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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蒐 ...

  •   三月末,正是大地回春之际,亦是人间桃色绽放之初。

      南海子围场天高云远,草木正盛,一年一次的春蒐在燕语莺啼、一派清明之景中如期举行。

      师钰宁瞧着递到眉目下的赤铜琢盘,羽睫轻颤,熹微日光下形成薄薄阴影,掩盖了眼底的不悦。

      “师姑娘,劳您将随身携带的香囊放置于琢盘内,用做接下来举行的射礼的彩头。”

      端着琢盘的宫人见师钰宁迟迟没有动作,猜测是师钰宁刚才没听清她的请求,就又重复了一遍。

      师钰宁眉心笼上一层懊恼,她刚刚不是没听见,她只是不想照做罢了。

      这是她头一次参加春蒐,对这些劳什子的规矩一概不知,原只以为是个打猎活动,想不到还有那么多别的花样。

      且这些花样都带着同一个目的:给未婚单身男女互动的机会。

      这射礼赢香囊就是其中一项重头戏。

      先由参加春蒐的闺秀们,各自从身上解下香囊交于宫人,宫人们会给挂上相应闺秀们的名字,做成彩头,悬于一根六丈长的红绳上。

      那绳子两头分别挂于一丈高的立柱上。

      参加射礼的郎君们,须得站在围场另一头的红绳围挡前,搭弓射箭。

      谁先射落那彩头,对应的香囊就归谁。

      不光如此,依照惯例,还能在晚间的篝火烤肉宴上,与香囊的主人同坐一桌。

      这可是个难得接近心仪女子的机会,又是皇家举办的活动,行为举止稍稍出阁些也不会惹人非议。

      是以,来参加春蒐的未婚男女们,对这活动个个都很是期待。

      只除了师钰宁。

      她对上京这些沽名钓誉、附庸风雅的男人是一个都不感兴趣。

      她要是提前知道这,至少也跟其他闺秀们一样,特意准备个香囊了。

      瞧她们拿出来的香囊,那真是图案繁复,做工精美,就连那用料,不是金丝就是杭锦,在日光下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都是全新的,想是为了今日特意准备的。

      师钰宁低头瞧着她今日戴身上的香囊,这是她进京前,姥姥送的。

      用的是乡间最普通的粗布,绣线也是最普通的丝线,做工也一般,针脚还有错漏的。

      戴了大半年,边角处都有些褪色了。

      在旁人眼里,这或许就是个破旧的香囊,充其量是个彩头,可是在师钰宁心里,这是姥姥的关心,是家人的情谊。

      “师姑娘?”

      宫人停留在师钰宁这处久久未动,周边座次的人都朝着师钰宁这块瞧了过来,宫人也紧张地再次出声提醒。

      师钰宁瞧宫人满脸惊慌,身子都开始抖了,慌得都要给自己跪下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罢了,到时候再要回来吧。

      师钰宁万分不舍地解开了腰间的香囊,轻轻放在了宫人端着的琢盘里。

      宫人满目的感激,松了口气,赶忙端着东西往上首的太子妃跟前去。

      师钰宁也随着那香囊的移动,目光看向了上首的位置。

      今年的春蒐,皇帝身子抱恙,帝后未能参加,是有太子代为出席。

      太子身子也不好,所以最后这春蒐就由太子妃全权操办。

      太子妃谢昭然出身三朝元老谢国公府,家世显赫,一门忠烈,谢昭然本人也是,自幼被其皇后姑母养在宫中,一举手一投足尽显天家气势。

      她今日未穿繁复的宫装,身着一袭正红色骑装,瞧着样式简单,却剪裁得体,衬得人身量纤纤肩宽腰窄。

      那劲瘦的腰间,未用寻常女子爱用的缎带,用的是皮质的腰封,更显得人身姿挺拔。

      乌黑的秀发高高束起,鬓上未有任何装饰,整个人透着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她神情肃穆地瞧着宫人们将收上来的香囊摆置于她的面前,接下来按着规矩,需要由她亲自给香囊系上铭牌,再交于宫人去将彩头悬挂。

      师钰宁瞧见她那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但速度不慢地将面前的香囊一个个地系好铭牌。

      她的香囊收的晚,排在了最后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前头这些香囊让谢昭然有些累了,师钰宁觉着,她在系最后她那个香囊的时候,时间比前面的都要久。

      师钰宁瞧见那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在她那灰扑扑的香囊上几个回绕,给穿上了一条红色的丝线,又扯着丝线另一个穿过木质的铭牌,再优雅又果断地打了个结。

      然后又打了一个结。

      师钰宁挑了挑眉,她觉着太子妃给她这个香囊系绳子的时候最为小心,她看了眼她那边角都褪了色的香囊,眼中闪过了然。

      怕是她这香囊瞧着最为破旧,太子妃担心弄坏了。

      她这人倒不似她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清冷。

      师钰宁想到她刚来上京的时候,听到的传言,说谢昭然这人为人高傲,仗着家世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传言倒也不虚,她被迫在宫中学规矩的那一月,谢昭然见着她向来是当没看见的。

      半年前太子病重,谢昭然应了皇家要求,入东宫冲喜,在那之后,她就从未见过谢昭然了。

      今日再见,谢昭然倒是有些不同了的感觉,具体是什么,师钰宁也说不出来。

      在她思索间,谢昭然已经将东西交给了宫人,宣布活动开始。

      本就喧闹的围场,响起阵阵穿透云霄的欢呼,瞬间如沸水入锅般热闹了起来。

      “谁也别跟我抢,李小姐的香囊是我的!”

      “这可说不得,猎场之上,但凭本事。”

      “就是,李小姐可是上京第一美人,凭什么就归了你了!”

      彩头一挂出去,场内被争抢的最热烈的当属李太师的孙女,郎君们互相挤开对方,想要先射箭拿下李小姐的香囊。

      除了她的彩头前簇拥着许多人,还有王尚书的女儿也不遑多让,那也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

      她俩的香囊都在比较中间的位置,所以这些争抢的人都聚集在了比赛要求站的那根红线中间一段的位置。

      师钰宁很快就明白了,那些香囊是挂在同一根绳子上的。。

      越是中间,绳子晃得越厉害,难度就越高。

      所以就把这些人气贵女的香囊放中间,好叫这场活动增加难度,更有看点。

      师钰宁往两边看去,想瞧瞧她的香囊被系在了何处,左边角落看了眼没有,目光又转到最右边,也没有。

      她有些好奇,仔细地从右往左瞧,等到了正中间,就看见了那只毫不起眼灰扑扑的香囊在风中摇晃。

      它挤在李小姐和王小姐的中间,身处最中间位置。

      师钰宁瞪大了眼睛,惊讶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抻着脖子又仔细瞧了眼,还真是她的香囊。

      这是怎么回事,她的为何会在最中间?

      师钰宁转头往最上首看去,太子妃端坐在上首,目光遥望远处,师钰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是那绳索中间位置。

      师钰宁满心的疑问,这是巧合,还是谢昭然刻意为之?

      就在这时,煜王换了一身骑射装,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气势凌人地从远处走了过来,堪堪停在了红线中心位置。

      他身边的侍卫,一个个拽开了在红绳前碍事的人。

      “都滚远些,别误了煜王射箭。”

      师钰宁心道不好,刚才看见煜王走了,还以为他是不感兴趣,自行去狩猎了。

      如今瞧着换了骑射服,那手上的弓箭也是一等一的好弓箭,倒像是特意去准备,志在必得一般。

      “二皇子这弓瞧着可是上品,今日怕是有备而来,不知道二皇子瞧中的是哪家姑娘啊?”

      一旁陈御史家的公子大声问道,他话虽这般问,但却没有多少疑问的感觉。

      随着他这刻意的一声大声询问,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瞧向了师钰宁。

      好事者已经发出了阵阵起哄声。

      “陈兄这是多余问了,满京城谁人不知,煜王瞧上了师家姑娘。”

      师钰宁心头一顿,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煜王舒展了下双臂,傲气地说道:“不错,本王就是冲着师小姐来的,若有也想一争高下的,本王让他三箭先。”

      他说这话时,目光灼灼,直视着师钰宁,脸上全是傲然,似是肯定没人敢同他争。

      事实也是如此。

      他的话音刚落,身旁的人就个个往后退了。

      “岂敢呐,再说了,师小姐岂是我等敢想的。”

      “就是,王爷威武,才是师小姐这等将门虎女的良配。”

      “我等只配给王爷摇旗呐喊。”

      煜王得意地冲着师钰宁挑了挑眉:“师小姐,本王等着晚上同师小姐共饮一杯。”

      师钰宁脸上的表情僵在了原处,她实在是受不了煜王这自以为风流倜傥的挤眉弄眼。

      每每他做这个表情的时候,那扁塌的鼻子总是不自觉的耸动。

      师钰宁在乡间的时候,每每喂猪时,就能瞧见猪哼哼的时候,就是这般耸动鼻子。

      这位煜王,当真是个又蠢又坏的,太子娶谢家,他就想娶同样有兵权的师家,

      这般直白的心思,还要装的看上了师钰宁,也就只有他那个蠢脑子想的出来这招,还满京城宣布对师钰宁一见钟情,要娶了做王妃。

      她赶忙别开眼,遥遥望向那在风中晃悠的灰色香囊。

      这要是落入煜王手里,她光是想想,都觉得跟吞了个虫子般恶心。

      煜王那边早已信心满满搭弓拉箭,射了几次,次次落空。

      “今日风大,待本王找找手感,今日师家小姐的香囊本王志在必得,劝各位去看看别家的。”

      他这么一说,无人敢质疑他不守规则,更是无人敢辩驳。

      有几个本打算借此认识师钰宁的勋贵,也只能失望地去寻其他合眼缘的。

      师钰宁气乐了,如今煜王是一日嚣张过一日。

      大邺如今的皇帝膝下就二子,大皇子封太子,二皇子封煜王,太子自小体弱,如今更是时常缠绵病榻。

      上月太子还昏迷了一次,隐隐的,就有传言,太子活不过二十。

      太子今年,十九。

      如今煜王风头无俩,世人都默认,等太子一死,那太子之位就是煜王的了。

      师钰宁撇撇嘴,当今圣上一生戎马,英明玄武,怎么生的儿子,一个病秧子,一个猪脑子。

      煜王很快就把箭筒里的箭全给射完了。

      最近的一次,那箭头堪堪擦着香囊掉落,直把师钰宁看的着急上火。

      她看了眼边上那些说着风大,中间晃,难度太高,各种给煜王找补的男人,放弃了找他们去射下自己那香囊的想法、

      只求着煜王射不中了,有点自知之明自己放弃。

      煜王的侍卫们,早就重新给王爷准备好了满满一箭筒的箭。

      还簇拥着煜王往前头走了三两步,作为规则的红线,都在中间应是凸出了一大段,形成了个小山丘的弧度。

      这是要作弊了!

      师钰宁真是对煜王的无耻程度,又多了一层认识。

      这一回离得近了,煜王的箭擦着那悬挂的铭牌掉落在地。

      他一旁的侍卫欢呼出声,仿佛胜利近在眼前了一般。

      师钰宁低头左右寻摸起来,她想找些小石子做暗器,照着那猪脑袋来几下,解解气也好。

      在她抬头起身间,一只红色尾羽的利箭,带着破山裂海之势从她身旁穿过。

      ‘嗖’地一声从众人头顶飞过,‘噹’的一声,稳稳钉入那铭牌之上。

      巨大的冲势下,扯断了系绳,那红羽箭带着铭牌,直窜出去七八米,钉在了围场边缘的围栏上!

      红绳在空中剧烈的晃动,所有的香囊都抖个不停。

      就连那红羽也在不停的震颤。

      只有师钰宁那香囊,贴着围栏,稳稳的,悬在空中。

      师钰宁蓦然回首,熹微日光下,谢昭然一袭红衣,挽弓收弦,如墨般的眉眼似是漩涌了天边压低的云层,竟向着她直直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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