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npc》先利百岁

1、脱缰01

　　雨季过了两月，空气仍有湿重的感觉。

　　城郊一栋办公楼不同于周围建筑，灯大有亮到天明的趋势，可见加班文化虽然温暖不了追梦赤心，但至少能为地球照明尽一些绵薄之力。

　　繁盛的藤蔓植被攀延至陈旧窗棂，男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不断敲击键盘的声音，昭示这是一片寂静的战场。

　　“还找不出原因吗？公司就只剩咱俩人了，要不明天再想办法？”一个经典格子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男人背后，给他结结实实吓一激灵。

　　“我还以为你下班了，怎么还留在这儿啊，都快两点了。”

　　格子衫点点头：“你还知道快要两点了，再这么下去你就得跟那些测试的人一起猝死了。”

　　男人转头揉捏太阳穴，“就是因为这个，审核跟内测要求优化游戏时长，增设限时登出关卡，但我并不认为问题是出在这一方面。”

　　“他们要求改时长，你就直接把时长优化完上交得了，还非得从头到尾找bug，是不是闲得慌？”格子衫不解。

　　男人听后摇头：“这款游戏应用的是公司最新机密级技术，总时长不到半小时。如果再增设强制登出，玩家对游戏的体验感会大打折扣的。”

　　“你都说了是新技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同玩家根据体质差异，在时长上肯定有出入啊。说多少遍了，你的任务就是要尽快打响行业技术领域第一枪，别总完美主义吹毛求疵的了。”

　　男人跟他说不通。

　　事实上，几个月以来，他跟任何人都说不通。

　　格子衫继续苦口婆心：“公司为了这款游戏都不知道砸了多少钱，你这么一直拖着不让发售，给上头气得不行了都，到最后结果只能是勒令你改时长，何必呢？”

　　男人有些痛苦。

　　这段时间，任何人向他提起这件事，一股精神上的阵痛就随之袭来。

　　“你不明白，你们都不会明白，投入十年的时间在这一件事上，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个游戏。它出现了未知bug，这很危险，即便改多少次时长也都还是会死人！”男人顿了顿，“我得负责到底，不能让它在发售的时候再出现意外。”

　　“唉——”格子衫长叹一声，拍了拍男人肩膀，“那你抓紧着弄吧，下个月就是最后期限了。上边儿说了，期限一过，不管说什么都得上线发售了。”

　　男人眼神一暗。

　　“知道了。”

　　“啊——杀人啦！”

　　随着周围男男女女的一通吱哇乱叫，宇文邕从一片黑暗中回过神来。

　　看着手里握着的长刀，和地上那具显然出自长刀杰作的尸块又陷入愣神状态，并在内心发出灵魂三问。

　　这是哪？周围竭斯砥砺的什么情况？还有，他是谁？

　　“有刺客，保护殿下！”远处一队骑兵朝宇文邕的方向赶来，街上畏缩着看热闹的百姓闻讯彻底哄散。

　　领头的骑兵一溜烟下马，抱拳半跪在宇文邕面前，“臣救驾来迟，还望殿下赎罪！”

　　与骑兵的请罪一同传入脑海的还有宇文邕的记忆——他叫宇文邕，是一款名为《血雨狼烟》单机游戏的终极反派boss。

　　游戏以历史上南北朝为背景，玩家通过扮演兰陵王高长恭这一角色，完成各种任务副本探险，并在最后打败终极boss敌国皇帝宇文邕，实现北魏两国统一。

　　并且在游戏里，为衬托主角兰陵王神勇非凡的正道光芒，以方便斩杀boss时手起刀落，宇文邕则被设定成一个北周残暴无道，荒淫昏聩的敌国君主。

　　亲信奸佞，屠诛忠良，穷尽奢靡，整日以杀人为乐……总之无论多么荒唐，多么不可思议的恶事，都能在宇文邕身上窥见一二。

　　别人主角是开局解锁任务，积攒人脉收集道具，权谋官场运筹沙场。他倒好，开局就是消消乐，哪里人多杀哪里。

　　对此不公安排宇文邕表示无可奈何，人在系统下不得不低头，系统怎么安排他怎么做，为保证昏君人设不倒，也只能不断挥举屠刀。有时杀累了系统还会贴心地为他切换成自动模式持续输出，可谓反向人权最大化，杜绝一切怠工行径。

　　万幸的是系统在设置宇文邕朝代记忆的同时，也保留了部分现代思维。

　　虽然作用好比太监逛青楼，但聊胜于无，好歹能让他在面对面前这个上赶着来送死的骑兵时，心里为其念一段往生咒，也算日行百恶终有一善了。

　　看周遭场景与npc们的穿着打扮，是他的老巢长安错不了，算是个相对安全的投放点，只是不巧刚到工位就马不停蹄地来活，无奈只得暗自祈祷快些收工，也好回宫补个觉什么的。

　　就这样任由思绪飘荡，宇文邕闭眼等待着这具自动挡身体开始运行，却久久不见动静。

　　“殿、殿下？”被领头骑兵疑惑的询问声唤回思绪，“您没事吧？陛下这会儿还等着您进宫呢……”

　　殿下？宇文邕觉察到个中蹊跷之处，他工号不该叫陛下吗，怎么就一个神游的功夫系统还给他降职了？

　　更为奇怪的是，今天上班的思维清晰活跃，周围场景也异常真实，好像连身体……都涌现出一种脱离控制的自由感……

　　怎么，自动档还有使用次数限额？

　　宇文邕便转身试探性地向着那个早该领盒饭却仍旧对着自己喋喋不休的骑兵挥出一剑——骑兵显然早有防备，侧身轻而易举就躲了过去，接着再换个方位对着宇文邕喋喋不休。

　　“臣知殿下不喜约束，但请殿下三思，皇城街上天子脚下，您万不能再玩什么随机砍人大逃杀了。长安汇集各路王公贵胄，真叫弄出个好歹到时候……”

　　宇文邕根本不在意他一通滔滔不绝的废话台词，反而是对眼前这个骑兵竟能躲过自己的剑感到惊骇，一脸的活见鬼道：“你！你怎么还能躲过去，系统不是说我的技能除了兰陵王，对其他npc都是100%命中吗？”

　　宇文邕顿时犹如乡野泼妇被丈夫欺瞒多年，一朝捉奸在床般向天怒吼发泄这极大的不公，“系统，系统你给我滚出来！不是说npc都得按程序走吗，这他妈是什么情况，凭什么他能脱离控制？”

　　要知道此前宇文邕有阵子碰上消极怠工情绪强烈，一度妄想摆脱系统出走游戏，最后以系统短期接管身体使用权，强制执行编程指令告终。

　　而这么一个小小骑兵，对他的技能攻击竟能说躲就躲，显然是没按系统安排的剧本走，脱离了这个游戏的控制，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宇文邕绞尽脑汁拼死拼活都没能做成的事。

　　“我就说怎么从来赢不了那姓高的，一个小喽啰都能把我技能躲过，系统你说是公平对决剧情走向良心不会痛？”

　　兢兢业业千百遍，一朝撞破关系户，王牌老员工自然怒不可竭，横刀向天对系统进行了长达一炷香的族谱问候，直至路过看热闹的换了一波又一波。

　　……都没出现任何回应。

　　按他和系统在游戏里的剧情分量来算，可以说是全年无休，只要游戏开启，玩家登陆上线，天塌了系统都不会掉线的。

　　况且都是老同事了，不至于喊半天都没个回应吧？

　　看样子现在他并未收到系统通知，却又重新获得了身体使用权，难道说……宇文邕当即撇下跪在地上的众人，拐弯窜进另一条人潮涌动的大街，原本络绎不绝的人群见他气势汹汹提刀而来，都纷纷向两侧让出条路。

　　宇文邕环视了圈周围情况，侧步向前一把拉住街边摆烧饼摊的商贩。

　　“你觉得上好金丝楠木搭配大号烧饼所引起的冶炼效果能否与辣酱价格配平？”

　　“啊？”烧饼商贩看着宇文邕手里带血的刀，声音有些发抖，“大、大人，小的这儿只卖烧饼，没有金丝楠木呀，要、要不您去别处瞧瞧？”

　　这卖饼的npc没回答他烧饼价格……

　　宇文邕转圈眼珠进一步问：“现在是什么年份，金丝楠木要去哪买，这里是哪，三个问题同时回答顺序不准错！”

　　商贩瞧见宇文邕身后追上来的骑兵腿都吓软了，“大人饶命！现在是武成元年，金丝楠木小的不清楚，只、只知道城北有家木匠铺，还有，此处是皇都啊。”

　　原来他还没登基，不过想来也快了，毕竟他们家皇位轮班制。

　　宇文邕眼里迸发出精光，只见他在身上里里外外摸了个遍，最终掏出一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坠子递给商贩，一丝细微表情都不肯放过。

　　“你我有缘，今日我将这个送你，可抵万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举家搬迁，今后不许回到这里，也不许卖烧饼了，能接受吗？”

　　商贩几乎是瞬间接过玉坠俯身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的这就走，今后绝不染指烧饼行当！”说完生怕宇文邕反悔一般，忙不迭地跑了。

　　……

　　没有关键词提取，可以进行多话题交流，无固定人生编程——没有npc，这就是现实世界吗……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宇文邕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席地而坐，仰天大笑起来，引得周围议论声一片。

　　“哎哎，那好像是鲁国公啊，之前宫宴的时候我爹好像见过他的。”

　　“是不是那个喜怒无定，经常拿刀上街砍人的那位啊？”

　　“就是他错不了，整日行事疯癫无状，仗着自己是宗室到处胡作非为。我看咱们还是离他远些吧，免得待会儿被他缠上。”

　　“看什么看，都给我走开！惊扰乱了贵人你们担待得起吗！”领头骑兵驱散看热闹的人群后俯身到宇文邕跟前，“殿下，再不动身恐误了时辰，惹陛下不悦啊。”

　　骑兵还没来得及多劝，就被宇文邕一把搂住激动不已：“你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吗，啊，你知道吗？我终于可以去找他了，啊哈哈哈——”

　　饶是见惯了这个疯样，被宇文邕箍住以刀比脖也仍旧有些汗流浃背，骑兵不敢推开，只得顺着他的话接道：“殿下，您不是前天才入宫觐见过陛下吗，太过激动容易伤身……也容易误伤臣。”

　　宇文邕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刀，有些汗颜道歉：“嘿嘿，不好意思啊，从前的职业陋习，一时还改不过来，你多担待一下。”

　　领头骑兵觉得宇文邕今天虽疯癫依旧，但总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殿下折煞了，殿下还是抓紧时间随属下动身吧。”

　　“哦对对对，动身要紧，小人有仇当即就报，”宇文邕起身对骑兵吩咐，“把你的马牵过来。”

　　骑兵奇道：“殿下不坐马车轿撵入宫吗？”

　　“哪那么多话，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吧！”

　　“臣不敢。”宫内不许骑马，但当下一时间没人胆敢阻拦，只得照办。

　　待宇文邕翻身上马，剥去繁复锦袍，提起缰绳，双腿一夹马肚，一下子疾驰而去，留下身后一众人等追赶呼喊。

　　“殿下快回来！您去哪啊误了时间陛下会怪罪的！”

　　宇文邕轻飘飘地将骑兵们的齐声高呼丢在身后，只留潇洒快意的只言片语。

　　“向迫害我多年的主角寻仇去，告诉皇兄，待我取得高长恭项上人头，再回来同他欢饮达旦！”

　　肆州。

　　行路中途双管齐下，顺道洗劫了一批豫州商队。

　　说是商队其人数并不多，他们自称荥阳郑氏，在游戏中起到最大的作用就是通过被抢劫的方式，为主角提供经验与钱财。

　　但一般这种途径会影响角色正面形象的数值培养，且他们所携带的钱财并不多，所以大部分玩家都会选择放弃。

　　这样一来刚好便宜了宇文邕，出门太过着急，身上唯一的玉坠还拿去送人了，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真叫他碰上了。像他这种百无禁忌的反派，自然心安理得，拿上抢来的盘缠，换上商队服饰，继续赶路。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商队踪迹，那还得托游戏的福。

　　来到现实世界的宇文邕虽然失去了一系列技能，但在经历了宿敌给予的五花八门死法后，对游戏剧情早已烂熟于心。

　　所以此番寻仇行程并非意气用事，实在是天赐良机。

　　倘若现实与游戏出入不大的话，按照剧情，这档口刚好是高长恭官任肆州时期，一无封侯拜相警惕性低，二无兵家实权防御不足。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趁姓高这厮还没发育壮大，给他来一个新手村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

　　几日快马加鞭，乔装混入北齐，想着从前被坐拥游戏外挂的高长恭百般折辱，宇文邕不信今朝进入现实公平对决还能败北，只盼终于能够一血前耻，心中别提有多畅快。

　　此刻策马岸边，芦苇漫密，流水汤汤，沾湿心中慷慨激昂，似乎昔日行军征战都不曾有过的情绪，在这个衬托主角的手下败将心间沸腾不已。

　　得意之处，宇文邕沿江河一路高歌。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歌至兴头，天色阴沉，江边烟雨朦胧，不禁大笑：“何以为歌，久旱甘霖耳，适时逢生耳，他乡宿仇耳——”随即伸出手指在眼前天地草木乱晃，“哈哈哈！今天诸位为我见证，他日手刃高贼当来此还愿行赏！健儿须快马——”

　　宇文邕来时尚未饮酒，浸润在这白茫水雾里倒像是醉了般，随马背颠簸东摇西晃，恍然间听闻对岸有歌声，伴着他刚唱的调子隔江而起，窜入疾水如高遏行云，隐于烟雾似月地云阶，引宇文邕频频回望。

　　“对面兄台真神人也！在下竟不知晓《折杨柳》有如此唱法，可否共赴前方客栈，好让我讨教一二？”上一秒脑海里仇家当道，下一秒就全抛诸脑后了。

　　饶是对面并未应答，宇文邕兴致上来便立刻策马狂奔，身后歌行渐远。

　　几世浸淫教不出重阙神勇周天子，一朝闻道混迹个江湖冲冠天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