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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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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1
如是我闻。
佛祖悟道于菩提树下,至今已不知多少载,而人间依然有生老病死诸多苦楚。
而死亡如同河流,隔绝此岸与彼岸。
他们在此岸,而碧幽在彼。
白银只觉江风浩荡,有一种微冷情怀。
“他为何而死?”
冬至皱眉:“他断一指。”
白银点头。
碧幽的左手小指,自第二指节关节处断去。
伤口处露出一点断裂的骨面。那几不可见的一点惨白,刺着他们的眼。
“这是新伤。”冬至熟稔地看着断口处,“大约在三四日前。”
白银喃喃道:“初见他时,在这指节上套了银质指套,我还觉得过于女气,没想到却是因此……”
他在想。
这名唤碧幽的少年,到底为什么而逃亡。
甚至仓促得来不及包扎伤口?
那点骨白色在刺激着他仅存的义愤。
冬至又说:“你到底惹了什么样的麻烦?”
白银随手从自己背上解下包袱,抛向冬至。
冬至随手接过,手腕猛地向下一沉。
像是被大力向下一拽。
他一向自负勇力,不由得有些吃惊。
“这么重!”
“对,就有这么重。”白银浅笑。
“里面到底是什么?”冬至问,“你小子从小就唯恐天下不乱的,我才不信你不好奇!”
“我是好奇,可我不能打开。”白银悠然说,“我既然承诺了完整地把它送到,就不能擅自开它。”
冬至揭开包袱,就看到那个盒子。
盒子呈六角形,稳稳当当放在他手掌上,暗红色的木质上绘着一些奇异的黑色纹路。
“这花纹不似中原风格。”
白银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眉毛高高地挑起来,现出一副孩子气的好奇神态,而高挑的眉棱下,眼睛又深深陷下去,在粲然的阳光里,有一些摇漾着的暗影。
“只是一些图案而已啊。”
“图案也能说明很多事了。”冬至叹气,“可你又不允许把它打开。”
他放下盒子,直视白银,“什么样的代价,让你接下这个难题?”
“五百两,”白银斜眼看着他,“黄金。”
冬至猛然倒抽一口冷气。
他愕然了片刻,才把那口气呼出来:“——何止一家包子铺而已!”
白银知道他说的,是自己那“任务达成归来,就去你家隔壁开包子铺”的戏言。
两人互相凝视,忽然一起放声大笑。
笑得躬下了腰,捧着肚子,兀自停不下来。
冬至一边笑着,一边咳着,断断续续地说:“啊哈……我们,廿四节气的人,何时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如此瞻前顾后斤斤计较起来!”
白银忽然止住了笑。
他一双雪亮的眼,刀锋般钉着冬至,依然在狂笑的冬至。
他猛然大喝:“廿四节气已经死了!我们二十四个兄弟,死剩我们两个!”
冬至被他一喝,怔怔地停住了笑,直起腰来。
白银猛地探手,抓住了他的前襟,将这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豪壮男子抓过来,鼻尖对着鼻尖,眼睛盯着眼睛,低喝:“前燕也已经亡了——不是亡在你我的手里!既然无法为兄弟报仇,就不要开口闭口妄谈廿四节气!那已经不是我们的荣耀,而是我们的伤痛!”
冬至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十多岁的兄弟般,愕然看着他,看着他近在咫尺,极度的悲愤中反而显得无比冷静的脸,他的眉眼已经全部长开了,不似当年青涩的孩子气模样,只是那眼中深刻的痛,一瞬间湮没了他眼中明朗光芒的痛,让冬至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廿四节气真的,已经不在了。
他叹了口气。这是个成年男子的叹气,在深重的叹息里他的脊背挺直了。这一瞬间,他看起来又像多年前那个驰骋在北方草原,战无不胜的冬至了。
“把你的手拿开吧,兄弟。”他轻声说,“我以后不再提。”
白银看着他,一寸寸地,松开自己的十指。
就在这一瞬,窗户忽然“砰”的一声,裂成无数碎片!
一道人影在挟裹而至的碎片里出现,一探手,几道黑光向两人袭来!
2
来势汹汹。
白银想都没想,身体已经本能地作出反应。
他一转身,左手的月刃脱手飞出,带着越空的悦耳鸣音。
五音参差,迷人心弦。
“月刃”本是贺兰族的旧人为他打造,锋刃暗含变徵之声,人体一举一动莫不与天理相合,而天理又和五声相合,他的武器上附着的音声在战斗之时常能影响敌人,获得出奇的效果。
冬至也一闪身,悄无声息来到对方身后,一展臂,猛然间出现的火焰呈半圆形圈向对方!
他最擅长近身搏斗和火系咒术。
火咒是五行咒术内流传最广,最易学习的咒术,连走街串巷的艺人也经常放个火球什么的招徕顾客,但是练到他这样收发自如的,却当真极少。
来人一击不中,躲避白银的月刃的情况下,肩背上立时中了这道火咒,猎猎地燃起来——
也未免燃得太快了吧!
白银一个纵身,在冬至身边站定,两人一起看着那道身影在火焰中迅速地凝固,委倒,很快化作飞灰一堆。
“这是什么?”白银看着那堆灰迹咂舌。
此时此刻,已经不能问“这是什么人”了。
“傀儡。”冬至皱眉,“你惹上了了不起的敌人哪!”
忽然有人重重地敲门。
小默的声音扬了起来:“吃饭了!”
白银看着冬至,微微一笑:“你去吃饭,我守在这里。”
说完,他又把那盒子包裹起来,背回背上。
他曾经是个暗杀者。
但现在,他是刀客。
暗杀者有暗杀者的骄傲,刀客有刀客的骄傲,但不管哪一种,都对自己的任务绝对忠诚。
白银看着地上的灰烬。
那傀儡被他们灭了以后留下的痕迹。
有微弱的风从破碎的窗户卷进来,灰迹上留下小小的漩涡纹。
敲门声再次响起。
白银敛了敛心神,才带了笑意,开口说:“进来。”
他喜欢微笑。
他觉得这不仅是对自己的鼓舞,也是对身边人的鼓励。
进门的人也是微笑着的,只是,有些勉强。
是小默。
她手上举着托盘,盛着米饭和几碟小菜,来到白银面前,放下了,说:“要不要我去门口守着?”
白银却抓住她的手。
她本来就乱了的头发更乱,脸颊上有些黑污,手上还有两个水泡。
“你做的饭?”
小默点头:
“来定说驿站的人不可靠,要自己人做饭。”
“所以就让你去了?”白银笑了笑,“你,嗯,是不是不会下厨?”
小默低头,看着地面,细声说:“我会学。”
白银叹气。
“你是我兵团的成员,不是我雇来的帮佣或者女仆,不用这么低眉顺眼的。在兵团,大家都是靠本事吃饭。”他沉声说,“也不见得你是女孩子,这些琐事就都要你做,明天开始,大家轮流做饭。”
小默笑了。
她的眼光明亮而锐利,这一瞬间,她脸上的油污也不那么丑陋了。
“我去做饭,不是因为我是团里唯一的女性,而是因为,我是资历最浅的新人。”她扬眉,忽然有了种意气风发的姿态,“谢谢你。”
“好,我期待你的表现,新人。”白银也笑。
他盘膝坐下来,就要开吃。
小默却看向塌上的碧幽的尸体。
“在这里吃……有关系么?”
“没关系。”白银含含糊糊地说,“对死者的敬重,不在这些表象。早日找到害死他的人,我才能吃得心安理得!”
小默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白银又挟了一筷子菜,侧首问。
“我是说,你现在也吃得很心安理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