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身》山以青

73、怨我不染人间愁（二）

　　南吕瞥见织吾进了院子，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瞬间开了闸。

　　他提气而起，惊雷迅起一般就站定在了鸾峰顶。薄雾流窜在他周遭，山顶的风肆虐，那支胡乱狂舞的灯笼映在他墨黑的瞳孔里，让人生厌。

　　“夷则！给老子滚出来！”

　　随着话音起落，他身后的弯月刀在身后旋转，周身散发着喷薄的戾气。他大概是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怒斥夷则的一天。

　　许久，那扇门都紧闭着，他抬起脚大力蹬了过去，那扇门摇摇坠坠，“嘭”一声砸在了地上。

　　西侧房间门口惊慌响起一女声，他眼神凌厉，透着寒光。

　　苍舒影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南吕，她还以为这人永远都是嬉皮笑脸，他的表情太过瘆人，直愣愣地盯着她，仿佛把她看穿了一般。

　　她脑海里将各种可能性都想了一遍，越想越不安心，频频后退，支支吾吾说不清话。

　　看见她这模样，让南吕对自己先前的猜想更加肯定了。

　　“是你搞的鬼。”

　　他脸上的神情变化很快，那笑容也不是她见过的笑。

　　“南……南吕，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无所谓，夷则呢？”弯月刀一直没有停下来后，在他背后转动得很快，“如果还不来见我，我就把他的宅子拆了。”

　　话音刚落，他要找的人就出现在了身后，站在倒塌了的门边，肃着一张脸看他。

　　夷则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揉着眉心，轻抬眸子，“你找我就找我，为难她做什么？”

　　闻言，南吕讥笑一声，“她？你知道她是谁？”

　　夷则耳边银铃响声太甚，已经大半年时间没有再响过，今早突然又听见，他瞬间心神大乱，从树下挖出一坛酒，一个人坐在崖边喝完了，那铃声愈发响亮了。

　　酒精上了头，迷蒙之间他好像看见南吕带着人回来了，他长吁一口气，往后一靠倒在地上，十二津的天似乎从来没有明亮过，反正在他的印象里是这样的。

　　南吕大吼的声音，门倒塌的声音，他也听见了，就是懒得起来，凭他去闹吧，不发泄掉这一场，他得闹得天翻地覆。

　　“找我做什么？没事就回去，我头疼得紧要睡觉。”

　　前一刻还畏手畏脚的女子风一样从南吕身边蹿了过去，“夷则，是不是冷到了？我去让医官来。”

　　夷则无所谓挥手，瞅了一眼冷笑着的南吕。

　　他的状态实在不好，南吕怒气冲冲跟着进了屋，眼瞅着那女人又要跟进来，他脚往后一蹬，就把门关上了，“外人勿进！”

　　到底他是心疼夷则的，看他那模样，胸口憋着的气七零八落的就散了，还要强硬装着别别扭扭走过去，又是把脉又是探温的 ，一番下来发现：这小子壮的跟牛似的。

　　“骗我！”

　　夷则不耐烦翻了个身，将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改天说。”

　　得了这话，南吕算是心满意足走了。

　　经过苍舒影川的时候，还不忘恶狠狠瞪人家一眼，警告她：“记住！这条线没我允许的人不可以进，否则我杀人可不眨眼。”

　　弯月刀聚了他的力道往下一划，在夷则屋门前深深刻划出一条线。

　　半晌后，破晓才从门外走进来，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收拾着满院子的狼藉，瞥见苍舒影川的动作，她眼疾手快拦在了夷则门前。

　　“苍舒姑娘若想进去看大人，还是先去问一下南吕大人。”

　　她一板一眼，不带任何感情，实则内心对于南吕的回归是感到期待，夷则大人有救了。

　　南吕从鸾峰这一路走下来可不容易，这山上总共住了六个人，他就遇上了四个。

　　“该是有多倒霉啊！我才能遇上那三个衰神！日央！日央！”他一进门就大声嚷嚷。

　　日央对于这样的情形早已习惯，笑着朝织吾颔首，“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她放下手中的梳子，往外走去，织吾听见她语调里含着笑：“大人，您要的洗澡水早就备好了。”

　　在十二津这种地方，谁不是经历过腥风血雨才存活下来的，像日央这样温柔似水的女子也只不过是运气好了那么一点点，从血窟出来后就被分到了南吕院子里。

　　隔着门，织吾依旧能听见南吕滔滔不绝的抱怨。

　　那么多的话里，只字不提夷则。

　　她拿起桌上的梳子，给自己随便绑了根发带，躺到了床上。一想到夷则就在附近，她的不安就得到了些许抚慰，鼻尖若隐若现能闻到莲花香，很快就睡着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仅两声就被人制止。

　　“日央，你主子呢？”

　　喊着冷冽气息的男声，日央急忙转过身，不用抬头也知道，鸾峰那位大人来了。

　　“夷则大人，我家大人在屋内沐浴。”她直起身子作出指引，没有错漏掉这个凶名在外的男子的眼神。

　　她心里黯然，如果不认识、不熟悉，又怎么可能一进门就知道那姑娘住在哪。

　　南吕随便裹了身袍子就走出来，不妨被夷则一脚踢回去，“滚进去穿好衣服再出来。”

　　南吕撇撇嘴，嘟囔一句：“以前不都这样嘛，瞎讲究些个什么劲儿。”不过，手上动作确实很老实，接过日央送进来的衣服，规规整整穿戴好。

　　“大人，咱院子里还有一位姑娘，可不能如此随性。”

　　南吕一怔，才反应过来，转眼，他挑着眉看向夷则，那眼神里尽是考究，慢慢地嘴角上扬，笑声爽朗地走过去揽住夷则。

　　半推半就将他带到了院子角落的亭子里，既然他不说，他也就不拆穿。

　　两人在亭子里一来二去，南吕有些醉意浮上来。

　　他大着舌头骂：“你好没良心啊！人家小九……豁了命出去逃出来找你……结果你见异思迁！”

　　夷则指尖把玩着酒杯，不置一词，嘴角噙着很淡的笑，听着他声嘶力竭的讨伐。

　　最后，桌上酒壶空了，夷则起身拍打着他的脸，“骂够了就滚回去睡，以后你可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南吕抓了抓脸，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夷则走出院子，回过头望向左侧墙头上的牵牛花，笑着摇了摇头。今夜，他心情很好，从南吕院子出来，一步一步走回了鸾峰山顶，从月高升走到了天光亮。

　　守夜的奴仆都觉得惊讶，这些大人物平日何曾这么慢悠悠走过山道啊。

　　鸾峰顶上的灯笼日日更新,模样却是不变的，这沉闷的院子如今看来也是有些厌烦，那扇门被破晓白日里换了新的，如今又被他一脚蹬烂了。

　　苍舒影川被这声音吓醒，以为又是南吕来了，捂着耳朵翻过身子，假装没听见。

　　破晓倒是跑了出来，错愕的看着自家主子站在凌乱里痴笑。

　　“大人”

　　夷则侧过头，又恢复了那张冷冰冰的脸，“不必修了，就给它这么敞着。”

　　山顶风雪都大，没有那扇门，那会成什么样子啊……

　　无所谓了，反正大人也不常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

　　这一夜，风和月光都带着蜜。

　　织吾对屋外的事，丝毫不知情，不过她也过得很愉快。

　　她睁开眼就在鸾峰，站在平台上她看见了对面山腰间的明媚笑颜的年轻人和温柔似水的女子。

　　十二津的梦，这是第三次，却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过阳光照射。

　　原来，这里的风景甚是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