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不销魂》堃堃君

49、第七章 别有洞天 第四节

　　时候已是二更，尽管漫天繁星，但能射进谷底的光芒很是有限，洞中非常暗淡。断断续续的虫鸣中夹着远处的猿啼，凄凉可怖。
　　薛牧云喃喃道：“嫣儿……”
　　莫嫣然忙道：“薛大哥，你要什么？”
　　她本以为他是要水，却听他反反复复只是叫着“嫣儿”二字，方知他是在呓语。这两个字不知在他心里过了多少遍，才被叫得如此自然熟稔。不知被他的柔情浸了多久，才可以一出口就催肠化骨。莫嫣然怔住了。
　　又半个时辰过去，薛牧云身上越来越烫，莫嫣然也发了慌。她翻遍自己全身，所幸一卷金针掉出来，她急忙为他施针，当年在竹韵谷她便是用此法为轩子玉退热。薛牧云身体一向很好，莫嫣然的医术也未退步，然而金针走了两遍竟丝毫未起作用。莫嫣然将衣襟下摆扯下一片，跑到溪边用冷水打湿，敷上薛牧云额头。不一会儿，青巾上有丝丝热气冒出，薛牧云的体温竟将其蒸干。
　　“薛大哥...薛大哥...”
　　这次薛牧云连回应也无。
　　一股恐惧袭来，爷爷死之时她怕过，掉下悬崖时她怕过，可都不及此刻之绝望。她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薛牧云，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猿人凶恶，群猴环伺的环境里，她会如何。其实在她心底，早已视薛牧云为依靠，只是这时的她尚未意识到。
　　她把薛牧云抱入怀中，将脸贴上他的脸，“薛大哥，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我，只要你好起来，我就和你在一起，做你的妻子！”
　　“薛大哥，你听到了吗...”
　　“薛大哥，你醒一醒。”
　　“你别吓我...”
　　薛牧云迷迷糊糊中仿佛听见莫嫣然说什么嫁给他，他努力的睁开眼睛，迷茫的望着莫嫣然，莫嫣然知他此时神智有些不清，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薛牧云这次听懂了，眸子里也有了光亮了，他费力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莫嫣然用力点头，“是的，我要做薛大哥的妻子！生是你薛家的人，死是你薛家的鬼。可是薛大哥，你一定要好起来，我知道你一定不舍得抛我一人孤零零在这世上。”
　　薛牧云的眼睛更亮了些，他努力的点点头。
　　莫嫣然低头吻上他干燥灼热的唇，薛牧云的脸上有了一抹红晕，他扬起头努力地回应着。
　　薛牧云只觉得浑身似火烧般难受，六阳融雪功失了控制般周身乱窜，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其实早在他跟莲花侍者比武之后强行救治莫嫣然之时已经伤了底子，之后各色事情此起彼伏，他奔波劳碌悬心挂念根本来不及调养。此次坠崖他为了保护莫嫣然辗转于山石之间震伤了脏腑，如今又挨一掌实是九死一生。
　　莫嫣然度过了此生中最难挨的一夜。她抱着薛牧云，不断跟他说话，给他唱歌，生怕他就此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天蒙蒙亮时，那“猿人”又在门口叫嚣。
　　掌风击在四周峭壁，声音凄厉，似地底冤魂。
　　一声巨响，莫嫣然打了激灵，悄悄探身向洞口外看了一眼，直吓得魂飞魄散。
　　那猿人硬是靠着一双肉掌将巨石一一击碎，自阵中逃了出来。
　　莫嫣然头脑一片空白，手忙脚乱将薛牧云用草盖住，那猿人已闯了进来。她急忙站起，让猿人尽量不去注意薛牧云。
　　猿人一双充血的眼睛瞪了莫嫣然良久，目光慢慢柔和起来，“过-来-”他发音很不标准，但莫嫣然依稀能够判断。她摇摇头，慢慢向后退。
　　猿人突然自怀中掏出两个果子，晃了两晃，扔给莫嫣然。这一下大出意料，莫嫣然并不敢接，果子便摔在地上，又滚了几下。
　　猿人似乎明白什么，退到洞口，一回身跑走了。脚步声震得莫嫣然耳朵发麻。她待脚步声远了，才捡起果子，将薛牧云扶起。这时的薛牧云浑身似碳烤般灼热，完全失了神智。莫嫣然一面落泪，一面将梨子的汁液一点点滴到他口中。
　　“薛大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她炙热的泪滴在他脸颊上沿着脖颈流入他心口。她已打定主意，只要薛牧云一死，她就自杀，好过落在猿人手上。
　　猿人折返后看到二人如此，顿时愣在当地，怀里果子滚落一地。狰狞的表情将面上伤口崩开，脸上是鲜血横流，眼里也是血。
　　“你…你怎么又回来？”莫嫣然拦在薛牧云身前。
　　猿人声音呕哑嘲哳，不似人声，但莫嫣然依稀能够辨别，他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了他。”
　　莫嫣然不解何意，但见他眼里雾气腾腾，知他要再度发疯，只得硬着头皮将他稳住，“前辈，不是你想的那样…”
　　猿人似哭似笑，声音刺得人头皮发麻，“你，你，你，这么多年，你心里依然…只有这小子。”他一把提起莫嫣然将其掷出，一掌拍向薛牧云心口。莫嫣然紧紧闭上双眼。风声呼啸，有东西重重跌落。莫嫣然急忙睁眼，但见薛牧云依旧无知无觉躺在那里，猿人反倒被震了出去。
　　他完全不顾自身疼痛，疯了一样窜起，再度袭击薛牧云，继而又被反震出去。空气噼啪有声，似要燃烧。猿人契而不舍。莫嫣然叫道：“够了！”她扑到薛牧云身上，想为他挡下猿人攻击。甫一触碰到对方身体，但觉一股热浪袭来，皮肤似刀割火烧，她尚未弄明白发生什么便已昏倒。
　　莫嫣然醒来时薛牧云已守在她身边。他脸上因发烧而泛起的红潮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青色。仅仅一日，他已瘦了一大圈，两只眼睛显得有些突兀。两鬓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
　　“薛大哥…你怎样？”她急忙起身，摸摸他额头，“已经不烧啦。”见她欲把脉，他忙道：“我没事儿，嫣儿，你去弄点水来。”
　　莫嫣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待她走远，他方盘膝而坐，提一口气，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心还是如坠冰窖，没错，丹田内空空朗朗，一丝内力也无，比野火烧过的荒原还要干净。他不死心的又试了几次，皆是徒劳。他怔了良久，才不得不相信自己已成废人，二十年的苦功付诸东流。天光渐暗，他盘膝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任由凄凉将自己淹没。
　　另一边，莫嫣然取了水后，忽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回身看时，见是个蒲团，心中正自犹疑，那蒲团忽然动了，竟是条黑底白纹的大蟒。蟒蛇眼睛本是半闭，此刻已经张开。莫嫣然吓得尖叫一声，愣在当地，竟忘了跑。蟒蛇迅速立起半截身体，发动进攻。一股湿热气息扑来，莫嫣然身体已给缠住，恐惧自尾椎直窜入脖颈。她咬咬牙，挣扎着掏出银针，狠命刺入那蛇七寸。蟒蛇身子剧烈一缩，将莫嫣然裹得更紧，猛地痉挛一阵，不动了。
　　莫嫣然含泪将身子拔出，在溪边干呕一阵，方奔将回来。薛牧云正欲去寻她，见她回来方放下心。
　　莫嫣然刚要讲述事情经过，一阵咆哮如潮水般自远及近传来。薛牧云闻之变色，“嫣儿，那猿人又来了，你先出去躲躲。” 他想起什么，将头上九尾莲花簪拔下，交到对方手里，“万一…总之，你将它交给小叶。”
　　莫嫣然看看莲花簪，又看看薛牧云，缓缓摇摇头，“我不走。”
　　薛牧云强作淡定，“你在这里我施展不开，听话，到沼泽地去，等我打发了那猿人就去找你。”
　　莫嫣然摇头，“薛大哥，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骗我神色都不自然…”
　　眼见猿人声音越来越近，薛牧云额上冒出冷汗，“你误会了…”
　　莫嫣然低低道：“你既能陪我跳下崖来，我为什么不能与你同生共死？”
　　见她执意不肯离开，薛牧云只得作罢。但他岂是坐以待毙之人，“你刚刚说你遇到什么？”
　　莫嫣然快速将遇蟒之事说出，薛牧云打了个响指，“有了。”
　　猿人借着星光见山洞前空空朗朗，大踏步进了山洞。洞里漆黑一片，他环视一圈竟未发现薛、莫二人。忽然，脚下一滑，他急忙后退几步，接着洞口微光竟见一只大蟒用微冷的目光瞪视着他。他自幼怕蛇，此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低吼一声一溜烟去了。脚步声似要将大地也震碎了。
　　良久，薛、莫二人从蛇皮下出来。薛牧云浑身已给冷汗浸湿，虚弱得靠着石壁休息。莫嫣然急忙搭他脉搏，这一搭脸上再无血色。
　　薛牧云苦笑道：“我本不想让你知道…”
　　她双手捂脸，“是我害苦了你，”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扑簌簌而下，哽咽道：“就是粉身碎骨，我也要治好你。”
　　他轻抚她秀发，“别自责，这与你无关。”
　　她抹一把眼泪，低低道：“怎能无关？”
　　他一愣，旋即想起迷蒙中那个吻。“嫣儿，我好像做了个梦…”
　　莫嫣然脸上一红，“那不是梦。”
　　“你说什么？”他声音都发了颤。
　　莫嫣然凝望住他，举起右手三指，“薛大哥，我莫嫣然发誓，生是薛家人，死…”
　　他急忙拦住她，“不用！”原来不是梦！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嫣儿！”
　　良久，莫嫣然道：“薛大哥。”
　　“嗯？”
　　“你心跳得好快。”
　　“它只是…太高兴了。”
　　又过了片刻，薛牧云强压住不舍，轻轻将莫嫣然推开，“那猿人定会去而复返，我们得离开这里。”
　　能去哪里了？这谷底不过方寸之地，到处都是猿人地盘。二人商议片刻，咬咬牙，来到那片沼泽。