　　钥匙入孔，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男人没有打开客厅灯，轻车熟路地朝着卫生间走去。

　　这套房子的卫生间不是很大，但足够放下一个将近一米八的男性。
　　地上的人被五花大绑，一动不动，暗灰色的灯光打在脸上，看起来像是死了。

　　男人拿出玻璃瓶，用棉花接住，倒了些出来，放在地上的人鼻下。甫一放下，对方瞬间睁开了双眼。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脖子、额头青筋暴起，眼眶充血，生理性的眼泪和鼻涕在脸上肆意流淌。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在地上拼命挣扎，良久，眼见那人发出了窒息般的呜咽，才把他嘴上的胶带撕下。

　　嘶哑而又疯狂的喘息声顿起，男人气定神闲地倚在洗手台边，等地上的人呼吸顺畅了，他带上乳胶手套蹲下去，嫌弃地抬起对方的脸，顺手替他扶了扶眼镜。

　　食指抵在嘴边。

　　男人低声开口：“你懂规矩的。”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冯韦恨得手脚发抖，却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小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小声。”

　　男人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他就这么审视着冯韦，不说话。

　　冯韦咽了咽口水，心越来越慌，他着急恳求：“你想要什么？告诉我。要钱吗？不管多少钱我都给你！只要你放我走，我一定给你！而且……我……我绝对不会报警！”

　　男人撇撇嘴，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不管是什么！我一定想方设法拿给你！”

　　男人似乎有了兴趣：“什么都可以？”

　　冯韦拼命点头：“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办到！”

　　男人不答。

　　冯韦涕泗横流，形容狼狈，他忍不住苦苦哀求面前的人：“我们无冤无仇，我甚至不认识你……求求你，把我放了吧……”

　　男人很轻地笑出了声：“我以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我为什么把你绑来……你不清楚？”

　　话音刚落，冯韦心头仅剩的侥幸被彻底掐灭。他的嘴唇失控地颤抖起来，脸色煞白，脑海里再无别的思绪，只有灭顶的绝望从脚底升腾而上，直达眼底。

　　男人无视他的目光，拿出注射器，有条不紊地操作完，熟练地扎进他的脖颈。

　　浑浑噩噩中，冯韦听到对方冰冷的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

　　“我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

　　宋越把包里的东西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抬起头对着谈乔笑了笑：“好了。”

　　谈乔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没住几天院，从家里带的东西不多，她自己收拾收拾就能出院，还麻烦对方特意跑来一趟。

　　宋越像是看出来她在想什么，提着包摇了摇：“走吧。”

　　“我今天下午没课，反正没事，就过来……”

　　谈乔立马低声回答：“谢谢。”

　　宋越耳根一红，突然结巴起来，他挠挠头：“没、没事，跟我不用客气。”

　　两人从住院部出来，最近这段时间天气都不错，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落在身上，让人的心情也随之好上许多。

　　大降温之前，这是秋天最后的影子。

　　宋越把姥爷的车开了过来，把包放进后备箱，一回头，看到谈乔出神地望着医院大门发呆。

　　宋越疑惑：“怎么了？”

　　那天小李警官打完救护车后，离案发地最近的医院很快就派了车上来。华江医院虽然也很近，但歪打正着的是，这家公立医院的精神科还不错。
　　他们三人一商量，索性不再折腾，就让谈乔在这里住了下来。

　　谈乔回过神，很轻地笑了笑：“没什么。”

　　宋越绕到车前，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谈乔没有异议，直接坐了上去。

　　汽车平稳地行驶过林荫路，路两旁的梧桐树上叶子尽黄，微风拂过，无数枯叶落下，轻飘飘地打在车窗上。

　　谈乔从刚才的思绪中脱身，看了眼正在开车的人。天气渐冷，宋越也穿上了稍厚的咖色牛仔外套。

　　她状似无意地问：“最近开车开得多吗？”

　　宋越刚想说挺多，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又否认：“不多，我天天在学校，用不着车。”

　　谈乔稍微放了心，虽然还没有到预言中的那一天，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道完别，谈乔目送着宋越离开，转身进了小区。

　　到家后，她先给宋越报了声平安，却没有急着收拾东西，径直朝着卧室走去。

　　她从上锁的柜子中拿出案件资料，飞速翻找到证人那一页。
　　看到熟悉的医院名称时，谈乔眉头一紧，她拿出手机拍下这页，发给郑峰，伴随着简单的几个字——

　　赵辛荣？

　　郑峰可能在忙，几个小时后才回复她的消息——

　　是，赵辛荣。
　　等我有空了，细谈。

　　谈乔顺势坐在地板上，仔细看起了这页的内容。
　　刚住院时，她就觉得在哪里看到过这家医院的名字，后来隐隐约约想起来，当年车祸案很重要的一个证人——
　　施妍的主治医师，就在这家医院就职。

　　可当她询问护士，有没有一个叫赵辛荣的医生时，护士却迟疑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谈乔现在想起来，觉得对方的表现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可是……如果没什么，为什么不说实话？

　　郑峰倒像是知道些什么。

　　谈乔看了一会儿，没有什么新收获，只好重新把资料收起来，站起身，手机震了一下，打开——

　　宋越回了个小狗比ok的表情包。

　　谈乔朝客厅走去，路过全身镜时，瞥见自己眼角眉梢间浮现的笑意，好不自在，下意识摆起严肃脸，眼里却漫出越来越陌生的情绪。

　　与此同时，宋越将车稳稳停在路边，打开副驾手套箱，郑峰今天寄过来的档案原封不动地躺在里面——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让宋越加入案件调查中。

　　宋越深吸了口气，珍重而又认真地拆开，好像打开的远非一件尘封的往事。只是纵然做足了心理准备，看到案件照片时，指尖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稳住呼吸，不停告诉自己冷静要冷静——却在看到谈乔的名字旁，郑峰不久前用笔写下的大大的PTSD时，鼻头猛地一酸。

　　宋越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不远处，一辆黑色商务车悄悄摇下车窗，伸出镜头，飞速地拍了几张照片，随后，汇入车流中，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