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信匣》原子星光

5、柑橘硬糖

　　心脏涨得有些发酸，面前的人模样与从前并无二致，却好像变了许多，好像哪哪儿都不一样了。

　　【序】

　　正逢傍晚，夕阳的余光顺着窗帘缝隙挤进教室里，在地面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空荡荡的房间里溢满消毒水味，像医院，又与之相差甚远。

　　我站在门口巡视一圈，见教室已经干净彻底，放心地关上了门。

　　下学期见。

　　【一】

　　新学期第一天下了小雨，妈妈送我上学，在校门口把我放下，又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

　　要跟同学打好关系，要听老师的话，要认真上课，不要总想着玩。我手里拎着豆腐脑，背好书包从电动车上下来，打着伞回头冲妈妈点点头：“我都知道的。妈妈上班路上注意安全。”

　　妈妈点点头，我将校卡戴在胸前方便校门口学生会的同学们检查，又转头看着妈妈看着我进校门，抬起手挥了挥，意思是让她赶紧去上班。

　　今天天气不好但也不算坏，我没有打伞就走进教室，发梢盖着薄薄一层水雾，纸巾一擦便杳无踪迹。跟从前上学时的每一天一样，教室里已经来了很多同学，课代表们穿梭在人群之中收作业，尚未完成作业的那些同学们正埋头疯狂写着，一时间兵荒马乱，异常吵闹。

　　我花了些功夫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将豆腐脑在桌上放好又拿出小勺，今天的第一口饭顺利进入了我的咽喉，又滑向胃腑。暖意流转全身，我没忍住眯着眼享受片刻，低下头去吃第二口。

　　身边的座位搁着书包但空着，早就到了的陶桃已经尽职尽责地去收作业了，我低头继续吃早饭，吃完后才从书包里把寒假作业拿出来，又分门别类放好，准备交给坐在我周围的各科科代表。

　　是的，我周围，坐着各科科代表，门类齐全。

　　妈妈为了让我好好学习，在高一未开学时就联系了班主任要给我安排些成绩好些的同桌。我还记得那天在阳台，我听见妈妈对电话那头说：“老师，我们孩子成绩不太好，底子有些差，您看，能不能给我们孩子安排几个成绩好点的同学一起坐？这样她平时有什么不会的地方还能及时问一问，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不是？”

　　彼时，我站在隔绝阳台与客厅玻璃门后听着，手里的叉子上还挂着新上的西瓜，瓜瓤泛着红，是时下最新鲜的品种，妈妈下班回家时专门带回来的。

　　我站在暗处听着，没出声。半个月后开学，老师果然特别关照了我，将成绩好的几位同学通通安排在了我身边，他们顺理成章地被命为各科科代表，于是我成功坐在了妈妈最想让我坐的地方，并跟周围的同桌都变成了很好的朋友。

　　尤其是陶桃。陶桃性子跳脱，颇有些自来熟，于是跟我关系也最好。她性格好，学习也好，自然讨老师们喜欢。经常被叫去办公室的陶桃此时此刻回到了座位，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突然坐直了身子，凑到我身边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们班要进一个转学生诶。”

　　【二】

　　沈星回跟着老师步伐走进教室的时候预备铃刚落，身着校服的银发男孩普一出现就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我们都没忍住被他吸引，身边的陶桃更是发出小声惊呼：“好帅啊。。。”

　　靠近陶桃的右臂被晃动，我听见她在我身边激动道：“帅哥诶！哇，我们新同学那么帅的吗？我看呆了。。”

　　我也看呆了。我看见那熟悉的身影跟着老师走上讲台，又在老师的指引下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沈星回三个白色粉笔字跃然于黑板之上，他又转过身来，一双钴蓝色的眼睛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全班同学都在看他，在这样的注视下，沈星回淡淡开口：“我叫沈星回。刚刚从天行市转来临空市，大家多多关照。”

　　他说“多关照”时微微垂了眸，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睛，我猜他是觉得有些无聊，所以用沉默来作为回答的终结，以此来换取早些沦为班级一名普通成员的机会。

　　事实也的确如此。老师见他陷入沉默，十分贴心地补充了一句：“那么，希望沈星回同学能够在我们班度过十分美好的高中生活。”然后她就朝我指了过来，无不妥帖地安排道：

　　“那里正好还有一个空位，沈星回你就坐那里吧，刚巧你身高足够，也不怕被前面的同学挡住。”

　　我承认，那一瞬间，我脑内是极度混乱的。这种混乱甚至体现在了躯体之上，就连陶桃也朝我凑过来，小声问我：“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呢？不过是暗恋多年的对象突然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不过是极度滑稽的命运驱使下，他再次成为了我的后桌，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这让我有些恍惚，思绪开始飘荡，没有注意到班主任老师又说了些什么。倒是想起了几年前，沈星回也还是我后桌的那个初二，青春期悄然而至，少女情窦初开。

　　【三】

　　天气好的实在让人有些太舒服。新学期有同学转来的消息早就在班上不胫而走，大家都很好奇新同学会是哪里来的人，但因为实在没有渠道了解，几乎每个人都抓耳挠腮，却又毫无办法。

　　燥热的空气盘桓在教室之中，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趴在重叠的课本和作业上，眼神有些恍惚。午睡之后就是会有这样的后遗症，需要一段时间的醒神才能恢复正常。

　　这会儿午休刚过，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所以哪怕是好天气也有些热过了头，我出了些汗，生无可恋地拿教科书给自己扇凉，又忍不住想新转来的同学究竟是男是女。

　　是女孩子最好，我喜欢跟女孩子一起玩；是男孩子……也行，反正就当他不存在。妈妈总是跟我说男女有别，让我少跟男孩子玩在一起。

　　我很听妈妈的话。

　　午后的日头渐渐西斜，预备铃响起的时候我正盯着外头的太阳看，抬起手学着青春校园电视剧里的那些女主角一样煽情，完全忘记了人其实不能太过长久地看着太阳。

　　有些头晕，但我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动作。青春期的女孩就是这样，思绪飘荡，天马行空。那天下午我的脑内充斥着各种狗血言情小说片段，以至于我忽略了时间，再转头时老师已经带着新同学站在了讲台上。

　　是个男同学。他有着一头银色短发，身着妥帖的校服，背着最朴素的黑色双肩包。新同学很懂礼貌，在老师的指引下，他环视教室一圈，朝我们点头致意：“大家好，我是沈星回，请多多关照。”

　　我们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叠，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瞳孔被反射的阳光刺得生疼，几乎要流出眼泪。

　　【四】

　　下课铃很快响起，没等我有什么反应，陶桃拉着我就站了起来。女孩儿之间总有些悄悄话是要私下里谈的，课间十分钟去一趟卫生间的功夫就可以分享许多秘密。

　　陶桃肯定察觉到了什么，她揽着我往卫生间走，凑我凑得很近，悄声问道：“你认识沈星回？”问句，但语气十分肯定。我点点头，十分大方：“我们当过一年的初中同学，初二下学期到初三下学期。”

　　陶桃似懂非懂点点头，随即又看向我：“你喜欢他。”这回她带着十二分的笃定，女生和女生之间没有小情绪上的秘密，我又点了点头：“是，我喜欢他。”

　　我想，没有人会不喜欢沈星回。

　　陶桃偏过看着我的脑袋，眼神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手却很不老实地搁在栏杆上一下下点着。陶桃是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我不愿意瞒她任何事。这不代表我就愿意将这点心思公之于众，我朝陶桃凑过去，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你要帮我保密。”

　　这个可爱的短发女孩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请求，而是再一次看向我的眼睛，很认真地发问：“一直保密吗？保密很久很久，就像一辈子那样久吗？”

　　我没有说话。

　　雨后的天好像就要放晴，太阳从云层露出半个滚圆的脑袋，怯生生的像邻家才认识的小孩儿。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陶桃这个问题，也许连我自己也在逃避这样的选择瞬间。可是，那可是沈星回啊。像月亮一样的沈星回，我应该仰望他，而不是将他拉下神坛。

　　【五】

　　新生长得很漂亮，毋庸置疑。我们班有一个只有学生的□□群，群主是班长，建群目的简单到只有两个字：八卦。互联网刚兴起那几年，没有人不爱八卦。

　　此时此刻，下课铃响起不到三分钟，老师刚刚走出教室，群里已经沸腾如煮着水的炉鼎。大家纷纷猜测这位突然转入的新生是何方神圣，身高多高，年方几何？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我一边揉眼睛一边看消息，也没忘记抬手打字，以一种积极的态度加入同学们的讨论队伍中去。

　　：我觉得，沈星回有一米七。

　　：以上。

　　这是我亲身估测出来的数值，沈星回坐在身后仿佛给我带来一种无声的威压，他明明只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我却感觉他在看着我。

　　这种感觉很奇怪，向来习惯了身后空荡的我猛地要习惯一下身后有人，要收好自己的目光，不能再肆意将它往后递。

　　群内依旧热火朝天，古旧的四叶电扇吱吱嘎嘎地转动着，递来凉风，也递来了一些香气。那气味暖烘烘的，让我想起了前两天明媚的太阳，略带阴沉的天气似乎也变得干燥起来，我没忍住放松些许，看着群里同学们的聊天弯了弯眉眼。

　　：哇……沈星回那么高啊。。

　　有同学在群里接了一句话，：他看起来应该跟我们差不多大，十三四岁？最多十五岁。

　　但沈星回不仅高，看起来还很成熟。小小的大人自坐下开始就没有说过话，卷子和练习册在极短的时间里占据了那张桌子的大半空间。沈星回才安顿下来就开始学习了，并且完全没有被外界的嘈杂所困扰。

　　恐怖如斯。

　　但那种成熟配上他身上的气味之后让我有些迷茫，我感觉他是一个矛盾体，一面是冷冰冰的，一面又满是热情。也许是错觉，也许由风扇带来的暖香并不属于沈星回，只是我想象着他平易近人，擅自给他贴上了这样的标签。

　　那是我真正见到沈星回的第一面，明明是才遇见，已经忍不住想要靠近。

　　【六】

　　透过沉默，陶桃看出来我在逃避这个问题。追问下去其实不是好的选择，她没有再说话，反倒是握住我垂在栏杆上的手，又捏了捏，像是无声的安慰。

　　我反手也捏了捏她。青春期的悸动本身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大人们总是教导要好好学习，要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不可以因为这点悸动就忘记了上学的目的，不可以本末倒置。

　　所以就算我喜欢沈星回那又怎样。就算我告诉了他，就算他也恰巧喜欢我，我们也不可能真的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在一起。

　　我对陶桃说：“所以啊，还是不被知道的好。”不被知道，也许这段感情就会被时间留在原地，保留着它最原本最美好的样子。

　　这种话实在太过颓丧，话音落，陶桃和我同时叹了口气，一起垂下了头。

　　天又阴沉了下来，太阳躲进了云里，没有再露面。上课铃响起，我跟陶桃回到教室，拿出书本，继续今天接下来的劳苦生活。

　　日子还很长，犯不着现在去担心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七】

　　我们班每周都有一节体育课的。高二的体育课相当于一次放松，老师十分体贴地将这节课空出来给我们自由活动，我和陶桃运气好，抢到了一副羽毛球拍，占据了操场一方，挥动球拍开始了近段时间除跑操外为数不多的体育活动。

　　这地方离篮球场很近，男孩子们运着篮球走进场地，沈星回被几个人围在中间，笑声时不时传进我的耳朵，刨去那些杂音，我能听见沈星回也时不时低笑两声。

　　他实在太过优秀，优秀到任何认识他的人都会忍不住向他靠近。他被簇拥着，在一群男生中成为焦点，然后被另外一群人围观。

　　他们一群人离我们实在太近，我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去看，不去注意。于是我频频失误，在陶桃疑惑的目光中捡了无数次没有被接住的球，并十分绝望地发现我的内心就像那些球一样，七上八下，没有落点。

　　我突然就想到了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那一番话，它说暗恋是不可能被藏住的，其实在你不知道的那些瞬间，你的心思已经被对方察觉，然后你就变成了小丑。

　　在那一瞬间，我几乎就要觉得我的暗恋心思已经败露，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像沈星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关心到身边谁对他有非分之想这种小事，刚提上来的心落回了原处。

　　时间很快过去，接下来的时间我跟陶桃打得很尽兴，专注于和陶桃的对局，也没有分心思再去看沈星回那边发生了什么。

　　于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群男生已经卡着下课铃结束了比赛，胜负暂且不知。他们一群人挤挤挨挨地往教室走去，只留下了沈星回，还有那位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儿。

　　我和陶桃同时停下了动作，她没有抬头，我却忍不住分了些心思去注意沈星回，还有他面前那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手里拿着未开封的矿泉水，沈星回却没有伸手去接。余光中，我仿佛看见沈星回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又转过去对她说了句什么。

　　随后，我看见那女孩儿失落地离开，没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吧，沈星回就是如此，油盐不进。

　　所以我选择暗恋，也不失为一种拥有美梦的好选择。

　　这个梦很好，我不愿醒。

　　【八】

　　陶桃说我优柔寡断，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很多时候我都会把对沈星回的感情当做是一场梦，梦里会有许多好事发生，梦里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每当从梦中苏醒的那些瞬间我都会想，如果这点心思被我莽撞告知沈星回，我会不会连最后的幻想也破碎，会不会连做美梦的机会都没有。

　　陶桃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可是，可是你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梦里。你不是这样的人啊。”我也跟着叹气，老神在在：“爱让人变得小心翼翼。”

　　陶桃没忍住，笑了出来。

　　十几岁的高中生懂什么情情爱爱？所谓的爱在大人眼里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辈子的承诺更是会让人笑掉大牙。

　　我跟着陶桃一起笑着，内心依旧无不向往地想：万一呢，万一，我就是小说里的那个女主角，能够收到王子的青睐。

　　我也知道，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现实并不会因为我的几次想象就按照我希望的方向转变。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埋头于学习，枝头绿意渐浓，夏天就快到了。

　　·

　　班上的座位几经更迭，我已经不和沈星回坐在一起了。也许早已形成习惯，我的目光总是会在闲暇时候看向他，有时隐晦，有时也不加掩饰。

　　可能因为我太过放纵，那些投递出去的目光总会有一些和沈星回相撞。往往是我看向他，他偶尔发现，怔愣一下，然后弯起唇梢眼角，温和地看着我。

　　我会被他看得后背发烫，非常不好意思地将头转回。烫意慢慢爬上我的脸颊，或许那时我的耳朵都是红的，转过身也于事无补。

　　那时候的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捏住，又酸又涨，很多东西满得快要溢出来，四处流窜，无法掩藏。我甚至觉得那些东西早就被沈星回察觉，如今他是狼犬，我是猎物，任君宰割。

　　可我明明掩饰的那么好，可他明明只知道我的名字，根本不了解我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