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颗太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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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仍然在继续。
我一如既往地起床，出门，上学，吃饭，巡视，处理学生会的工作，处理财务助手发来的问题，在放学后，将等在我身边的小春送到了她家的车边。她有点迷茫地四处张望一会，回过头，问我：“前辈和那个女孩子闹别扭了吗？”
我并不惊讶她的敏锐，小春总是活泼且笑着的，在学生中被说是我的继任者，有一样的会帮助他人的热情。她在有些时刻显得粗心，但在更多时候，在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相当细心，就好像她在街边遇到我时毫不犹豫地上前来和我搭话一样，能够轻易意识到他人的困扰。
“并不是那样，她只是生病了，很快就能好起来，但最近，”我想了想，“也许以后，都不用我送她回家了。”
“啊……这样，我还以为是机会……”
她的说话声很小，我听清了，但还是“嗯？”了声，不清楚她话语的意思是什么，她抬起头，慌乱地挥舞手臂，面庞在夕阳下染得通红：“什么都没有！”顿了两秒，又说，“那……前辈要不要和我散散步？之前和前辈说过的那个很可爱的小婴儿，现在的话说不定能碰到！”
所谓的“小婴儿”是很久之前她提起来的了，但就在我遇到她不久，刚开始在绿女子中学就读的时刻，她那时候气势汹汹地走进校园，恰好撞到了我，还没来得及说几句欢迎的话，内容就转到了不负责任的隔壁学校学生，我不置可否地听她说了一会，倒是对她话语中黑眼睛的西装婴儿生出点熟悉感，再结合了拿着危险物和自称杀手，不用翻阅记忆，就能提出相对的印象：收购我出售的那批贵金属的人。
并不是说由我出售的金属会有什么问题或没人需要，经过我的力量来炼就的金属纯度绝对是顶尖的，我的力量来自太阳，哪怕是机械造就的环境都不及星体纯粹的高温来得强大、祛除的杂物更多。
只是当时既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信用成本的我，虽然在作为力量存在时了解了人类现在的知识，但也从未尝试过如人类一样生活，可又经由再造者的手，成为了人类，哪怕通过地面供给的石料冶炼出昂贵的金属，也一下子无从通过正规渠道交换货币。
灰色地域的交易往往需要考验或博弈，最终，因为出价合适，自身具有可信任名气，并且距离很近，在暗网上交流后拍下金属的是名为Reborn的杀手。
作为能够顶着真名，或者说顶着广泛认可度已经到了真名程度的名字在暗网上活动，进行交易的存在，我并不认为他会做出杀人抢货的举动，因此，在他提出见面交货后选择了同意，并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穿着西装的婴儿。
那并不是一个玩笑，我很清楚，虽然现在的我只是人类，无法回归恒星，重新作为星体的一部分存在，但我仍保留着力量，能感受到他被束缚在年幼身躯内的力量，那是宛若平静海洋内，人类无法抵抗其力量的强大暗流。
于是我向他点头，承认了交易者的身份，并半跪下来，与他尽量维持在同一水平面上，将带着的箱子打开，让他用蜥蜴变化而成的仪器确认货物的真实度。
“很好，非常优秀的金属比例。”他相当言简意赅，“货款按照你的要求放在不记名的账户里，这是你要求的可信任的黑市联络人名片。”
黑眼睛的婴儿停顿一下，抬起头，他把礼帽抬高，眼睛很大，虹膜几乎占据大半眼睛，像猫，是婴儿本就有的可爱特征，但他的眼睛很黑，太黑了，以至于好像无法透光，无法看穿他想的是什么。当然，我也无意探究他的想法，只在对视的时刻眨了眨眼，想这个样子确实可爱，但因为或许这会对明显有着成人理性和思维的存在显得冒犯，并未将这个想法表现出来。
他看了我一会，笑了，“明明在暗网进行交易，却是彻头彻尾的好人吗？真是奇怪。总之，贵金属的需求量我这里仍然有，如果有适合武器的金属仍然可以联络我，无论量有多大，”他放了另一张名片到我手中，“你看起来是不会加入黑手党家族中的类型，那么就小心身份的隐藏吧，善心的小姐。希望我不会白结下这份善缘。”
我低下头看了看名片上的文字，黑底银字，名字仍是Reborn，它并不过度奢华，也没有香味，厚度比另一张名片要厚一些，仿佛本身就是就具有不同的意义，等再抬头时，对方连着我带来的金属都消失不见。
所以，面对气愤的，显然恼火于不合格家长的小春，我歪了歪头，为不幸被误解的人给出同情，不过：“要战斗吗？”
“当然了！这可是为了孩子的未来！”
“嗯，我倒是觉得，如果小春受伤就不好了，那个孩子，”我迟疑一下，不确定这样的称呼是否合适，介于对方在感觉上并不高兴于自己此刻的身形，“那个人，如果见到了受伤的画面，也并不会高兴的吧。”
“哈咿！血腥场景确实是会造成的创伤，但我要求他只有一个人来——”
“最终还是会看到的吧，而且，我也会看到小春万一的受伤的样子，那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我伸手，帮她提了提在慌乱的手舞足蹈间快滑下去的书，“先好好商量，怎么样呢？给出忏悔和交流的机会，用小春的智慧和理智，嗯，还有律法，我记得你的选修里有那个的吧，用这些击败他。”
毕竟说到底应该也只是误解。
金属交易在我掌握经济流向后重启的需求并不大，毕竟大量本来难以提取的贵金属流入市场会导致当前平衡受到影响，所以我并未再与Reborn联系过。不过如果要说实话，虽然他应该是危险角色，但我并不介意陪小春去散步，或再见到对方，毕竟他给出的渠道和成功的交易使我后续的事务都很顺利。
可——“今天不行，我还有事需要去做，很抱歉，”我俯身，帮她打开等在一边的车门，“先早点回家吧，小春，之后再一起出去散步。”
“嗯、嗯！”她下意识听了话，坐进车里，随后回神地仰起头，隔着一段距离，紧紧望着我的眼睛，“约定好了哦？”
我笑了笑：“约定好了。”
另一个约定好的人在玄关位置等我。
我打开门，看到她坐在玄关边上，双手抱着腿，脸颊贴在并在一起的膝盖上，听到声音的瞬间就把头抬起来，脸颊快速染上浅红色，她的右眼被黑色的眼罩覆盖，眼罩上印着恶魔般的轮廓，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喜欢那样的类型，但介于那是她出去一趟，连着改变奇异的发型一起带回来的东西，也就没有想给她买新的了。
“学姐，”她轻轻地喊我，音调带着点欢快，“你按时回来了啊。”
“为什么坐在这里，地上很冷，”我脱掉鞋子，走入玄关，把她拉起来，“身体还好吗，今天的药吃了吗？”
凪听话地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脚上穿着我给她买回来的毛绒拖鞋，随着我的话语点头再点头。她的体重在这段时间的照顾中逐渐增加，但还是比以前要轻了，或许她腹内平白出现的脏器确实是幻觉，只是仍能支撑她活下去。
或许这也足够了，她还能活下去，足够了。
我很难忘记她满身是血等着我的样子，那天我帮她清洗的时候，她仍无法回神的那样眨着眼睛，眼眸很空茫，好像什么都看不清，过一段时间就喊我一声，我坐在浴缸边缘，冲洗去她身上的血迹，看到她完好无损的皮肤，在将泡沫涂抹在她身上时，触及她并未被热水温热的冰冷皮肤。
也许她已经死了，也许在我眼前的是一道死魂灵，我耐心地将她的长发也洗干净，摘去她的眼罩，看到摘除眼球后下陷的眼皮，感到无上的痛怜，因此也走入水中，将她按在怀里，感受带着血腥味的水同时浸湿了我和她。
凪靠在我身上，身躯放松，好像又开始落泪，我的身躯终于成功将暖意传递到了她的身上，她的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肩膀，她低低地哭泣了一会才喘过气，说：“学姐好暖和。”
“嗯。”我回答，“凪要一直在我身边吗，只要我身边，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我就不会让你再受伤。”
她应该是想点头的，并且已经开始这么做，但点到一半，又停住了，她说：“……我很想要。”
没有说话来增加她压力，我抱着她，等待她后续的话语。
“但是，我也想成长，想得到力量，想回报和学姐一样拯救了我的人，想保护学姐……我、我不能一直在学姐的保护下。我……”她有点迷茫，“我不想要离开学姐，但我也被、那个人帮助，被那个人需要，如果没有我的帮助，拯救了我的人也会受伤，我不想要这些事发生。”
“要我帮忙吗？”
“诶？”
我抱着她，支撑着她，仔细而认真地告诉她：“我能够帮助他人，我选择去帮助他人，凪是个好孩子，会帮助凪的，被凪选择并信任的，一定是不是会平白伤害他人的恶徒。如果是那样的人，我也会保护那个人，我也会帮助那个人。”
“但是……”
“那并不是为了凪，不是放在凪身上的重量，而是我的选择。”
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哪怕盥洗室开了暖灯，不断放出热水的笼头溢出源源不断的热雾，我也搂抱着她，但在某个瞬间，她好像也变得更冰冷了，她的声音因为哭泣变得低沉，失去眼睛的眼眶有一瞬间好像不再空瘪，她的手牢牢圈在我的脖颈上，她的肌肉好像收紧了，她问我：“我死而复生了，你不害怕吗？”
“我只是为你感到高兴，凪。你活着回到我身边了，我很高兴，你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
“如果这是需要代价的呢，如果我会伤害你呢？”
“如果那就是你活下来需要的代价，就把它从我身上拿走吧。”
“……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凪。凪是好孩子，是想要回报他人，是容易受伤，是温柔的存在。一定有很多人会喜欢凪，因为我就是这样喜欢上凪的。”
“那并不是我说的喜欢，”她好像有点恼怒，语调加快，“人们不会毫无理由地因为那种普通的，说说而已的喜欢付出那么多，”话语到了一半，好像意识到了问题，她的声音立刻又放软，“学姐，喜欢我吗？”
嗯。我想。我怀里现在的看来并不是凪，而是救了她的人。
但凪并没有改变，实话说，他们之间的区别只是现在的这个人更冷，“她”好像是刚刚从湖里走出来的那样，连呼吸都是冰冷的，贴在潮湿的衣料上，宛若一条缠绕在身体上的蛇。我垂眼，看着“她”的发顶，默不作声地将“她”抱得更紧，将热度传递入冰冷之中。
“我对凪并不是恋情的喜爱，”我平稳地回答，“人类并不全都是利己主义的存在。我有能力帮助他人，所以我选择了帮助他人。如果大家都能够在世界上微笑，那么这就足够作为回报了。我的能力或许没有能够阻挡世上的所有伤害，但想要保护我身边的人，这是力所能及的，我会去做到的事。”
“哪怕很可怕也一样吗？”“她”望向我，眼眶里逐渐溢出血液，皮肤变得青紫，刚刚洗干净的身体好像又开始扭曲，骨骼钻出皮肉，血流得太多太快，哪怕小浴池一直在更换热水。水也被晕染开的红色染成仿佛腐烂一样的肉粉色，“她”的伤口近在咫尺，声音逐渐变得重而尖锐，“这样也一样吗，学姐这样也会想要保护我吗，这样的我也能接受吗？”
“可以的。”
“说谎。你没有看我。”
我有点想对这份固执叹气，因此轻轻拉着“她”的肩膀，让自己能够看清“她”重新开放的伤口。那并不好看，看起来很痛，血液下失色的脏器溢出皮肉，凪在恢复前一定也受了同样的伤，我用手掌抚摸她失去眼睛的那一半脸，然后在浴池中俯下身去，贴着她皮开肉绽的伤口，贴着那些刺穿皮肤的尖锐骨骼，吻了吻她的小腹。
“我看清楚了，”我仍半跪在“她”的身前，让“她”自上而下地审视我的面庞，将我真切的怜惜，我的同情与善意袒露出来，我并不需要凪为我做任何事，也不需要这个人为我做任何事，但我想保护凪，也想保护这个拯救了凪的人，“她”比凪更冰冷，尖锐地抗拒着一切可能的伤害，“她”一定也受过伤，并且需要凪的帮助，我告诉“她”，“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看着我，空洞的眼眶内好像溢出了并不是血液的红色，下一秒，凪倒了下来，完好无损地摔在我身上，而我稳稳地接住了她。
“我昨天让人做了巧克力慕斯，”我回过头，对着现在仍是自己，在我上学期间会前往别的地方，但不希望我询问，因此我确实没有问的凪开口，“分量很足，让帮助你的人也都吃一点吧。”
她眨着眼睛，笑了：“好的，学姐。”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颗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