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I See》慕筝安

2、第一章

　　2.

　　天空如瓦蓝凹镜，焦点上
　　集中了来自万物银沙般的射线
　　射线端点撒满大地
　　蚂蚁般旋转
　　列车似蛟龙
　　追逐凹镜边缘缓缓起伏的太阳
　　太阳激动难耐
　　绽出呆呆娇羞的红晕
　　玻璃般田畴
　　时而泛绿一片
　　给醉秋的南方人
　　报以秋的端倪
　　而赤条条的榆树
　　冷漠的围观者
　　北方人闪现于镜头
　　宛若忙碌的蜜蜂
　　寻寻觅觅
　　——寻寻觅觅秋的黄金
　　寻寻觅觅失踪的诺言
　　然而秋的黄金没有成熟
　　失踪的诺言如平静的小河
　　只有已焉脉络尚存

　　“大家要好好练啊，明天我们就要和澳大利亚比赛了！”我听见自己用惯用的那种刻意捏出来的沉稳、冷静、甚至说有些平淡的语气来说出了这句话。
　　“队长你天天说你烦不烦啊……”
　　“哈哈，这一次绝对让他们有来无回！”
　　“人又不是世仇，卡考你不至于那么咬牙切齿吧？”
　　朝气蓬勃的声音像是要与我缺乏激情的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般响亮之极，这让我脸有点烧。看着队员们兴致勃勃的打闹，我只是笑笑，然后默默地开始了我的训练。
　　因为我是队长。

　　我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个北半球的夏季，南半球的冬天。
　　那一年，北半球暴热，南半球暴冷……还有音乐节的踩踏事件……还有，还有……南非世界杯。
　　在世界杯之前，我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德国足球运动员，一直在德甲豪门拜仁慕尼黑踢球。平日里给球迷们用鬼都看不懂的字体签签字，给队友们送上一记记在我看来还算不错的球当当助攻，给朋友们开开无关痛痒的玩笑。虽然还要对着克劳迪娅强颜欢笑竭尽全力哄她开心，倒霉的事也是一直不断，但不管怎么说，在那时，生活在我看来是多么的美好。
　　但是世界杯来了。
　　巴熊被大博阿滕铲伤，无缘于南非世界杯。在勒夫的决定下，我当上了这个世界杯期间的国家队队长。
　　这是我第一次在世界杯中担任队长，虽然说这个职务看起来很可能将会在世界杯结束后随着巴熊的回归而不属于我。但我仍然要全力以赴。大家可都希望我这么做呢，我不能让勒夫感到选我为队长是一件失策的事。
　　为了队长，我抛弃了很多。无所顾忌的笑容，平时说一些很脑残的话，和队员们打打闹闹……这些，为了这个职责，我统统都放弃了。我不能让那些爱我的人失望。
　　虽然也许我放弃的是真实的自我。
　　那时，我想我的心里其实是很紧张的……毕竟在赛前没有人看好我们，毕竟我只是第一次当队长，毕竟……但我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将他扔在内心的深处，任他生根蔓延。
　　“拉米，我们一起跑步吧！”一个很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一抬头，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笑得花枝招展的天然老成脸。
　　我想了很久很久，因为这张脸对我而言确实是有些陌生。终于，我勉强想起来了，是那个才从拜仁青训营出来的托马斯.穆勒，一个有着光荣姓氏，出色的年轻人，“哦，托……马斯，好吧。”真是该死，我这个做队长的居然在世界杯德国队第一场比赛前夕，连队员名字都没记熟，我可以不用干这份活了。
　　但穆勒没有动。
　　我赫然发现，穆勒似乎是紧盯着我的眼睛很久了，这让我不适应、非常的不适应，“呃……你盯着我干什么？”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语气中有着控制不住的恼羞成怒。
　　“……”他不言语，依然用堪比X光射线的犀利眼神死死地锁住我。
　　“你……在看什么？”该死，我的语气为什么有些颤抖！
　　“……”还是没有回答。
　　“你……”
　　突然他咧开了一个有着十多颗白亮牙齿的波尔蒂式笑容，“没什么啦，逗你玩玩，你刚刚的表情好好玩哦。”顺便还轻松之极地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听见远处的小猪朝这边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
　　我是队长，我是队长，我不能当场发飙，不能当场发飙，影响队内团结，影响队内团结……我不停地给自己催眠，努力克制住了跳起来暴打眼前这个少年的冲动，咧出了一个肯定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们！去！跑！步！吧！”

　　***
　　赢了，我们赢了。
　　4:0大胜澳大利亚后，队员们都很兴奋，更衣室里激动的交谈声不绝于耳，简直要把我的耳朵给震聋了，不过我也乐得他们这么开心，因为现在不管走到哪里我也很想笑很想招摇很想到处得瑟。这是我当了队长后获得的第一次大胜，虽然说大部分功劳是团队的不过我还是很有成就感。
　　当然，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也不能到处招摇。我是队长，我要变得沉稳一点，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肆无忌惮了。我要平静下自己的心情，不断地告诉自己不就是4:0嘛这算什么这样连我自己都听不下去的话，然后用教练们希望地沉稳表情告诉队员们继续努力，我们还可以做得更好之类的话。那语气比死了人还要沉痛。
　　“切，拉姆你就做孽吧，扫兴的很。”
　　喧闹不已的更衣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简直让人毛骨悚然。我想一想，确实很扫兴，而且大胜还用这么欠扁的语气也确实太那啥了。其实这样也很扫我自己的兴。我沉默了一下，觉得自己继续呆在那里简直就是缺乏人性，然后就离开了更衣室，“我去找一下教练。”
　　“诶，□□你的手表怎么在水里躺着了？”
　　“什么，不会吧，我看看。嗷！！！！！我的金表！！！可是不防水的啊！！！！”
　　“哈哈哈哈……□□你好惨，节哀节哀……”
　　在我走后，更衣室里又以光速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光速到让我有着一瞬间的失落。

　　出了更衣室后我没有去找教练，在外面百无聊赖的小范围活动了一下就到了例行公事的时间了。混合采访区，新闻发布会，给克劳迪娅报平安……这么长的时间都让我用那种沉痛的表情和冷静的语气简直是要憋死我了。不过我很自豪，因为这不就是一个队长所应有的表现嘛。
　　晚上，队员们出去狂欢了。我很知趣的没有和他们一起同去，毕竟我可不想在酒吧里还要必须一本正经。
　　躺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就站在窗台看起了南非的夜景。
　　其实南非这个国家不错，气候不是很糟也很热情。体育馆修得豪华至极，周围的设施也还算不错。不过我始终是受不了豪华体育馆的旁边就是大片房子都没有几间的贫民区这种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情形，这会让我非常有罪恶感。
　　我往周围瞅一瞅，发现确实酒店里没什么认识我的人的时候就对着夜里的南非大笑了起来。我现在真的很想笑、想笑。这可是4:0啊！
　　我笑着，笑着，本来是很无聊的一件事我居然笑得肚子都痛了还有些喘不上气了。我在床上不停地打滚，把我的大床弄得一片狼藉。疯狂的笑声充斥在整个房间里，甚至还开始有回声从墙壁里渗出。
　　“拉米你不去狂欢就是为了躲这一个人笑啊。”突然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这声音非常的熟悉，好像早上才认真的听过。我转过身来，用噙满笑意的眼睛看清了来人。
　　又是托马斯.穆勒！他来这里干嘛！

　　我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比翻书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穆勒斜斜的靠在玄关走廊的墙上，手松垮垮地随手插进了衣服的口袋里，头呈一个小角度歪歪的低着。他身着着一件连帽灰棕色紧身羊毛衫外套，套着一条看起来略显过长的牛仔裤，那双穿着阿迪达斯最新款的运动休闲鞋还一下一下极为悠闲的提着墙。
　　这副装扮，配上穆勒那张在我看来沧桑不已的面容，也许在夜店里会让那些小女生激动不已心生荡漾为之欲生欲死而不可得。但在我的房间里，我只能说，不带这么欠扁的！！！！
　　也许是因为穆勒把帽子套在了头上，在他的脸上打下了一片长长的阴影的缘故，我看不大清楚他的眼睛。但我能明显感受到，有一对犀利的X光，正在把我的全身来来回回扫描一遍又一遍。
　　“你怎么在这里？”
　　“我今天腿有点受伤，就留下让队医帮我看看，顺便就逛到你这里了。”
　　顺便逛逛？我住七楼，而你就住在二楼，你说你随便逛？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狼人，在月光下对着穆勒狞笑，然后一口一口撕下他身上的肉，再把他剥皮拆骨炖猪骨，不，人骨汤喝！！穆勒不停地向我求饶，哭泣，哀嚎，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呻吟，而我就在那里热血沸腾的大笑：“哈哈，小样你叫吧，叫死也没有人来救你的哈哈哈哈……”
　　“拉米别乐了，我来看你你就那么开心啊？”原来是我没留神又笑了出来，还挺惊天动地的。穆勒走到我的身前，低头看着坐在床上的我。
　　“一点都不……”我正欲反驳，突然想到我是队长，这么顶嘴有失身份，“难过，我开！心！死！了！”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
　　“那就好，以后我天天来看你哦。”
　　“不行！”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是吗 ，队长……”他眯着眼睛，加重了队长这两个字的读音。
　　“不是……”我欲哭无泪。
　　“那就好哦。拉米，你笑得好可爱哦，比松鼠还要可爱。”穆勒咧开了一个有十二颗白亮牙齿的笑容，顺便把手放到了我的头上，像早上一样，若无其事地又蹂躏了我有型的头发。
　　“喂喂喂！！！”
　　“队长……”
　　“……那你随便揉吧。”我低头。
　　“……”
　　在他彻底把我整齐的头发给揉得面目全非了之后，满意地吹了一声口哨，“对了，你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啊？声音很大诶，门又忘了关……”穆勒笑眯眯地问我。
　　“……因为我们大比分赢了澳大利亚我很开心开心得简直控制不住了所以我才笑得那么猖狂。”我像连珠炮似的回答了他，连气都不带喘的，至于为什么不喘气，因为我的气都用来生他的气去了。
　　穆勒皱皱眉，“那为什么在我们说要去酒吧庆祝时一副死人脸？”
　　“与你无关啦……”
　　“队长……”
　　“咳，因为，因为，”该怎么说呢，要是说真实理由似乎有点丢脸，“因为……呃……酒吧里鱼龙混杂，万一塞尔维亚的人下毒怎么办……”乱扯了一个理由，连我自己的都不相信。
　　穆勒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突然吐了一句，“随你便吧。”就这样轻飘飘的放过我，我还以为他又要用一句队长来压我呢。
　　“……”房间里又恢复了死寂。
　　“我陪你一起笑吧。”抬头，我看见了穆勒那双亮入星辰的眼睛。

　　“你说什么？”我有点没弄懂他的话。
　　穆勒却突然轻叹了一口气：“我说你啊，真是只笨松鼠，”他又把手放在了我凌乱不堪的头发上，“你现在不是很兴奋吗，一个人笑多没意思啊。”
　　我本想说出反抗的话，但穆勒那双如星星一样璀璨的蓝眼睛此时正在灯光下显现出不一样的光芒，这种光芒竟使我无力反驳。
　　我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象征着纯净的蓝色像是蔚蓝大海的一缕缕波澜，一点一点淹没，又露出那些偶尔冒出的情绪，令我猜不透他的想法。眸子里，正闪烁着一些我不懂的东西。一双精致的眼睛像是充满着满满的什么，随时就要溢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样无厘头的一句话突然在我脑海里浮现，一瞬间我甚至认为这就是穆勒此时的真实写照……这句话就是为了此时的穆勒而诞生的……也是为了此时的我而诞生的……什么？不，我怎么能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呢？太恐怖了！
　　这个疯狂的念头让我惊慌，我不得不用了一秒的时间把他扔出脑海，“啊……可是我现在笑不出来了。”
　　“真的？”
　　“呃……真的。”刚刚那个念头太疯狂了，让我不敢去看穆勒。
　　“那现在呢？”
　　一个可爱至极的鬼脸出现在我的面前。鼻子被穆勒用一根手指顶起来，弄成了猪鼻子状，其他的手指还把耳朵给往两边使劲的扯。他甚至还把舌头伸得老长老长的：“拉米拉米，我要吃你……”故意拖长的怪叔叔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托马斯你太逗了……”
　　“笨蛋拉米~我来吃你了……”说着说着他像僵尸一样，一跳一跳地，活像一只抽风的小猪一样朝我扑了过来。
　　我又怎么能认输呢？我也把头往肩膀一倒，眼白一翻，舌头歪歪斜斜的挂在嘴角，两只胳膊往前直立着向他跳了过去：“我是僵尸……我中风了……我要吃了托马斯……”
　　“拉米别跑……站住让我吃吧……”
　　“托马斯我要把你掰碎了蘸甜面酱吃……”
　　“哈哈……”
　　“哈哈……”
　　我们笑着，呈大字倒在了床上。KINGSIZE的大床很软，简直是要把我俩给嵌进去似的，连起个身都很困难，但我们才不管这些，挣扎着从沦陷地站了起来，然后朝对方压下去。摔倒、再打、再摔倒、再打……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我们都玩不动了，笑不动了为止。
　　这是我来南非，不，自从当上队长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我又有多久没这么笑了呢？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我伴着手指，怎么数也数不清楚。
　　看着身旁大喘气的穆勒，我突然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而且漂亮得不得了，让我有过去啃一口他的冲动。
　　“拉姆，你笑得真好看。”穆勒也看着我，轻轻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是吗？我回了他一个八颗牙的笑容。
　　我们就这样静静的凝视着，不需要什么过多的寒暄和客套。
　　后面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因为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向我袭来，眼皮不受控制的就那么慢慢的耷拉了，整个世界也在我面前渐渐变为黑暗。迷糊中，我仿佛看到了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在静静地凝视着我，眼神中包含了很多很多：
　　“请你就这样，自由地笑吧。”

　　***
　　“拉姆我说你真是的，怎么没关灯又没关门，你这不是浪费吗，这要是有小偷怎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大咧咧的声音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未知生物，居然一下子就变了调，并且直冲高八度而去，像杀那啥一样怪异，简直就是绳子勒都勒不住啊。
　　大清早的谁敢吵醒本少爷，不想活了，拖出去斩了……我正睡得舒服，突然被这么一声长长的疑似海豚音的怪异声音惊醒，自然是腹诽不止。这才几点啊……我抬起手腕，切，才五点过，这还差一秒钟七点呢，不行，再让我睡一会儿……我把手臂顺势往眼睛上一遮，往旁边翻了个身。
　　……咦，为什么床一夜之间变这么硬了……不管了，反正还挺舒服的……上帝，不要再吵了，就让我睡会吧，昨晚玩得我头到现在还有点疼呢……
　　“马林你鬼叫什么？是见到了贞子还是UFO还是你亲爱的了？我看看……啊啊啊啊啊！！！！！”
　　声音怎么越来越此起彼伏了……我在心中划了一个十字，上帝，让这些人统统去喂鲨鱼去吧……
　　“诶你们吵不吵啊，来来来，让我和小猪来看看……啊啊啊啊！！！太火爆了！！”
　　“我说你们大清早发什么神经！”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往身边那个富有弹性的床垫（？）撑了一下，转身朝门吼道：“看别人睡觉有什么好叫的！你们没睡过吗？”
　　“我确实没和男……”不知是谁在那里嘀咕了一句，然后马上在我杀人眼神的注视下改了口：“对不起拉姆我们真的不是故意要看到这一幕，谁知道你和穆勒昨晚不去玩居然在这里……”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我嘀咕一句，不就是和穆勒笑了一晚上打了一晚上，吃惊什么。
　　“拉米你真是一只肥松鼠……你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身下幽幽地有一个的声音传来，似乎气息不匀，奄奄一息。
　　我低头。
　　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鉴定完毕。
　　只见我双手撑在一个古铜色的胸膛上，双腿还与某双修长的不知名的腿纠缠在了一起，而不明主人的一双狼爪子还死死地搂住我。往上望去……一个大大的笑脸像被用了高倍放大镜一样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而那双我化成灰都认识的蓝眼睛此时正故作痛苦的与浓眉皱在了一起，与大咧的嘴搭配在一起，要多怪异有多怪异。是穆勒。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抬起头，环顾房间。
　　四个字：凌乱不堪。衣服掉的到处都是，地上满是歪七倒八地枕头、被子，甚至床上也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手机、笔、足球……连一条不知道是谁的内裤都扔在了洁白的床单上……不，这种说法不对，因为我甚至把床单都当被子来裹住了我和穆勒……
　　这这……这简直可以让人浮想联翩了……
　　不，我的队友才不会这么八卦呢，他们可都是纯洁的乖宝宝！
　　我自我安慰着。一扭头，却看到了乌央乌央的一众人等齐聚在大开的门前，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怪异表情看着我和穆勒。
　　Oh……这下跳到莱茵河也洗不清了……
　　我的队长威望啊……

　　“那什么，队长，我饿了……”就在此时，穆勒在我身下吞了一下口水。我无比清晰的看到喉结剧烈的翻滚了一下，发出了一个浑浊的声音。这种意味不明的声音在这个时候简直是火上浇油！！这不明摆着添乱嘛！我看着穆勒幸灾乐祸的脸上捉弄的笑容，心里一股无名火直往上涌。看在他叫我队长的份上，我忍！
　　“咳，队长，这人还在呢，你看，我们是不是就不打扰你们了……”门外迟疑的声音仿佛渐行渐远，门顺便还被带上了。我瞪着那扇虚掩着的门后面隐藏的一个二个脑瓜：“回去吃早饭去！”顿时那群乌合之众作鸟兽散。
　　我和穆勒大眼瞪小眼。该死的穆勒！看着那么单纯的一个年轻人没想到内心这么邪恶！“都是你，害的我被队友们误会了！“
　　“这关我什么事？是你压着我……哎哟！”我狠狠地敲了穆勒一个暴栗。
　　“还不怪你！你让我以后怎么当队长！我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就这样被你给败坏了！你说！该怎么办？”
　　“喂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穆勒把搂住我的胳膊松开，舒服的斜半坐起，枕在了脑后，半眯着漂亮的蓝眼睛。他终于松开手了。虽然这是我心中一直所强烈要求的，但在他真正放开我之后我却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还有，拉米，你这么一直压着我不累吗？”
　　我像触电一样跳远，坐在床尾继续睁大眼睛瞪着穆勒：“你那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拉米你不要信口开河，唉不行我困得很你让我睡会……”懒洋洋的声音，作势要躺下。
　　“不行不行！你还没有给我说清楚呢，我不准你睡！”这人真是太坏了！我扑过去，把他扯了起来。
　　“好好好，队长，要说什么？”依然是无精打采。
　　“承认就是你的错！”
　　“好好好，就是我的错……”
　　“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好拉米……”
　　“说，你错在哪里了！”
　　“好，说我错在哪里了……我错在哪里了呢……我让拉姆大人不开心了……”
　　“……”
　　如此反复了几个回合后我渐渐发现了话题的诡异，因为我觉得这和我被克劳迪娅无理取闹的时候是一样一样的，而我越听怎么越觉得我是在对穆勒撒娇，而我此刻的作为就是在打情骂俏……可是我明明是在训斥他啊，怎么会演变为……
　　猛然间瞧见穆勒那抹貌似单纯的蓝色后一闪而过的精明，我终于知道了，我被算计了。
　　“起床，写份检讨书，然后当众朗读……”我阴沉着脸。

　　于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就这样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毁尸灭迹了。
　　关于早上的那起突发事件，我本来以为最多队员们笑笑乐乐当个玩笑说说就算了，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他们八卦的能力。
　　首先是训练时发现莫名其妙的被和穆勒分在了一起，然后是在被逼与穆勒一起跑步的时候必须忍受着周围不停向这边传过来的各种锐利的、不良的、浮想联翩的目光。最变态的是当终于结束了训练之后，那帮乌合之众居然还有脸上来问我为什么要主动和穆勒一起训练！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是教练安排的好不好！”
　　“怎么和你没关系啊，你不知道这是你家穆勒事先找勒夫要求的啊……”
　　我回头瞪了一眼一脸无辜状的穆勒。

　　终于我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下熬到了晚餐。这期间我被无数诡异眼神瞟了无数次，被穆勒唯恐天下不乱殷勤服侍了数十次，以及被教练组欲言又止的表情很多次。
　　“队友们停一下，关于早上的事情穆勒有话要说，”我终于忍无可忍，这种软谋杀再整下去，我没输给塞尔维亚都要被自己人给整疯了，“穆勒，你起来，把早上的检讨书念一遍。”用的是在我听来很威严的语气。
　　顿时正在狼吞虎咽的一众人等齐刷刷地停了下来向我施以注目礼。很好，这种感觉很美妙，要知道我当了队长之后这帮兔崽子还从没有用过这么崇敬……好吧，我自己理解为崇敬的眼神整齐的看我过。
　　穆勒慢吞吞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抹着嘴角残留着一抹油渍：“拉米这种事情就不要到处炫耀了吧。”
　　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穆勒……我看着兔崽子们再也掩饰不住的看好戏的表情，阴沉着脸。不过没什么，等会读了检查书他们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不行！我还就是要炫耀了！你快读！”
　　说是穆勒写的检查书，其实一千多字中的九百九十九字都是我写的。要知道为了让穆勒写这个我死伤了多少脑细胞。由于穆勒的嬉皮笑脸和不端正的写作态度我终于忍无可忍，但最终我还是在穆勒的搞怪下被迫让步，于是本该是他负荆请罪的检讨书变成了我口述他执笔……
　　不过没什么，在我口述下的检讨书简直完美无缺到让人觉得连乱想一步都是犯罪，只要穆勒一读，我的队长威严就回来了，到那时候这帮小兔崽子肯定会对我五体投地……
　　“亲爱的队友们，你们好……”很好，完美的开头。
　　“……我今天早上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不错，穆勒你沉痛的表情和像死了人一样抑扬顿挫的语气简直就是完美的润滑剂，你退役后当个专门读讣告的一定很有市场。
　　“……是什么错误呢？是一个十分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我希望你们都能来无私的批斗我，纠正我在建设和谐社会下犯下的滔天罪行……”
　　咦？不对不对，我明明写的是“我要为早上造成的误会给我们敬爱的队长道歉”，怎么成为这个了？
　　“……其实我和拉姆什么都没有做，我们只不过是‘疯’了一个晚上，然后体力不支就睡在了拉姆的房间里，然后在睡梦中我们在惯性的作用下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某种肢体接触……”
　　“……其实你们都看错了，想错了，真的，我和拉姆什么都没有做，请相信我……”
　　“……在此，我向我们敬爱的队长郑重的道歉，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忘记关门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看着队员们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等到我反应过来之后我意识到我的脸上已经烧得不轻。不行，在这种时候再脸红就说不清了。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把穆勒拉了下来，用眼神把他剩下的话憋回肚子里，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你在胡说什么啊？我叫你写的检讨书是这个样子吗？”
　　“队长，这就是你口述的那份检讨书啊，我只不过是稍微加了一点修辞手法而已。”
　　笑眯眯地表情外加理直气壮，大有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气势。

　　“穆勒你……”
　　“咳，那什么，”小猪轻轻地咳嗽，“你们打情骂俏……也要注意点影响吧？”
　　“我他妈注意什么影响！”我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天知道我都被这一天的乌龙事情给气成什么样了！
　　“队长你……”小猪缩了缩脖子。
　　“算了，我错了。”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凳子上。
　　味同嚼蜡的吃了点东西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吃完了先走了。”然后用比球场上还快的百米冲刺速度逃回了房间。
　　我这个人，平时不喜欢发脾气和动怒，当然这给我在球迷群中增加了很多印象分，但这并不是我不发脾气的真正原因。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一生气，那鼻子就止不住的酸了起来，眼泪也盘旋在了眼眶里，结果吼出来的骂人话一点气势都没有，就跟个小女孩在对父母撒娇是一样的。
　　但现在我终于忍不住了。我回到房间，一个人躺在床上跟自己较着劲。我不断的告诉自己：
　　“……没什么的，他们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仅此而已……”
　　“……穆勒只是一个年轻人，你自己年轻的时候还不是喜欢没事就盯着别人的脸八卦恶搞，恨不得只要是两个人就敢意淫出一堆奸情？”
　　“……这有助于缓解队内气氛……毕竟备战塞尔维亚大家也都挺紧张的，你作为队长，不正是那个应该承担起活跃队内气氛的人吗？那么为此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又怎么了……”
　　如此这般的话我反复的在心里诉说着，但我的眼睛还是控制不住的涩了起来，脸颊上也开始爬上了那种麻痒的感觉。我……我不可以被开这种玩笑的！这要是传出去……这要是被听风就是雨的媒体传出去被人当真……我目前所拥有的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复存在……我会万劫不复的……一定会万劫不复的。
　　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得到了现在的一切：快乐的权利、大笑的权利、痛哭的权利、骂人的权利……以及，爱情的权利。
　　所以我一定不能失去！我无意识的紧紧抓住被单，死死地揪住，就像我揪住我所拥有的一样，我的人生绝对不能因为任何一个变数而改变！
　　“……咦，拉米你怎么了？”
　　身边传来了一个尾音上扬的声音。是穆勒，“没什么啦，”我活生生的扯出一个微笑，“我眼睛被沙子迷住了，所以……”
　　“眼睛被沙子迷住了，你真是笨！你骗人也要选个好点的理由吧！我真是服了你了！”虽然是责备的语气，但是我能够感觉得到这里面隐含着的关切与焦急。再也忍不住，我扑到了穆勒的怀里，把头埋在他有着香甜的阳光气息的胸膛上，开始哭的昏天黑地的：“呜呜……”
　　虽然我知道作为一个队长，一个男生做这种举动是一种很丢脸的事，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早就已经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暂时扔到了一边。
　　“……诶，你，你别哭啊，我求你别哭啊……”耳边传来穆勒手足无措的声音。
　　“……唉，算了算了。拉米不哭啊……拉米最乖了……小猪他们只是在开玩笑，我也跟他们说清楚了……拉姆就不要哭了好不好？”
　　我把鼻涕眼泪弄得他身上到处都是却依然是难以止住眼泪的喷涌而出。
　　我到底在哭什么？是在哭我被开了玩笑还是在哭我的恼羞成怒？亦或者我只是在哭出我这几年的疲惫与委屈？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都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但那一天我却在哭泣的疲惫中迷迷糊糊地睡在了穆勒的怀里。

　　关于那天的后续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了，因为几年来我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套用一句不太文雅的话就是“睡得跟只死猪似的”。
　　没有办法，这穆勒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他的怀抱确实舒服得不得了。既没有硬板床那么令人望而生畏又不像KINGSIZE一样过于柔软的不能给人以真实感。首先是宽阔的胸膛靠起来，怎么说呢……很有质感、软硬合宜又有着轻微的起伏，靠着他睡就像窝在一个摇篮里被人慢慢摇晃一样。其次是这座“人造大床”的恒温方面也控制的很好。我嘛，从小体温就偏高了那么一点，而穆勒略显冰凉的温度却也是恰到好处。然后……接着……
　　总之一句话：那是相当的完美！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是很愿意说，那就是穆勒身上的……味道。
　　那是属于阳光的味道。
　　一如南非的晴空万里，宛若穿过苍苍溶洞之后的第一缕灿烂，好似阴沉雨蒙蒙中的丝丝彩虹。虽然我不甚了解他，但我却在冥冥之中莫名的相信，穆勒的身上，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变迁，不管时空如何变幻，不管他身上发生了多少或喜或悲的交响乐章，他的内心，永远是在朝着这个复杂的世界微笑的。这种微笑有着感染一切的力量，靠在他身边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的幸福。这份力量，无关命运的悲欢离合，却永远在穆勒身上没有阴晴圆缺。
　　而我呢？我又是否还配拥有这份本来是属于我的能力呢？我的灵魂又是什么颜色的,在故弄玄虚着什么样的表情呢？

　　当我好不容易醒来之后，我发现穆勒斜坐在床上，一脸疲态的正在补眠，而我则舒服的窝在穆勒的怀里四脚朝天，极不佳的睡姿把穆勒挤得快要掉下了床。
　　即使是在睡梦中，穆勒的手劲依然是大的惊人，依稀竟还有惨白的骨头透过健康肤色峥嵘着。
　　“咦？拉姆你醒了？”我轻轻地推开他的手，刚准备在不打搅他的情况下静静地离开，却发现穆勒揉了揉眼睛，用布满血丝的蓝色望着我。
　　“你……昨天没睡好吧？”
　　“呐，挺好的。”
　　我看着那纯净的蓝色依稀的血色痕迹，突然很不高兴、不高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把那些话忍在了心里：“再睡会吧……？还没到训练的时间呢，我给你当人造闹钟。”
　　“啊……好啊。拉姆你也再睡会吧？你看你眼睛肿的比桃子还好吃。”
　　这都是些什么逻辑和烂比喻？我无奈的看了一眼穆勒，只好顺从的靠回了他的怀里。
　　“……那什么，对不起啊。”穆勒的道歉突然传来，让我的心里猛然漏了一拍。
　　“……没什么啦……”
　　“那我以后可不可以继续开你的玩笑呢？”！！我就说穆勒怎么可能突然转性了呢？果然！
　　“……唉，随便你啦。”和穆勒这种鬼才在一起我还有拒绝的可能吗？

　　接下来的几天印证了穆勒的话，因为生活完全就是这个倒霉一天的复制粘贴的全过程。
　　每一天，穆勒都会有意无意的给小猪他们故意落下点被人口舌的把柄，然后一众人等就开始群起攻之浮想联翩丝毫没有把我这个队长兼受害者放在眼里，最后我忍无可忍大吼一通队员们缩缩脖子我又道歉……如此循环往复。
　　虽然说这种生活令我这个当事者头痛不已，但却毕竟是极有意思的。日子每一天都在这种充满想象力和未知性的生活中度过，变得趣味横生。
　　我甚至觉得我的心情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满分值。
　　但这种看似无忧无虑的生活必须得打住了，因为我们出乎预料的输给了塞尔维亚。
　　虽然说塞尔维亚的实力本来就不弱，但毕竟是一场我们志在必得的比赛。
　　赛前我们就想过了，比赛可能会划入某种不知名的泥沼中，但我们不知道这谭泥沼会这么深。一场球能遇到的倒霉事有哪些？说穿了无非就是被红牌罚下一人或者是先丢球，有时还要加上罚丢点球。很遗憾，这些事情我们都遇到了，所以我们的队员的心情烦闷到了一个极点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如此说来，下一场我们就必须死磕加纳，否则连出线都要被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但死磕加纳的后果又是什么呢？我们会一路碰英格兰、阿根廷等强队，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一旦踏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但我们还有能力选择另一条坦途吗？

　　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像是要把一整天的郁卒都吐纳出去。但心里，空留下的依然只是烦闷，“你说的……不管用啊。”我看着旁边的穆勒，无奈到。伸展了四肢躺在了床上。
　　这几天大家训练的都很苦，毕竟是生死战，心里的弦也绷得很紧，连一天到晚都咧开大嘴笑的波尔蒂，嘴角的笑意也渐渐不那么自然了。倒是好像只有穆勒，依然一脸阳光的面对所有人。
　　临比赛的前一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穆勒却突然冲进来，不由分说的把同屋的马林给赶走，然后兴致勃勃的说要用独门招数给我减压。
　　所谓的减压法，其实就是躺在床上深呼吸……我无奈的看穆勒，这招有用我早就用了。
　　“……深呼吸，不是你这样的，来跟我来……闭上眼睛……边深呼吸边幻想着你已经回家了，家里有着的疼爱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和……未婚妻，对，未婚妻。”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咬到“未婚妻”这个词时明显的一窒。
　　“可是我不想想他们。”这是句真话。我每次想到都会感到紧张与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将我紧紧包围，“真的……不想。”
　　“这样啊……那就和我一起用心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吧！”
　　“诶？”
　　“你想想，这个世界多美好啊，分摊到你身上的阳光就更多了。想想，你现在不用为了饿肚子而头疼，你也不用担心养家的问题。你可以自由地在豪华酒店里微笑，可以充分的享受如此清新的空气。虽然是输了，虽然未来可能会遭遇一些不可预知的困难，但是你至少还有机会啊，想想喀麦隆、朝鲜、南非……想想这些已经失去出线权的国家，你至少还可以奋力一战。还有什么比没有失去希望是更好的结局呢？”
　　“这样啊……”确实，经过穆勒的点拨后我觉得眼前的迷雾渐渐消散，我渐渐看到了那抹微弱的光亮。
　　还有什么比还拥有希望是更美妙的呢？感谢上帝。
　　“是啊，仔细想想，我们也没有失去太多啊？至少我们在这场艰苦的战斗中得到了锻炼，至少我们可以变得更加的谦逊。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至少我们可以怀抱着希望继续前进。”
　　“恩，确实……是这样的。”
　　这些道理其实我都懂，但不知怎的，经穆勒舒缓的语调缓缓道来之后，我却才感到我是真正的懂了，“谢谢你，穆勒。”
　　“没什么啦，我这个人其实挺喜欢说这些的，不过都没什么人听我的。”那里面一闪而过的落寞是如此让我心疼。我抱住穆勒，“你其实也很紧张吧？”
　　“才不……是的，我很紧张。”
　　“那就说出来吧，说出来让全世界都听到。”
　　“……不用了，有你知道就够了，其实我们也不能奢求太多不是吗？”
　　“……也许吧。”
　　后来我们还说了很多很多，但很多话都随着我的逐渐睡着而淹没在了那个夜里。唯有这一段，我至今难以忘怀。

　　后来的后来发生了很多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一球绝杀加纳，然后以小组第一出线……狂胜英格兰……屠杀潘纳斯雄鹰……队长风波……还有穆勒的以外禁赛……直到最后，再一次一球告负西班牙。
　　狂喜或狂悲，在一个月内不停地交替电击着我的心脏，直至最后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输球的那天，德班体育场的夜很美，各种或大或小的星星空中尽情的闪耀，散发出迷人的光芒。深夜中，风微凉，吹在人身上，像是要把整个人的心情给吹上天空，尽情享受着这独特的惬意感。
　　而我们，则被这股风先满满的举起，然后重重地砸下。
　　一无所有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拥有了再失去。在南非阴冷的夜里，我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句话。
　　跑到快要呕吐又如何？累到虚脱又如何？眼睛里溢满了各种不想放弃的期许又能如何？我只知道，我们又一次倒在了半决赛这个坎，又一次与冠军失之交臂，又一次从马上要走出去的漫长黑洞中被赶到了原点。
　　我想起在比赛之前不能上场的穆勒还对我笑，说什么拉姆考验你这个队长的时候到了，你放心好没我你也可以赢的，还说要和我一起站在约翰内斯堡的球场上抓星星如此这类鼓劲的话……
　　当时在穆勒的洗脑下，我甚至以为我只要伸伸手就可以捞住那最闪耀的星星。
　　可是，我错了，因为梯子在我即将抓到星星的时候，被别人踹倒了。
　　在无数次来回奔跑的过程中我常常能瞟到穆勒。我看见了面带笑容的穆勒……笑容僵硬的穆勒……直到最后面无表情的穆勒。我突然生出一股怜惜。
　　我懂，我都懂。我知道那种眼睁睁的看着希望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幻灭自己却无力改变什么的悲哀，我也知道穆勒内心的恐惧与无助。他毕竟只是一个年轻人。
　　终场哨响，比赛结束。我经过短暂的逗留之后，逃回了更衣室。这种时刻，让我再在场上多呆一秒都是多给我的心脏加一次重重的电击。

　　更衣室里，死寂的没有一丝人气。这种情况，在输给塞尔维亚的时候没有出现，在死磕加纳之前没有出现。这一次，不像前面，大家满怀希望的心真的是死了。
　　我哆嗦着嘴唇从水里走了出来，直到我换好衣服在门外看到了穆勒，我的颤抖都没有停止。我看着眼前的穆勒，想要努力咧出一个笑容，但却在试了很多次后宣告失败：
　　“……你说的对，我们是不应该奢求太多的。”
　　我们本来就不该奢求这么多……连续大胜英格兰、大胜阿根廷，这本来就是我们的福分，为什么我们却不断地像命运索取呢？它给我们的已经够多了啊……
　　但为什么我却无法像那次一样在想过这些之后释怀？
　　眼前的穆勒表情很复杂，复杂的让我看不清。那抹蓝色里面，竟有悲凉如水的惨淡？
　　“……我很可笑是吧……”我压低了声音，“……我以为我是一个合格了的队长，我以为我可以用一场胜利来为我在赛前无意的莽撞言行埋单，我以为我可以带领这个队伍走向一个又一个的辉煌……我很可笑是吧？竟然敢不自量力的奢求这些？”
　　“拉姆……”
　　“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你会想‘这就是这个骄傲自大的人的下场’，是吧？”
　　“拉姆你听我说……”
　　我突然大笑，然后又骤然压低声音：“你不会懂的……你不会知道我是多么后悔我无意说出的那番话，你不会懂我是多么希望我能够当好这个队长，你不会懂我为了它到底付出了多少……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你不会懂的，不会懂的！”

　　穆勒深深地凝视着我，那抹蓝色里变换了很多思绪，似乎要把他所有的情感全部掏出来让我看。他突然轻声道：“我懂，我都懂。”
　　我愣了，但随即摇摇头：“你不会懂的。你不是我，你不会了解的。”随即我挥挥手，离开了穆勒，空留他站在原地呆愣很久。
　　如果我再与穆勒呆一会，我是不是会看到他眼底里深不可测的怜悯？
　　我不需要怜悯，我还有最后一场比赛。就算我不是个合格的队长，我也一定要把我在南非最后的表演完成好。这是我与我自己签订的契约，无关结局。
　　对于我来说，我已经孤独太久了。理解什么的，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但我没想到，我连最后一场表演都没被能被命运允许参加。我竟然直接缺阵了。
　　我在飞往伊丽莎白港的途中生病了。高烧不止。
　　我一直以为，我至少可以像一个勇士那样倒在冲锋的路上。但却以一种我意想不到的姿势，提前离开了伊丽莎白港这个战场。
　　这是否就是命运？

　　随即，我被勒夫告知可以不用担心上场打主力的问题，要我安心养病。同样是高烧的勒夫看起来，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仿佛昨天他还带领我们意气风发，眉宇间看不出这是一个五十岁的人，但今天，我看出了他的疲态。
　　可是我又如何安心养病？这又如何让我甘心啊！
　　我躺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用心训练的大家，努力地咬着嘴唇，直至嘴唇泛血。
　　“梆梆。”传来了敲门声，我没有起身开门的力气，只好轻唤一声：“进来。”
　　开门，不出所料，是穆勒。他看着把被子裹满全身的我皱了皱眉头：“你明明出了那么多的汗为什么还要捂得这么严实？”
　　“与你无关。”
　　“妈的你是不是有病啊！”一直对我笑脸相待的穆勒突然暴怒，我可以清晰看见他额角上的青筋正泛着幽幽的光芒。他用一只手把我从被子中剥出来，拎着我的衣领，将脸紧贴我的鼻子，对我破口大骂：“你怎么遇到什么事都这样？一副死人脸！你这样什么都不说让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还有，表达自己的情绪就这么困难吗？动动嘴皮子，告诉我你开心还是不开心有这么难吗？你以前上了那么多年学都学了些什么啊？”
　　“我真的是服了你了！一场胜负就有那么重要？”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穆勒扭曲的表情，突然感到很害怕。这样的穆勒，我从来没见过，但我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是的！它对我很重要！比生命还重要！”
　　“难道比我还重要？”
　　一句我做梦也意想不到就这样自然地从穆勒的嘴里蹦了出来。我定定的看着穆勒，看见穆勒的眼神变换了很多种颜色，终于他低头，避开了我的眼神：“抱歉，口误。”
　　我心里竟然有点恨最后的那两个字。我一瞬间多么希望那两个字才是真正的口误。
　　我……我真是被烧昏了。上帝原谅我吧，我竟然会有这样邪恶的想法。

　　我为我的内心惊异不已，但穆勒的问题还是必须要回答的。对，口误，就是口误，他是口误我的心思也是口误。我反反复复这样告诉自己。看着穆勒，我尽力控制住我的语气，
　　“你不会知道，我为这个队长付出了多少。”
　　“正如你所见，现在的我是一个沉默、稳重，成熟的人，是一个标准的队长，虽然并没有多少队长威望，但我已经努力把一切做到了最好。但你又知不知道我以前的样子？”我的语气有点激动。这些话在我的心里贮存的太久了，已经在梅雨的侵蚀下逐渐生根蔓延并且霉变，稍微扯动一点就痛彻心扉，“以前的我，怎么说呢，呐，打个比方，你知道波尔蒂吧，以前的我就和他一样的没心没肺。”
　　我用手打着比方，“你看，就这样……对，我只要一笑就可以笑出十多颗牙齿，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能被我笑出来，连阴雨天都美妙的不像话。小的时候的我甚至为了不愿与朋友分开差点拒绝拜仁的邀请呢，最后听说可以去慕尼黑奥林匹克球场当球童时又屁颠屁颠的跑去了，那笑容，比向阳花还美呢。我那时候很吵，一点点小事就可以叽叽喳喳的和父母聊半天，哪怕他们根本就不理我我也照说无误。你看，我那时就是这样的没心没肺。”
　　“后来渐渐长大了，我有机会当上了队长……我听他们说，成熟的男人是不应该老是笑的，于是我收敛了笑容，力争像巴熊一样威严，有着一种俯瞰天下的霸气。”
　　“可是这样还不够，他们说，这拉姆看上去一点都不像队长倒像个小孩，于是我又留起了胡须，希望让我看起来更像个大人一点。”
　　“我试着少说话多做事，试着让我变得沉稳一些，试着让我的球技再提高、提高，期许着有一天可以不负这个职位。不管是否成功，至少让别人想起拉姆的时候第一印象是‘嘿，这个小个子的能力还真不错’而不是仅仅是‘挺可爱的’这之类的。”
　　“于是通过我的不懈努力，我就成功的变成的现在这副样子。其实还不错吧，虽然我已经不会笑了。”
　　“但我还是太嫩了……我怎么知道媒体是这么的听风就是雨？我只不过是无意的说出一句我希望能继续当队长这之类的话。可是这又有什么错吗？这确实是我的心声呀！”
　　“这下好了……我成为了全世界的笑柄了……”我低下头，语气里是难掩的失落，“我只不过是个痴心妄想的人而已。在世人眼中，我的形象彻底变成了‘一个为德国队并没有做出多少带来多少胜利却又妄图保留队长这个宝座的忘恩负义之徒’。”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在南非，至少能够用最后一场完美的比赛给我这个失败的队长称号做一个墓志铭，至少我要倒在冲锋的道路上……可是结果又如何呢？”
　　我一字一字地把这些话全部说了出来。我不知道这些话在穆勒看来是不是很可笑，但我确实已经再也藏不住这些了。我的心已经满了，我迫切的想要找个值得我信赖的人诉说我的委屈。也许这些在别人看来什么也不是，但于我而言，确实代价惨痛。
　　虽然也许我还刻意遗忘了一件别的什么事，隐忍不发。

　　突然，我看见穆勒渐渐抬起头来，轻声道：“我知道啊，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在来南非之前就知道了。”呼出的气息在冰凉的空气中划过一条弧线，瞬间液化成一个一个的小水滴，晶莹澄澈，“拉姆以前的笑容真是好看，眼睛弯弯的，又是浓眉，整个人就咧出了一个美丽的弧度，让人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拉姆的笑容中诞生了。他虽然经常被高个的队员揉头发，但他知不知道，其实他自己才是在场上影响力最大的那一个，因为他的笑容能够感染所有人，让人顿然生出勇往直前的冲劲，或者顿悟出人生的真谛。”
　　“拉姆只是希望能让他证明自己，一个人，在一种强烈的意念下很容易口不择言的，所以我们都会原谅他无意的发言。不，这里用原谅这个词不对，因为拉姆他根本就没有错，我相信巴熊也会理解他的。”
　　“……”
　　我默然无语，虽然穆勒听起来似乎并没有说出什么石破惊空的话，但我却觉得，心灵的冰山随着穆勒的娓娓道来慢慢融化。
　　这是一种我渴求了许久了理解。无关语言华丽与否。
　　穆勒还在对我笑，因为近在咫尺，我可以看清他眼底的每一丝情绪，我知道，他也一定看得清。
　　“……拉姆很失望，因为他无法带着他投入了所有灵魂的队伍驰骋沙场，他知道，他的灵魂已经付出到快要死去的程度，所以他想在离开之前，再最后把他最后一丝气息奉献。”
　　“……拉姆他一点都不可笑，真的，他的认真终会有回报，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他配的上千万后人在千年万年后膜拜。”
　　我终于潸然泪下。
　　穆勒没有说出安慰我的话，而是直接把我的头揽入了他的怀里。虽然我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呐喊，我和他这样的关系不正常，很不正常，但此时谁又管那些有的没的呢？有些事情，一旦豁出去，就会发现那些琐碎末节是多么的可笑。
　　哭泣中，我渐渐懂得了一些东西。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抬头，对着穆勒的耳朵慢慢吐息：“穆勒，请你代替我飞翔吧。”
　　这句话是我以前无聊翻克劳迪娅那堆小说里偶然看见的，当时还觉得说这句话的人很矫情。直到此时，当我也说出它时，我才知道这句话里隐含的是多么深的恐惧与期许。
　　“我说了，我知道。”泪光中，穆勒对我展颜而笑。

　　比赛赢了，3:2，我们赢了乌拉圭。有惊无险。穆勒还进了一个漂亮的球。
　　我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场边，看着穆勒在场上拼搏的样子。在比分落后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穆勒当时的心情。那种心情远比我那时的要苦涩的多。毕竟是冷眼旁观，毕竟是无能为力。好在最后赢了。
　　在短暂的领奖仪式之后，我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拥抱了穆勒。穆勒弯下腰，就这样任我抱着，“你看，我代替你飞翔了。”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