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身》山以青

51、二分明月已如烟（一）

　　逃跑？

　　织吾认真地细想着他的话，天下之大，好像可以逃跑到很多地方，又好像无路可逃。

　　片刻后，她问：“夷则，我为什么要逃？我又没做错。”

　　夷则一怔，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她没有错又怎么是她该逃呢？更何况他们在局中，背后总有人在推动他们往前走，他又能带着她往哪里逃呢？

　　思及此，夷则自嘲地笑了一笑。没想到，自己因着她的恐惧，不过脑子的一句话，竟让现实显得有点凄惨。

　　“我说了逗你玩儿的。逃什么逃啊，等办完事，我还得陪你去开胭脂铺呢。”

　　这段时间的经历，放在以前她想都不敢想，更不用说开什么胭脂铺了。

　　她微微低下头看见了他脸上的笑意，顿时心中也燃起一股趣味。

　　有模有样的甩下马鞭。

　　夷则慢悠悠跟在后面走，看着她那兴高采烈的模样，觉得这样的生活更有滋有味。

　　南吕赶了上来，犹犹豫豫都没能问出口。

　　“要说什么就说，趁我现在心情好。”

　　听到这话，南吕顿时来了胆子，“你说的啊。”

　　他牵着马，走在夷则身边，压低了声音：“小九之前认识李见寒？”

　　夷则侧眼，“不认识。”
　　他也没说错，她确实不认识神玑营右卫这个李见寒嘛。

　　南吕咂咂嘴，怎么想怎么不对。

　　张开嘴想继续问，却忽然听见织吾的声音。

　　“你是不是又在说我的坏话？”

　　南吕懵然看向她，指着自己，一脸愤懑。

　　她挑着眉，骑马悠悠然走到夷则身旁，“上马，不是说要带我出游吗？我刚刚看见了前面就是上洛了，肚子饿了，快走。”

　　明明她自己独自骑马也没多长时间，可那匹马却好像被她收买了一样，陪着她一起不耐烦地催促。

　　夷则佯装叹气，“走吧。”

　　“狗腿子！”南吕大骂了一声，急忙站得老远。

　　要进城门了，织吾从小包袱里掏出一张面具，熟练地黏上，皮肤蜡黄，再寻常不过的五官。

　　她按紧了帷帽，往后退了一步，跟在苍舒影川后侧。

　　此行，她是丫鬟。

　　可耐不住她那双眼，过分灵动，实在是不像。

　　上洛更显繁荣，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如缕。

　　夷则有心带她体验，寻了沿街的小吃摊，一人要了一碗面。

　　这地方离她曾经生活的地方很远，风俗人情差异很大。织吾瞪大了眼挑起一根面条，听见夷则在耳边说：“这边都是这么宽的面，味道不错，你尝尝。”

　　果然不错。

　　她一边吃着面，一边听着夷则和南吕的话。

　　“我想了想，黄帝陵的祭祀我们就不去了。”

　　“为什么？”剩余三人异口同声道。

　　夷则愕然抬眼，“我不想去，仇人太多，我不想死在那儿。”

　　织吾闻言一顿，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咬了咬唇，扯过夷则的衣服，小声道：“我可以保护你。”

　　她偷偷拉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金莲。

　　夷则垂眸，伸出手将她的袖子整理好，“好，你保护我，但我以后再带你去。”

　　他不想犯任何一点险。

　　黄帝陵祭祀规模盛大，苍舒家请了南吕，保不齐还有其他氏族会请十二津其余人。

　　他不疑织吾昨夜梦的真实性，也许不一定全全部部的会发生，但一定是一种预示。

　　甚至，他猜想十二津有人在盯着她，十二津稀奇古怪的手段实在太多了，从前他只管自己，几乎没有关注过其他事。

　　所以，他对十二津的了解程度顶多有南吕的一半。

　　苍舒影川的失落太过明显，手中的筷子搅动着。

　　“那……清明祭祀典礼结束后……夷……小九姑娘要去哪里？”
　　她期待性的看着织吾，状似等着她回答，却又没留给人家回答的时间。

　　“不如，我们约好了在上洛汇合，你们不是要去游玩吗？可以与我一道回岭南。”

　　夷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刚出锅的肉丸子蘸了酱，放到织吾碗里。

　　“我不想去。”

　　织吾睁大了眼，默默地将肉丸子塞到嘴里，支支吾吾道：“嗯……你也知道，我一个人还不敢到处随便去。”

　　“吃完东西再说话，不然呛到了你又要难受。”夷则端起热茶，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

　　他的一只手垂在桌下，不用看也知道，定是又在摸索那支铃铛。

　　初见时，就因为一只铃铛动怒,后又见他从不离身，苍舒影川很是好奇那只铃铛到底有什么重要意义。

　　可她观察了许久，左右也不过只是一只普通的铃铛啊，着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默了默，她微微笑道：“无碍，姑娘什么时候想来都是可以的。”

　　饭饱神虚，织吾神色恹恹地拄着头，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客栈离得并不远，左转前行一段路便到了。

　　老车夫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终于见到四人的身影，忙迎了上去。

　　“几位公子、姑娘，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老头儿，发生了何事，这么着急找我们。”

　　老车夫擦了擦额角，“我听掌柜的说，快到清明祭祀了，这几日城里宵禁得早。”

　　闻言，南吕笑着搂上他的肩，“多谢啦～累死了，回房泡澡睡觉！”

　　话音刚落地，织吾就噔噔噔地跑上楼了，头才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她是睡得很香，可另一边就不是了。

　　当初织吾在梦里去过十二津，那时她说，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中间有一条狭长小道。

　　但这并不完善。

　　她没有看到道路尽头的阶梯，近千道台阶上端立着一座大殿，庄严肃穆，还吐放了浓烈的压抑。

　　一种居高临下的压抑。

　　梅涧缓步从殿内走出，初月从殿后升起，月光华洒，将他脸上的黑纹照得愈发明显。

　　不远处，鸿雁阁机杼声响，闻此他眉眼平舒，好像每天都必须听到这个声音才能安然度日。

　　拉开袖子，看着手臂上的斑驳，他喃喃道，“近期的事，办得着实不好啊……”

　　薄纱裹身的女子一摇一步走上台阶，笑声妖娆，“主上莫急，我已经在黄帝陵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她可逃不掉。”

　　梅涧轻抬眼睑，嘴角写满了不屑，“她不去黄帝陵了。”

　　言及此，他咬紧了牙，一字一顿。

　　他体内的藤蔓眼看着就要压不住了，若再不得织吾的血压制，怕是那些藤蔓就要破体而出了。

　　一个从未涉世的小姑娘，冲着她织家织梦女的身份，他还稍作谋略将消息放出给了太簇。

　　可没想到，她竟能反杀太簇和子规。

　　至于怎么杀的，鸿雁阁始终探不到消息，甚至连太簇的尸身都未曾见到。

　　简而言之，太簇和子规一夜之间就人间消失了。

　　而他派出去的人，无一例外都消失了。

　　那夜体内藤蔓肆意疯长，每一根都钻进了他的骨头里，疼得他颤抖不已，彻夜难寐，到后来愣是取来匕首划破黑纹，硬生生抽出藤蔓，才将这一份折磨以一时疼痛化解。

　　可是，若没有织吾的心头血，那些藤蔓就无法根除。

　　究其原因，梅涧不知。

　　只知道，这一切都和关在浮屠塔里的女人脱不了关系。

　　梅涧脑海中闪过那小姑娘的脸，“夷则在她旁边。”

　　他的笑声诡异，背后寓意不明。

　　女子攀上他的臂膀，“噢？这倒是稀奇，他二人怎认识的？”

　　“剑门关。”

　　硕大的山谷间，人烟稀少，各干其事，山间的白灯笼很是显眼，阴气森然。

　　“这么早……鸿雁阁居然没查到……”

　　梅涧抬手，朝远处一招，只见疾速跑来一人。

　　“用我教他的办法来躲我，真是我的好夷则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说来奇怪，夷则几次帮助织吾出逃，破坏了他的计划，他竟也不生气。

　　他白似骨的手指挑起女子下巴，“红衣，你说太簇是他们两人谁杀的？”

　　女子倒是人如其名了，惯爱穿红衣，脸颊的胭脂也红，但却不突兀，还增添风情。
　　“织吾的话……应该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她胆子很小，别说杀人了，旁边。院子里的狗死了她都难过，悲天悯人。”

　　言外之意，曾经她和梅涧的赌约，梅涧赢了——夷则果然没有心、没有情。

　　“待织吾被逮，我替你去一趟浮屠塔。”

　　梅涧满意地笑笑，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游走，耳边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主上，夷则大人他们已抵达上洛，不出五日便会抵达黄帝陵。”

　　他嘴角斜斜上扬，毫不在意地挥手，跪在下方的男子便被打飞了出去，大力撞在了后侧山崖上。

　　男子慌忙下跪，开口就大口吐了血。

　　“你们鸿雁阁……真的该回血窟了，我给过你们机会，如今却连夷则不去黄帝陵都不知。”

　　他的话轻飘飘传来，却像是下了死刑一般，男子脸色瞬间刷白。

　　红衣柔软无骨似的靠在梅涧身上，“主上好生厉害。”

　　梅涧笑哼一声，“夷则啊……我带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翻的出我的手掌心呢？”

　　他摊开的手掌徐徐握紧。

　　“真是一个……又傻又乖的好孩子，还是最懂我的心，晓得把我想要的东西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