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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露从今夜白(二) ...

  •   香气缭绕,在黑暗和寂静中更能刺激人的感官。

      余三娘攥着的衣摆被汗浸透,嘴唇颤抖得厉害,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坐在床边的姑娘眼神制止。

      太静了,静得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呼吸声,好像母亲和织家女都非活人一般。

      织吾拉了拉宽大的袖摆,将手掌放在葛邱氏的手心里,就以这样一个动作维持了一炷香。

      葛邱氏的梦罩着一层雾,看什么都隐隐绰绰的。

      入了梦之后,织吾依着手心伸出的红线走了许久,知道前方出现葛邱氏的身影。
      只不过,是更为年轻的葛邱氏。

      葛邱氏俯身之际,露出被遮住的一名成年男子,手中牵着一束着双髻的幼儿,三人有说有笑。

      忽然间,浓雾更甚,很直接的将三人身影遮住。

      眼看着就要失了线索,织吾忙提脚跟上,却被一股里拉住,无法往前。
      她焦急不耐转头,惊诧地看见葛邱氏好端端的站在她身后,佝偻着身子,茶烟鬓丝,满脸愁容。

      葛邱氏似是无法开口,朝她拼命摇头,甚至想伸手拉她往回走。
      她清楚看见,葛邱氏双眸有些涣散,眼角沁着血泪。

      看来,不久于世了。

      突地,余三娘看见母亲手指蜷缩,握紧了织吾的手。
      惊呼一声,“阿娘!”

      吓得织吾猛地一缩。

      她跪扑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看着母亲的面容较之前更是姣好了,说是三十岁左右也不为过。

      转眼再看戴着兜帽的少女,却是与之截然相反。
      兜帽之下,散落下几缕发丝,银丝白颊,显得少女更是疲惫沧桑。

      织吾轻咳数声,用力将自己的手从葛邱氏手中抽出,白皙的手掌上能看到几根泛红的指印。
      解梦一事,她许久未做了,打她开始进阁楼之后,这一类事都是由族中其他姐姐完成,她只需要负责织梦便可。

      如今做来,竟是如此费力,仅一个解梦便让她浑身酸软无力,到不知是自己近日耗费过度还是手法生疏。

      “抱歉,抱歉,姑娘,我......我太激动了,我阿娘她可是好了?”她手指颤颤巍巍指着自己的母亲。

      “还未。她被困在梦魇里了,所经之事无人知晓,我需要先替她解梦,知其源方得其法。”
      她说话有气无力,声音轻软,听在余三娘耳里很是舒服,抚平了她的担忧和急躁。

      还未待余三娘作何反应,织吾猛地站起身,四处张望,未见异常。
      可耳边的银铃声,不会有假。

      “三娘,你”
      看着余三娘一脸茫然,便知这银铃声只有她一人听见了。
      莲花铃!是她的莲花铃回来了!

      “姑娘在找什么?”

      “没什么。你娘亲快醒了,但醒来时间应是短暂”
      说话间,她朝着门外走去,“等她醒来,你唤我。”

      寻人之心焦急,未待余三娘给出答复,她便匆忙出了房间。

      这大氅太长,少不得拖坠,她干脆将下摆完全搂起挂在臂弯,跑动之间,兜帽滑落。

      恰巧遇到刚要上楼的小二。

      她并未管呆愣在一旁的小二,侧过身子从他身旁跑过,轻道了声:“抱歉。”

      在伯都未找到的银铃,她只当被十二津那位杀手趁机偷走。如今银铃再响,便猜测那位也附近。

      可找了一圈,并没有见到来人。

      小二看她的模样,显然是在搜查什么,心里黄振得紧,手里的帕子都快要把桌子擦除火星子了。一不留神,动作大了些,带动桌子随之作响。

      织吾挑开门帘,从风雪里走来,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她脸色白还是身后的雪更白。

      大厅里,除了小二并无他人,四周的炉子也没有先前热乎。

      “小二,今日可有他人入住?大概这么高,常冷着一张脸。”
      她将手朝头顶上方比划着夷则的身高。

      小二不住的吞咽着口水,只觉嗓子眼都在颤抖。
      “没,没有。今日就姑娘,一人。”

      眼见的神色灰暗下去,顿时才反应过来兜帽滑落的事,慌忙着拉起复将自己的白发完全遮起。

      想起刚才楼梯间小二的神情,她垂下眸子,薄唇紧咬,片刻后轻声道:“抱歉,吓到你了。”

      小二听着这姑娘温柔的声调,加上她有礼有节的态度,很难将她与令人胆颤的十二津联系在一起,赧然挠了挠头,“无碍。”

      其实,也的确没吓到,只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谁能想到年纪轻轻的姑娘,有着一张柔和动人的容貌,却顶着一头白发呢。

      “那麻烦给我上一壶茶。”

      织吾坐在窗边那桌,推开微阖的窗,心思飘得很远。

      *

      破晓跟着夷则出了十二津,期间二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番出行,受了主上的令,也受了自己的令。
      以往,她纵使再思念也能忍住,但这次却鬼使神差主动迈出了一步。

      不仅给他做了剑穗,还主动提出要跟着他。

      想起当夷则听到她请求时的眼神,是审判,是质疑,是很多不好的情绪,却没有信任和暖意。

      风沙很大,打得脸生疼。
      夷则夹紧马肚,只盼能更快一些赶到蜀道。

      行至溪流镇时,夷则想起当初的茶棚里那些人说的“讣告”。
      思忖片刻,又回到那个茶棚。

      破晓跟在他身后,朝店家点了一壶茶,两碗素面。

      夷则大人不吃荤腥。

      从她上了阳峰那天起,她也没有再食过一次荤腥,她道这是仆随主行。
      但到底是什么原因,众人皆知,只是没人点破罢了。

      “大人,我们此行是先去寻太簇大人,还是先去寻林钟大人?”

      夷则不见波澜的眸子顿时淬了寒意,不做声响看向她。

      仅这一眼,便知犯了忌。

      “奴僭越了,请大人责罚。”

      夷则指腹在莲花铃上摩擦,反复顺着那稚嫩的纹路圈画。
      不做言语的模样,让破晓有些绝望。

      片刻后,听到他说:“你跟了我几年了?”

      “七年又三月。”

      “那你说,我是先去寻太簇,还是先去寻林钟?”

      破晓一怔,都是找死的回答,她怎么敢回。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下手会有多狠了。

      “奴怎敢替大人作主,此番出行,只是为了照顾好大人的起居康健罢了。”
      她尽力按下自己心里的恐慌,面上依旧不进不退。

      夷则只觉得无趣,快速吃完那碗素面。

      今日的茶棚里,聊得那些内容也不是他感兴趣的。

      多留无益。

      瞥见破晓手掌的红肿,转眼看看她的缰绳。
      正欲开口说话,突然腰间银铃大响,如同他离开伯都那日。

      神色大变,立即翻身上马,朝着南边去了。

      破晓甚至来不及付钱,随手丢了一吊钱在桌上,生怕一不留神就跟丢了。

      看来是去蜀道了。

      只是夷则大人的神情,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怎么也回想不起,那间狭小的茶棚有什么异常会引起夷则大人这般急切。

      还未到蜀道,便下了雪,密密麻麻的,让人快要看不清前路。

      夷则脚步未停,甚至有着加快的趋势。

      破晓有些吃不消一连数日、不眠不休的奔波。她嘴唇干的翘起了皮,口渴得紧,但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停下来。

      咬咬牙,不管不顾跟着夷则一头扎进了皑皑白雪中。

      银铃挂在夷则腰间,一直在响,声音时大时小,让他没来由的心慌。
      只想赶紧去伯都,看看那个织家女是不是又在作死!

      眼见着窗外的雪愈发稠密,手中的茶盏也早已冷透。

      小二缩在门柱边咋舌,十二津的人果然不正常,外面这么冷,这姑娘还将窗户开的这么大,还就着冷茶喝得津津有味。

      “咚咚咚”
      余三娘跑着下楼,气喘吁吁找到织吾。

      “醒了?”

      “是的,醒了。您随我去看看?”

      织吾放下手中的茶盏,拢紧兜帽才起身,动作慢悠悠的,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大家气派。

      葛邱氏靠着床柱,看见进来的姑娘时,一怔。

      “我见过你。”

      余三娘有些不好意思,紧忙上前解释:“阿娘,这是我请来的织......”
      她转过头去看织吾,一时不知该怎么介绍。

      “我是谁不重要。你的确见过我,在你梦里。”

      织吾掏出袖中的火折子,取出随身的木莲花灯点燃。
      悠然淡雅的香味,安抚着这对母女。

      葛邱氏面容年轻,可声音却与她真实年龄相符。

      低柔的音调,让她想起远在通州的外祖母,音调虽不同,但外祖母说话也这般低柔缓慢。

      清明那日,葛邱氏带着余三娘去坟园里扫墓。
      墓里埋着亡夫和幼子。

      每每至此,她少不得要悲恸一番。
      今年有些不同,坟头长出了罂粟花。

      “姑娘可知,这罂粟花并不吉利,阴气太重。我只想亡夫与幼子能安息。”
      所以,她咒骂着去拔出了那些罂粟。

      可谁知,就是这一拔,竟让自己陷入了深渊。

      自此,她开始被困梦中,一步一步往自己曾经走去,重新历经了自己苦难且薄凉的一生。

      更甚的是,梦里有两个她。一个老态龙钟的她,日渐萎缩,另一个绿鬓朱颜的她,日渐年轻。
      她走不到年轻的她身边,却能看到她所行之事。

      那是她,也不是。
      因为她感受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向对方。

      “所以,你当时拉住我,不让我靠近。”

      “是。那女子靠近不得。”

      葛邱氏醒来没多长时间,眼皮便开始沉重,浅浅喝了几口水便又睡去了。

      余三娘手足无措,眼中噙着泪。
      这可如何是好?

      她不住的朝织吾看去,忧心忡忡。

      眼下这般情景,织吾也拿不准。

      罂粟花有致幻之效,可却没听闻会留人于梦中,取人命力啊。

      愁眉不展之际,莲花铃声再起。

      倏地,她想起阁楼里的旧书曾写过这样一个类似的故事。
      织家先祖为救人,曾于梦中以命渡命。

      难道,这是织家何人手笔?

      铃声持续,且愈发声响。

      余三娘踌躇着是否该去问她,可看她陷入了沉思又不敢打搅。
      但娘亲的脉搏很是微弱了。

      念及生恩养恩,那么些年所有人都对她嫌弃厌恶,唯独娘亲待她依旧,仿若她从未出嫁过,从未出丑过。

      “姑娘,眼下该怎么办?”

      她睁开眼,看向床榻上的人,思忖片刻后,道:“今日我气力不够了,后日再造梦解惑。这两日,这盏莲花灯不能断。”

      心里有了打算,既然葛邱氏说了她见到“她”在回顾过往,那么她便再次入梦,将那些罂粟和……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处理了便是。

      脑中千丝万缕,纷繁错杂。
      葛邱氏家居西南,只是普通农妇,怎么会和织家有关?

      若于织家无关,又是有什么原因值得人大费周章设这个局,害八旬老人?

      头隐隐作痛,即便耳边铃声伴着马蹄声震耳欲聋,她也累得不想抬眼看。

      “大人,今日可是宿在此处?”
      破晓嗓子有着撕裂的疼,内心隐隐期待着夷则大人能有一时半刻的常人之心。

      可惜,他没有。
      “你可在此休息。”

      破晓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随他进了客栈。

      经过门口的破旧门牌时,她看了眼客栈名。

      七里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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