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送酒失忆后》荒台无踪

32、第32章

　　如果说万境山中燕商将红红和小宝送离是燕商能想到的最好选择，那他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决定，大概就是在被雪曲浇灌化形的时候，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动作，被燕商发现，以致于被迫卷进那场注定惨败的天命之中。

　　红红仿佛又回到了五百年前：“神熄对我的效果显著，等我醒来再往回赶的时候，万境山已经成为了焦土。”

　　那座曾经壮阔无比的山头，在天罚之下，被彻底抹平。

　　山不在了，山神却活了下来。他的存在，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封信，一壶酒，一只小熊猫。信和酒都是死物，唯一能让他撑下去的，也只有小宝，可是小宝能活多久？

　　燕商，你真的很狠。

　　他开始怨她，恨她，他浑浑噩噩，想着小宝死后他也自断神脉谢罪的时候，怯风出现了。

　　红红低头抠着手指头，像是犯错的小孩：“他那时候刚成为阎王爷，告诉了我你所改变的天命，我也知道了你是谁。他劝我好好活着，与他做一笔长久的生意。”

　　怯风去了地府当了阎王，鬼神是神更是鬼，他不能在人间久留。但他也需要有人替他偷偷留意游息，看着燕商，盯着禾宁，五百年，半分都不能错。

　　更何况，红红身上还有更大的责任。

　　“你之前不是一直介意我们明明每次生意结束都能拿到好几年，但给你的寿命就是很少吗，这就是原因。其余的，我都还给了那些惨死的生灵，还有本应该延续下去的世世代代。”

　　燕商放下小宝，走到红红身前：“所以，你这五百年来，都在做着这些？”

　　红红点头。

　　燕商吸着鼻子，慢慢地蹲下，无力地开口：“红红，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明明是我的错，是我让你白白吃了五百年的苦。”

　　是她愚昧无知，一意孤行才酿造了这样的恶果。红红一直都是无辜的，为什么要为她承担这样的惩罚呢？

　　“不是，燕商，不要多想，我也没那么无辜，是我没能履行我的职责……”因为我在天命和你之间，选择了你。

　　红红不会把这些说出来，她红着眼，笑着摇头：“我既然活了下来，总要走下去的。”

　　那时候他才当人不久，还是小孩样，身边只什么都不懂的小宝。刚开始，生意很难做。幸好怯风还有点人性，找了一群鬼帮他。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若要完成这样的闭环，他必须得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禾宁知道他的存在。

　　他想起了燕商和小宝阴差阳错酿出的雪曲。

　　于是，在最靠近黄泉的方外之地，他造了一座小小的矮房，取名黄昏酒馆。

　　果不其然，当禾宁得知了雪曲，又发现了他和小宝的存在，开始质疑起了燕商的身份。

　　他和怯风花了点心思，耗了点心力，拖延了几十年。不过禾宁也聪明，知道燕商不可能轻易地出现，所以她也开始打造独属于她的力量。

　　长生殿。

　　红红在衣服上蹭去手掌的土，才敢摸上燕商的脸，像长辈一样，为小辈抹去脸上的泪痕：“我也不想你再去吃一次这样的苦头，可是燕商，你必须回去。”

　　燕商在消失后的第一百八十天，回到了他们的身边，这就够了。

　　红红确信，他与燕商相识是他做过最好的决定。

　　他真的成了人，有了人之常情，即使另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要为我感到难过，你是凡人，而我生来就是万境山的山神，不管生死我都应该守护它，但我没能做到，整座山被天雷焚毁，是我的错。”

　　燕商的眼泪还在流，她倾身抱住红红：“这些年，过得很累吧。”

　　红红一直在眼里回荡的眼泪终于落下，陷在已经开始老去的皱纹里。鹤发童颜，但她依旧老了。

　　红红不想让燕商看见自己的软弱，匆匆擦去眼泪：“你不必自责，他们开始这样的游戏的时候，就该想到，不是所有凡人都能忍受这样可悲可笑的命数。”

　　“他们？神仙？”

　　“你知道啊，”红红感叹，“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燕商垂眼，想起了怯风过去说的话。

　　——“你我都不过是天之下的蝼蚁”。

　　能这样将人命玩弄在鼓掌之中的，也只有神仙了吧。

　　说起神仙，燕商松开红红，凝视她：“你这个小山神不是说自己是男孩吗，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女子？”

　　红红很诚实：“怕你对老头有阴影，怕你见到我会害怕，开花的时候就换了。而且成为女子，能更好地照顾小宝，也能更好地照顾你。”

　　燕商默了默，撩起红红的白发：“能变回去吗？”

　　“不太行，我把我寿命分给了小宝。”

　　燕商放开红红，看着她又看看小宝：“分给它？”

　　红红：“不然你以为一只小兽能活这么久？五百年，它都能当祖师爷了。”

　　燕商蹲下来，所以它也不是一般的小熊猫了。

　　小宝乖乖地给她揉脑袋。

　　燕商看着小宝，问的却是红红：“那你呢，你还能活多久？”

　　“我自然是——”红红捂嘴，“怎么变着法子问我年纪呢，秘密，秘密，反正你不用担心的，肯定能活得比你久。”

　　红红轻声咳嗽，又说回到小宝身上：“不过在阴阳这里呆了这么久，它也有了点别的能力。”

　　燕商看出她在岔开话题，也不勉强：“比如说？”

　　“你上一世的时候，我没看牢它，好家伙，这毛孩子直接把爪子伸进孟婆的汤里，害得我被那个老太婆揪了不少的头发，还得时不时地给她送花。”

　　“哦，所以你白雾散去的那些日子，嗯？”

　　“算是吧。”

　　想起曾经的日子，燕商难得真心地笑：“姐妹情深。”

　　“嘿！”红红拿着膝盖踢踢燕商，“它现在能看到一点别人的过去。嗯，就你被骗走之后，小宝从册子里面知道的。”

　　燕商站起来，有了点精神：“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早点告诉你也没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注定要回去。”

　　一想起那天她回来之后发现燕商不见了的情景，心口又开始密密麻麻地发疼，红红喘着气：“这些年差不多就这些了，你什么时候走？”

　　“走哪儿？”

　　小宝终于能插话了：“嗷嗷。”

　　红红这次很自觉地翻译：“应栖。”

　　应栖啊，燕商不急，直着那根断了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本破册子：“禾宁让他死在三更，我能让他活到五更。”

　　红红睁大眼睛：“生死簿？”

　　“嗯。其余的别多问。”燕商随意点头，不想多说，这是她拆了半座地府拿来的。

　　红红心里的伤感被她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黄昏酒馆这位新来伙计的脾气还有哪位鬼不知道啊。她也不用去猜她是怎么从阎王那里拿来的了，总归不是什么好手段。

　　红红：“我只怕禾宁又有什么腌臜的法子。”

　　“问过老贼了，禾宁现在相当于半神，并且一直想成为真神，所以她绝不能对我和应栖这样身上背负着天命的人动手，不然神仙不会放过她，所以不急。更何况禾宁抓走应栖就是想逼我现身，所以对付长生殿，得从长计议。”

　　“那就好。”

　　“现在能说说你了吗，”红红丢了这几天来心里的担子，赶紧握住了燕商的手腕，“你的手指怎么断了啊？”

　　“禾宁踩断的，没感觉了，对了，从你衣服上撕几块布条下来，我的衣裳太破烂了。”

　　燕商很淡定地在地上找了根树枝，折成一小段，又拿着红红递过来的布条给自己的手指固定。

　　“等一下，”红红眼尖，拉起燕商正在配合嘴巴打结的那只手，“镯子，镯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手被人拉着，燕商只能松嘴：“不在我这里难道在你哪里啊，干嘛那么惊讶？”

　　红红放开燕商的手，她摸着自己的心口，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见到燕商太过激动，所以记忆出现了错乱。

　　这时，小宝站起来，抬着爪子，勾着红红的衣带：“嗷嗷。”

　　红红小声：“我没记错？”

　　小宝点头：“嗷嗷。”

　　燕商终于绑好了自己的手指，听着他们嗷嗷地，自己一句也听不懂：“说什么呢？”

　　红红有些紧张：“燕商，你记不记得镯子是我给你的。”

　　“是啊，那又怎样？”

　　她被哄进了黄昏酒馆的第一天，红红给她的。

　　红红：“可是你在被禾宁的通天阵送回五百年前的时候，镯子就已经被毁了，我能感觉到，它真的被毁了。”

　　燕商：“我知道，周晋给我看了，那又怎样？”

　　“所以，”红红指着镯子，锃亮的镯子，“它不应该存在。就算它存在，也不该这么亮。”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又听不懂了？”燕商用着其余四指转着这镯子，头开始疼起来，她最近越发觉得自己蠢笨，让她很是难受，“镯子不在我自己手上，那我怎么回来的？”

　　游息在濒死之际为她做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她相信是镯子带她回来的，游息在死之前，兑现了他的承诺。

　　红红摇头：“我不知道，在我的记忆里你的消失很诡异，在不知道你的来历之前，我以为你也死了，在知道你的来历后，我也没有多想，我以为又是神仙们的手笔，他们让阎王帮了你。”

　　燕商松开镯子，不一样的故事让她的心跳得快了：“那在你的记忆里，是我把镯子给你的吗？”

　　红红：“不是，我在带着小宝游荡的时候见到了从禾宁那里逃出来的宋敏敏，她知道你死了，吓得不行，主动给的我，说是她从你这里抢去的。”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这镯子认主吗，宋敏敏给我的时候，它已经快报废了，”红红沉下脸，声音变大，“你知道我这五百年里，日日夜夜跟它说了多少的好话吗，都快求爷爷告奶奶了才让它消了气，它是神物，我也是山神好吗，我容易——”

　　“先别哭，让我先对一对，”燕商抬手，制止了红红的哭诉，她拿着镯子，“这是宋敏敏在死之前给我的。”

　　红红扯着的嗓子卡住：“她没死啊，不对，等等，我记得……我好像也记不太清了……”

　　红红将小宝抱起来，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珠，也看见了它眼里的迷茫。

　　她放下小宝，看着燕商，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所以，”红红说得镇定，眼里却闪过慌乱，“燕商，有些事情，变了。”

　　更要命的是，谁都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