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镜头》十钵

1、PPT

　　兰城

　　普通小区租的一室一厅一卫。

　　盛夏的雨很狂躁，雨点子和窗户玻璃亲热地弹奏着不那么和谐的交响乐。

　　夏天和的敲字声混合在其中，劈里啪啦的。

　　天气不晴朗，心情也不是很愉悦。

　　一段时间后，他停了下来，手轻巧地落在键盘上。

　　目光注视着邮件箱里打出来的词句，怎么看怎么不好。

　　看了半天，一狠心，全部框选，摁了删除键。

　　行呗，费半天劲等于白费。

　　桌上的手机传来嗡嗡的震动声。

　　夏天和拿起手机，一条消息映入眼帘。

　　王景辰——发过去了吗？

　　头像是一个标准的中年男人穿西装抱胸。

　　但王景辰本人和那种沉稳的形象相反，明显是为了让人信服，刻意伪装的。

　　夏天和看着空白的打字页面，烦闷地摁了一个字：没

　　那边一点没含糊，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夏天和摁了接通键，还没等嘴里那个“喂”讲出来，就听见王景辰劈头盖脸地一顿问。

　　“我说，你邮件发过去了吗？采访预备稿准备了吗？路线规划好了吗？心理医生常识了解了吗？”

　　开的免提，声音震得夏天和耳廓发红。

　　“王哥……”

　　“不会吧不会吧，你别说你撒不了谎，那是文氏啊？你撒点谎能拿下采访，咱们就成了，说不定你还能升职呢！”王景辰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打了鸡血似的，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夏天和靠桌扶额。

　　青天大老爷啊！谁不想升职？谁不想加薪？问题是对面是文氏，一个在兰城赫赫有名的企业世家，而他是一个资历浅薄的、初出茅庐的……不对，他啥也不是啊！

　　夏天和张了张嘴，刚想接着说话，就听见听筒里传来聒噪的声音。

　　“说了多少次不要喊我王哥，显得贼土。”

　　再次被打断后，夏天和选择了沉默。

　　霹雳啪啦吵得人脑仁疼的雨打窗户声顺着话筒传到王景辰耳朵里，他顿了顿，说道：“你还没搬家啊？也是，大雨天的，也搬不了了。”

　　他丫还知道这是大雨天啊？

　　连续三天的强降雨，整个兰城的排水系统都工作的快冒烟了，但是此时此刻还是有人想着要升职，加薪，还是有人疲惫地在工作岗位上努力奋斗！

　　没错，这个人就是夏天和，当然，如果不努力一下，当下这个情况，还真有可能失业。

　　夏天和心累，他才刚在单位工作了不久。

　　“这么大的雨，文氏那边能赏脸吗？”

　　这是夏天和真正犹豫的。

　　Amber，兰城内的一个报社，出了兰城不确定还能不能听见这个名字。

　　而文氏，旗下企业遍布国内，年资产多少多少亿……这一点夏天和其实也不甚了解，但是人那么大的老总能赏脸来？

　　夏天和根本不信。

　　“一看你就没透彻了解目标人物的具体信息，怪不得你不敢上，打开电脑看看。”王景辰在那边笑了两声。

　　刚说完，电脑那边一个西装抱胸的头像就跳了出来。

　　“点开看看吧，你这个新人运气好，碰见我手把手教你，要是没有你王哥我，不知道你得吃多少苦头。”

　　屋子里空调不给力，还耗电，夏天和就开了一个小风扇对着自己吹着。下了雨依然热得厉害，蚊子见了水就往屋里钻，这一会儿空气里全是嗡嗡嗡的蚊蝇声，夏天和的胳膊和手上已经被叮了好几个蚊子包。

　　他白，被叮了之后就显得那几个包又大又红，挠出来的红痕张扬地攀附在他裸露的小臂上，十分醒目。

　　夏天和光顾着挠痒，王景辰的话左耳进右耳就出了，只伸手去点开他发来的ppt。

　　然后被吓惨了。

　　夏天和在心里说了一句：不至于吧。

　　第一Part，文氏集团最高层的个人信息，父亲、母亲、兄弟姐妹……

　　第二Part，文盛寒个人简介。

　　第三Part，文盛寒与其家庭的关系。

　　第四Part，文盛寒的各种采访。

　　第五Part，关于文盛寒各种新闻……

　　真是……好厚啊，这打印出来得有一本书了吧。

　　他直接傻了眼，“这是……”

　　电话那头的王景辰似乎很满意他这个反应，传来了极其自豪且兴奋的两声“嘿嘿~”，然后说：“小年轻你就学着点吧，以后路还长呢。”

　　“你有时间整理这些，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自己上阵呢？”夏天和搬着电脑离开窗前，走进相对安静的厕所，雨打窗台和蚊蝇的嘈杂声一下子就小了一半。

　　对面甩来极其随意不羁的一句：“长辈的事儿啊，你少管。”

　　呦呵，夏天和在心里反应了这么一句，然后当即怼了回去：“去你的。”

　　王景辰占到便宜笑了半天，才说：“行了行了，你抓紧时间看，看完赶紧写，然后赶紧给人家把邮件发过去，这种大企业大公司大人物就是麻烦得很，约人信息的把关说不定比你这采访稿子的把关都严。”

　　夏天和“唉”了一声，又啧了一声，“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啊。”

　　从厕所出来，他抱着笔记本电脑一下子躺在沙发上撇了撇嘴。

　　“行了行了，挂了，你赶紧整，你不老是说时间是新闻人的生命吗。”

　　墙上的闹钟指向了十二点，窗户上全是雨打的痕迹，雨密密地打在窗外地上的水洼里，几棵树被摧残得倒了地，绿叶混在脏水洼里凌乱。

　　挺惨。

　　夏天和将电脑放在茶几上，开始认真研究起文盛寒这个人来。

　　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人生履历不能说流光溢彩……如果不能说流光溢彩，璀璨绚丽的话，那其实就没啥好说的了。

　　好的初中，好的高中，好的大学，好的国家留学，回国一段时间后，就在自己家企业任职，其父母大有撒手不管，让其接手的势头。

　　密密麻麻的履历下面，有一个近乎可以忽略的性格介绍——未知。

　　当一个人的方方面面都过于丰满和复杂的时候，其相对的简洁就显得格外的扎眼。

　　夏天和在沙发上盘起了双腿，皱眉道：“什么玩意，最重要的怎么不介绍……”

　　夏天和也不知道王景辰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些信息，总之这个PPT完备到，几乎连其父母亲朋的性格都介绍完毕了。

　　但就是没有本人的性格介绍。

　　越想越烦，夏天和倍速看完了关于文盛寒这个人几乎所有的采访。

　　然后自己敲了几个词来形容他的采访风格：话少、冷幽默、爱答非所问，对家庭谈及不多。

　　看完自己对他的形容，夏天和几乎一口老血吐了出来，这几乎是一个铜墙铁壁一样的攻克对象吧？

　　至少对于他一个新人记者来说，是的。

　　而爱答非所问，对于记者来说几乎……致命，更何况是对于一个菜鸟记者。

　　再瞥回PPT，夏天和再次看到了某知名报社采访文盛寒时，那个冷幽默。

　　记者：“关于这次文氏旗下企业研发的产品，很多网友和从前的受众们都说并不是很喜欢，也并不抱太大希望，您怎么看。”

　　其实看到这里，夏天和忍不住想吐槽这个提问很没有水准。

　　细想一下，要是他自己的产品还没有正式走上市场就被这样泼冷水，应该不会太高兴。

　　但这确实是一个典型的，很开放的问题，夏天和忍住了吐槽的冲动，好歹人家是知名报社的记者，而他自己只一个不知道在哪里阴暗爬行的小喽啰。

　　再看文盛寒怎么回答的。

　　文盛寒：“其实我最喜欢中午看，因为早晚要忙死。”

　　？？？夏天和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脑子里已经脑补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皮笑肉不笑的搪塞人的场景。

　　说不定他根本笑都懒得笑。

　　而且一般人或多或少都能对自己的家庭说出点什么吧，文盛寒这个人却啥也说不出来，虽然有点不符合成语本义，但夏天和立刻想到了一个词：六亲不认！

　　关于家庭的采访很少，他回答的比他性格的介绍还短。

　　记者：“除却事业和自身的家世以外，文总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算得上是人中龙凤，而且听说至今单身。有很多网友粉丝在网络山疯传您的照片，亲切称呼您为‘偷心老公’，这也算是一个爱称哈，这里我也替广大网友们问一问，一般听说像您这种高知家庭，家教都很严格，请问家里父母有没有给您定什么儿媳要求。”

　　文盛寒：“无。”

　　这一刻，文盛寒的回答与记者大量的铺垫和提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这两个人在作言语上的博弈的话，夏天和真的很想像电视里的擂台赛上的裁判一样，高举起文盛寒的手，大喊一句：“来自兰城的选手文盛寒！胜出！”

　　夏天和一边脑补，一边笑着为这个未曾谋面的文盛寒鼓了掌。

　　“真是个好小子。”

　　也算是一句夸赞，但是咬牙切齿的，笑也是僵硬而无语的笑。

　　事实上看到这，夏天和已经完全不想吐槽提问的同行，甚至很同情他。

　　但很快啊，这种对别人的同情就转变成了他对自己的同情。

　　天知道，要是他真约成功了，提问的时候遇上这样的人，回答出这样的话，该是多么的崩溃。

　　遇上这样的采访人物，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无处获取有效新颖的信息，意味着无稿可写啊！

　　而稿子，就是他夏天和的命啊！

　　当然，这一切应该留给已经约到采访对象的人焦虑。

　　桌上的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王景辰的信息再次发了过来。

　　——发出去了吗？

　　——别告诉我你还没写完。

　　——我就知道！

　　——快写！！！快写啊啊啊！

　　消息一条一条弹得跟催命符一样，夏天和摁了摁太阳穴，从一种活着很累的表情包里选了一个跪下讨饭的表情包，并配文字。

　　——哥，今天周日啊。

　　对面的消息发过来几乎只用了两秒，显然是语音转文字。

　　——约不到，采访不到，主编可能让你永休哦【比心】

　　……

　　夏天和石化在原地，心中……有很多想骂，也确实骂出来了的话：“大爷的，他妈的，他姥爷的二狗腿，他舅舅的三根毛。”

　　看看钟表，一点了。

　　肚子很饿，但不想做饭，他点了个外卖，盘着双腿坐在沙发上。

　　窗外的雨劈里啪啦地还在下，毫无节奏，逐渐盖过了敲键盘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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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自割腿肉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