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降世之日》书自清

9、第九章

　　一行人进驻咖啡馆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色晦暗了下来。

　　这应该是黎和在清醒状态下经历的第一个夜晚，出于谨慎，她没有将行动安排在晚上，今晚只休整，为明天做准备。

　　黎和先进了咖啡馆所在的大楼搜索，大楼里空无一人，她先是找到了两把消防斧，随后又找到了一个铁桶，许多办公用的A4纸，笔，木质的桌椅板凳。将这些东西用一辆拖板车拖到了咖啡馆后场。

　　她用消防斧将木质的桌椅劈成大小合适的柴火棍，互相叠架起来，将几团A4纸点燃，丢了进去，就这样烧起了火桶。随即她打开了排气扇进行通风。

　　接着她们用咖啡馆尚未断掉的供水擦洗了自己的身子，将衣服、鞋子也草草洗了。黎和用自己的怪力将衣服拧得脱水，挂在火桶周遭，连同鞋子一起烤干。

　　拾掇干净自己后，她又给昏迷中的安羲擦身换衣，忙了好一通，才安定下来。

　　末日之下，要讲究干净，实在是件困难的事。但她们身上带着的黑雨污垢，腥臭味熏得人头晕脑胀，不洗实在是太难熬了。只能有机会就清洗一下，有一个干净清爽的状态，也能让人的情绪稳定下来，思绪清晰几分。

　　黎和现在急需一张地图，她的手机还剩下5%的电量，于是铺开一张咖啡馆的易拉宝，将其白底的背面作为画纸，找了一支笔，就着火桶的火光，将手机里的滨城离线地图手绘下来。

　　其实她手机里的离线地图不只是滨城，还有附近很多山野的地形图，乃至于十分专业的野战军事地图。但这些都已经来不及画下来，只能匆匆扫一眼，记下一些关键的数据。

　　她在绘制地图时，邢秋明已经将两个孩子哄睡着了。她没有多少睡意，于是坐到了黎和身边，看着她画地图。

　　看了一会儿，她感叹道：“小黎，你真的厉害，不愧是当过兵的。”

　　黎和没说话，笔下也未停。

　　“我有个问题特别好奇，你和小安是什么关系？”

　　“我在她的小区当保安，机缘巧合就凑到一块了。”黎和简单回答道。

　　“哦。”邢秋明点了点头，这回答实在不够具体，也给她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那你说的回家拿装备，是什么装备？”邢秋明忍不住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她憋了好久，身为警察，她有一种直觉，黎和这个人该不会非法持枪吧。

　　“你玩过CQB吗？”黎和头也不抬地反问道。

　　“啊，我知道。”邢秋明点头。

　　“就是CQB的装备。我就是干这个的，不过还在初创阶段。”黎和道。

　　“你是指户外拓展？”

　　“对，我在南站国防园那里承租了一个场地，目前还在装修阶段，本打算明年的5月份正式开班的。我的所有装备都在那里。”黎和平静道。

　　“懂了，不过那些装备应该不具备杀伤力吧。”邢秋明道。

　　“不，我的场子里也包括射击馆，真枪、弩箭都有。”黎和道。

　　邢秋明震惊了，能开真枪射击馆，这必须得有军警背景的人才能行，审批手续极其麻烦，各种枪支也是层层核验。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退役女兵能开的吧。

　　黎和知道她的疑惑，于是终于抬眸，道：“我是和我战友合开的，资金大头和审批手续都是她跑下来的，她本事比我大多了。我不过是负责教学部分而已。”

　　邢秋明心中惊叹，她深知自己跟对人了，今天做出的决定无比正确。不过，她能感觉出来黎和今天其实在是否带她走这件事上存在取舍。她有些想知道黎和为何决定带着她这个病号走，还愿意为了她冒险进医院取药。

　　不过这个问题，她有些问不出口。

　　“小黎，我的事你费心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你。”她拐弯抹角道。

　　黎和搁笔，吹了吹尚未干的墨迹，道：

　　“我需要帮手，我觉得你很合适。”

　　“嗯？”邢秋明疑惑。

　　黎和解释道：“你能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对两个孩子不离不弃，你的人品值得信任。我也是推测你能从废墟里出来是靠了超能力，确认了这一点，才决定带你离开。

　　“超能力，在这个世道上很重要，你有再多的物资，再多的武器，也敌不过超能力。所以，我认为如果在路上能碰到值得信任的超能力者，我应当争取让对方加入我的队伍，团结起来壮大我们的力量。

　　“但前提是值得信任，现在信任比什么都珍贵，甚至比超能力还珍贵。”

　　邢秋明抿唇，她很庆幸自己确实有超能力，也很感佩于黎和的坦诚。

　　“所以，我为你去寻药物，也是希望你能信任我。我们互相建立了信任，才能长久地合作下去。”黎和卷起了地图，“你身子不舒服，早点休息吧。”

　　“谢谢你小黎，你是个明白人。”邢秋明由衷地说。

　　黎和淡笑了一下。

　　“那两个孩子，身上好像没有超能力，你打算怎么办？”邢秋明问出了一个略显尖锐的问题。

　　“我能庇护他们一天是一天。”黎和道，“我的终极目的是寻找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我想你也是一样的，我们都需要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活下去。”

　　“谢谢。”邢秋明舒了口气，黎和说这话，就意味着她不会抛弃这两个孩子。

　　夜深了，黎和靠在沙发一角闭目养神。邢秋明和两个孩子都睡熟了，远处的火桶之中因长时间未添柴，只剩下余烬还在微弱地劈啪作响，整间屋子也彻底归于黑暗。

　　黎和却仍然保持着清醒，戒备着周遭的环境。

　　她的身侧就躺着安羲，黎和此前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并未发烧。她不大能判断安羲当下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但想来如果她的超能力与精神世界有关，那么她应当具备不弱的抗性和自我恢复力才是。

　　忽而沙发垫子弹动，黎和立刻睁开了眼，就看到安羲在黑暗中坐了起来。

　　黎和戒备地起身，做出蓄势待发的抱架姿势，随时准备应对安羲的突袭。

　　但此时的安羲并非是那夜袭击她的状态，透过她垂下乱发的遮盖，能看到她那一双眸子半张半阖，虹膜之中闪烁着微弱的紫色光芒，神情无悲无喜，看上去就像是个人偶。

　　坐起身后，她没有其他的动作，就这样垂着头发呆。黎和疑惑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她也没有丝毫反应。

　　“安羲？”黎和终于出声呼唤她，“安羲？”

　　话音未落，安羲忽而张口，呼出了一个诡异的音，准确地说，非是一个音，而是一叠音。在黎和听来，就像是某种古老晦涩的语言，拗口至极，简直无法想象到底要将口腔做出怎样的姿态才能发出这一叠音。

　　黎和可以确定这语言并非是地球上任何一个民族的语言，因为这叠音实在太不符合人类语言的线性特质了，它是毫无规律的几个音重叠在一起同时发出来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语言是这样的，这完全违背了人类对时间的客观感知。

　　黎和也不懂安羲是怎么做到同时发出好几个音的，好像在她发出这叠音时，黎和自己对时间的感知也发生了扭曲。这叠音就像一个含有复杂信息的印章，一瞬就盖在了黎和的脑海之中，使得她眼前一阵眩晕。

　　这叠音，安羲连着发了三声。

　　此事完全超出黎和的认知，她拧着眉头，一时想不明白该如何应对。正无措间，安羲止住了发声，眸中紫光退去，她又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莫名其妙……

　　黎和叉着腰在安羲身侧站了一会，干脆还是坐在了她对面，看着她，以应对她随时可能的异动。

　　她捋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左臂上的王冠纹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着王冠纹路的位置发生了偏移，向着她手臂的上端移动了不足一厘米的距离。

　　方才她给安羲擦洗身子的时候，发现她后脖颈的眼睛纹路也上移了不明显的一小段距离。

　　这个变化，让黎和感到有些不安，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论意味着什么，黎和相信世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天降超能力，这必然是双刃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她们就会遭到反噬。

　　思索了一会儿，毫无来由的，黎和本来还能支撑的精神突然袭来一阵强烈的困意，上下眼皮打架，很快就支撑不住，头一歪陷入了梦境。

　　红色的光芒闪过她的眼睛，黎和猛得睁开眼，她仍然坐在咖啡馆后场里，身边安羲静静躺着，不远处的邢警官和两个孩子也都安然睡着，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她睡着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外界有一束红光自后场门上的玻璃窗透入，恰好照射在她的眼睛上，唤醒了她。

　　她疑惑地起身，慢慢走到后场门旁，透过玻璃窗向外望，愕然发现外面弥漫着大雾的深夜街道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大雾突兀消散了，外面的世界被红芒充斥照亮，那红芒来自一轮血红的满月，它极度靠近地表，因而显得极为庞大，甚至能看清月面之上的环形山。

　　但它释放出骇人的红芒，将整个世界照得红彤彤的。红本给人带来炙热焦躁之感，但这红却显得极为冷酷肃杀，压抑至极。

　　黎和本能地感到大事不妙，立刻返身去喊几人起来：“邢姐！小辰，妮妮！快起来！”

　　但令她愕然的是，她发觉自己无法触及到邢秋明和两个孩子，她们虽然看着真实存在于眼前，可黎和的手却轻易穿透了她们的身体，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一时不知自己是幻影，还是她们变成了幻影。

　　她跌跌撞撞冲到安羲身侧，抬手去碰她，谢天谢地！安羲还是真实存在，可以触碰的。

　　到底怎么回事？黎和陷入了迷茫和恐惧之中，任她情绪如何稳定，此时受到的冲击也实在太大，以至于无法保持理智。

　　正当她准备唤醒安羲时，忽而紧闭的后场门传来“嘭”的一声巨响，门瞬间变形了，玻璃窗也碎裂了。

　　黎和愕然看到那窗口，有一只怪异可怖的头颅出现，那头颅有人的两倍大，整体如同犬类，但其上一根毛也没有，皮肤如同皱巴巴的橡胶。五官绝不似犬类那般和谐，眉骨极高，陷在眼眶中的双目赤红闪烁着血光，獠牙丛生，利齿间垂挂下可憎的涎水。双耳如同蝙蝠，自下颌生长而出。

　　可以看出它很高，佝偻着腰向破开的窗口探头，它似乎是某种直立的怪物。

　　“哇！哇！哇！”它发出短促如同婴儿啼哭一般的刺耳叫声，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一瞬联想起死亡。

　　黎和当即扑向不远处摆放在地上的钢筋棍。

　　“嘭！”那怪物就好似预判到了她的行动轨迹，叫唤着，一下撞开了后场门，弓着腰闯了进来。

　　这怪物长得如同一头直立的、被拔了毛的狼，尖利的四爪深深抠入地面，形成恐怖的抓地力，一瞬就向黎和扑去，要咬断她的喉咙。

　　黎和本想去抓那钢筋棍，却发现这玩意儿同样抓不起来。她愤怒地叱骂了一声，险之又险地翻滚开去，避开了这怪物的撕咬。

　　但这后场本来空间就不大，她要在这里和那怪物周旋，实在是太难了。这怪物的力量、速度可丝毫不比当下已然获得身体加强的她差。

　　她奋力辗转腾挪，勉强躲避着怪物的攻击，脑子里还在天人交战。

　　她现在有本事晃开那怪物，冲出门去，但她若走了，安羲怎么办？安羲毕竟也是真实可触碰的，这说明她的身躯当下物理存在于此。

　　等等……黎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现在真的是苏醒的状态吗？

　　此念一起，黎和一瞬光速抽离而出，一切的红月、怪物都消失了，她倒吸一口凉气，睁开了双眼。

　　还是那熟悉的咖啡馆后场，她仍旧安坐于沙发中，一切都恢复了原状，暗夜阒寂，只有黎和的喘息声在回荡。

　　她惊魂未定，但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中招了，是安羲把她拉进了那个虚幻的红月世界。

　　她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冲过去，揪住安羲，把她提起来摇晃道：

　　“安羲！你给我醒醒！”

　　摇晃了好几下，安羲眼睛终于睁开了，但神情仍旧完全不像彻底醒来了。而她接下来的举动彻底让黎和僵在了原地。

　　她四肢缠上了黎和，整个人如同树懒一般挂在了她身上，接着一抬头，轻柔地含住了黎和的唇。

　　黎和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

　　嗯，猜猜发生了什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