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送酒失忆后》荒台无踪

41、第41章

　　“贱人——去死吧——”

　　一柄长剑带着嗜血的杀意，寒光灼铁，直抵面门袭来。

　　这番变故太突然，燕商动不了，应栖没有动。

　　“小心——”

　　红红慌忙起身挡在燕商面前，但有人比她动作更快，在周晋执剑贴近燕商之前，一道人影从暗处窜出。

　　剑刃没入血肉的那一刻，血花四溅，落在他们脸上。周晋惊慌地松手，在来人决绝的目光中，接住了她垂落的身子。

　　“你是吕圆……还是主人……噗——哇。”周晋呕出一口鲜血，另一柄剑堪堪穿透他的胸膛，那是应栖动的手。

　　淬了禁制的剑刃将他禁锢在此处，动弹不得。

　　周晋怨毒地抬头：“你、你们——”

　　太好笑了，不顾应栖的劝阻，燕商噗嗤笑出声来，配上她白得像鬼的脸：“周晋，事到如今还认不出来吗？”

　　吕圆闻言失笑，她几乎是提着命赶来，身体本就劳损受累，全凭一口气撑着。这一剑刺穿了心口，她很累，太累了，累得她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在周晋的不可置信中闭上了眼睛。

　　周晋抬头，在燕商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回想起他醒来时的情景。

　　睁眼之后恍然发觉他已经在长生殿内，随之而来的是不甘。

　　燕商好本事，到底让她进来了。

　　周晋草草收拾好早已划破的衣裳和渗血的伤痕，身上的疼痛都不足挂齿。

　　他环顾四周，更让他瞠目的是殿内惨死的同门。亭台水榭被黑血染红，长生殿悲凉如炼狱。

　　周晋从不甘变成怨恨，眉头怨得紧锁，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燕商，贱人。

　　但是不要紧，他们死了没关系，主人不会死。

　　周晋走到最近的尸身边上，查看了他的伤口。

　　手指在触碰到黑血的瞬间便沾染上灼烧的疼痛。

　　周晋看着漆黑的指尖，这剑术里掺了针对长生殿的禁制。

　　周晋眼眸震了震，心道不好，当即提气赶往主人所在的主殿。

　　殿门已然倒塌，殿内一片狼藉，他在角落里看见了被鲜血染成红衣的人。

　　一眼他便认出来了，那是他的主人。

　　周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落不得实处。他虽然违背了主人让他处决吕圆的命令，但他从心底是爱主人的。

　　他不过是在爱与爱之间，选择了他更爱的那一个。

　　“主人，主人……”

　　周晋踉跄地过去，想要抱起早已死去的禾宁。他小心翼翼扶起她，为她轻柔地擦去满脸的血污，当看清怀中人的脸，却浑身僵硬地钉在原地。

　　“主人……吕圆？”

　　铺天盖地的冥茫之下，周晋在问自己，就如此刻一般。

　　因为她是神仙，是神女，所以禾宁从来不以真面目见人，不论是他，还是其他信徒，她都戴着面纱，所以那时候，他以为殿中死的是吕圆。

　　周晋想起了主人过去说过的话，吕圆会被燕商杀死，他要守护她，就必须先杀死燕商。

　　主人的话应验了。

　　他被怒气冲昏了头，甚至没有好好思考便提剑冲了出来，想要为惨死的吕圆报仇。

　　“你……你，”周晋几乎是吼了出来，“她……到底是谁！”

　　燕商靠在应栖身上，看着绝望的周晋，有些怜悯他：“想知道吗？”

　　说着，燕商捂嘴咯血，应栖按住她，不让她继续说话了。每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她的精力和时间，他不想让她在离开之前还要遭受这样的痛楚。

　　这次，燕商很听话。

　　“死在里面的是禾宁，这里被你杀死的是吕圆，”应栖接上燕商未能说完的话，“或许你也曾经怀疑过禾宁找到你的目的，但你找不到答案，因为你们原本的故事发生在五百年前。”

　　“禾宁和你说了什么？说你和吕圆天造地设，是命中注定的爱人，燕商会害死她是吗？那现在呢，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们有着一样的脸？”

　　应栖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因为她心虚，你和吕圆在五百年前的确是爱人，而禾宁嫉恨你们，换了吕圆的脸。你不是傻子，应该能猜出一点端倪，但你不敢深究，不敢去想禾宁让你抓燕商究竟是为了吕圆活着还是禾宁自己活着。”

　　“禾宁替你报复了杜家，编造出崭新的周晋，所以你唯她的命是从，但总有一些变了，不是吗？”

　　应栖薄凉的目光落在周晋怀中的吕圆，不由得轻声一笑。禾宁用从前师父逼迫他的法子来骗周晋的时候，就该料到情与爱永不可控。

　　这一世，周晋真的爱上了吕圆，一张长着和禾宁一样脸的宋敏敏，以致于周晋违背禾宁的命令，在她下了杀死吕圆的指令之后，用了险恶的禁术拿杜家人的命换了吕圆的命，还将他和吕圆绑在一起，以此谋求吕圆活下来。

　　“只是……”应栖眸中寒光闪过，无情道，“周晋，禾宁没有告诉你五百年前的结局。你被禾宁蒙骗，杀死了吕圆。”

　　周晋动怒，断然反驳：“你胡说，你骗我！”

　　应栖淡淡道：“我何必要骗你，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这里？”

　　小宝从应栖的肩头跳下来，小小的脚步来回走了走，咬咬牙走到周晋身边，拿着小爪子放在他的手中。

　　在周晋动手前，应栖提醒他：“你若是想看，我劝你别动。”

　　周晋卸了力气，闭眼睁眼只是一瞬，记忆却辗转了五百年。

　　在确信周晋看清之后，小宝当即松开爪子，跳回到红红身后，抓着燕商的手死也不放。

　　燕商朝它笑笑。

　　小宝时机抓得好，刚好给周晋看了当年他受禾宁指示去虐杀宋敏敏的画面。

　　周晋知道那是真的。

　　禾宁的确是禾宁，在遇见吕圆之前他小心爱慕了那么久的人，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而吕圆……

　　他好像也成为了那个周晋，感受着他的怒气，毫不犹豫地一剑穿心，连眼里都沾上血痕，与方才何其相似。

　　那个吕圆，与这个吕圆，不一样的脸，却是一样的恨与失望。

　　耳边回荡起吕圆的哀求：

　　“阿晋，我不怪你骗了我，放我走，求求你，放我走……”

　　“我不要嫁给你，放过我，我说了，我对你不是那种喜欢，阿晋，你混蛋，你混蛋……”

　　周晋脱力地跪下，双目失神地抱着吕圆：“那吕圆……也知道了，知道我过去对她所做过的事情了，是吗？”

　　应栖：“你把吕圆困在杜府的时候，就应当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你还不了解她吗，你那样的奇怪，她总会想知道你做了什么。”

　　燕商去帮吕圆肃清杜府下人的时候，吕圆抓住了小宝的尾巴。

　　很巧，她抓到了唯一能让她看见五百年前爱恨生死纠葛的小宝。

　　那是燕商故意的。

　　在应栖告诉她去找吕圆的时候，她就清楚他们这些人，注定逃不过五百年的死局。

　　来到杜府之前，燕商还在想该如何让吕圆入局，结果周晋这番换命之法直接给她指明了道路。

　　她从来没在吕圆面前叫过周晋这个名字，但吕圆在鬼离开醒来后，却无意叫出了周晋。燕商明白吕圆听见了，她没有戳穿，给了吕圆一次机会。

　　这些，不过都是她有意为之。

　　周晋一定要死，吕圆不能这样活着。她到现在还留着周晋，就是因为他的用途在这里。

　　“红红。”燕商压着嗓子，示意红红把生死簿给应栖。

　　应栖拿过生死簿，将燕商交给红红，走到周晋身旁：“你能救吕圆。”

　　应栖问他：“周晋，你想救她吗？”

　　周晋早已绝望，呆滞地抬头：“我能如何救她？”

　　“周晋，我们来做桩生意。”

　　周晋想起他们是黄昏酒馆的人，轻嗤：“所以，你们的目的在这儿？燕商，你真够恶毒的。”

　　应栖皱眉，忍下杀意：“你还看不出来吗？”

　　燕商笑着，残忍开口：“她根本不爱你，而我，只是还她一个人情。”因为周晋，你不配。

　　“不——不，她是爱我的，不，”周晋紧紧抱着吕圆，大喊之后不断重复，“她是爱我的，爱我的……”

　　应栖蹲下，与已经在绝境边缘的周晋平视：“我知道你想着与吕圆同死，来世再轮回相见，但你忘了，吕圆的命数已经被你修改，改过命的人地府不会轻易让她转世，所以，用你的命来偿还，让阎王放过她。”

　　“你知道的，我们的确有这个能耐，”应栖已经给了他最好的那个选择，见他依旧自语，也不多纠缠，起身便要离开。

　　周晋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摆：“代价呢？”

　　应栖微笑：“吕圆会忘记与你的一切，你再也不会出现在她从此以后的余生中，生生世世，你们都只是陌路人。”

　　“救不救她，看你。”

　　周晋移开眼，看向濒死的燕商，自嘲一笑。

　　良久的沉默之后，周晋缓缓出声：“好，我死后之后，将我丢回乱葬岗吧。”

　　碧神山遮天的昏黑褪去，更为漆黑和心悸的压迫席卷而来。诛心的黑夜将他吞噬，他又回到了他为燕商布下的通天阵中。

　　只不过这一次，他才是那个要被献祭的人。

　　“我说了，我要你生生世世，永失所爱，”周晋仿佛看见燕商走来，踩着他的心口，“我赢了。”

　　周晋望向渺茫的山林，苦涩的笑容中，依稀想起他和吕圆初见的光景。

　　从天而降的姑娘将他从尸堆里捡出来，知道他是哑巴，给他干粮教他识字，真心实意待他，而他，不过是听从主人的指示接近这个他要去拯救的凡人。

　　她对他太好了，好到他们身份调转。她的确是个女侠，救了深陷泥泞的他，可是他陷得太深，终究害死了她。

　　在他死之前，在她活之前，周晋流下一滴泪，轻声呢喃：“吕圆，吕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